馬連良見李四有身單影隻騎行在最前方頗有些寂寥,他心中不忍有意開解他,遂壓住懼意騎馬趕上前與他並行,笑問道:
“剛才滿城相送,這場面我馬某生平未見,李先生不如來首詩?也好為一時美談。”
李四有見他來,笑著回道:“吾隻好殺人,不作詩。”
馬連良知道他在開玩笑,陪笑著道:“你可是舉人之才,隨便作詩不跟玩一樣。”
相處已久,馬連良這話癆早就告訴了他當初考舉人被黜落的內幕,他也沒放在心上,回他道:
“老馬你這就隔行如隔山了,大明朝考舉人作個屁的詩,八股寫好就是天。很多考官據說只看破題幾句話,不合意直接扔掉。考生們個個拚命寫開頭,人稱‘黃金三句’。哈哈。”
馬連良樂了,說道:
“想必你那黃金三句一定寫得好。話說當初你在華陰不是作過那首‘豈讓儒冠誤此生’麽?定然是有才的,來幾句,來幾句。”
李四有道:“早說過了那半首長歌不是我作的,別往我身上安。”
想一想又道:
“可惜我不是南宋陸遊陸老俠客,他老先生一生作詩超過一萬首。我要是抄他的詩,倒可以來幾句‘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縱馬揮戈出雁門’。”
馬連良作震驚狀,拍馬屁道:“厲害,這詩一聽就好。再來一首。”
李四有調笑道:
“要不咱再來句悲傷哀怨的,嗯,‘碎心塞北行,槍出非我心’?哎呀我是不得不如此,請躺在地上的韃子們不要怨我。”
馬連良大樂,笑道:
“這首好,是個人都能聽明白。我錦衣衛以後再乾出啥出格的事,也可以這麽來:碎心江湖行,刀出非我心。然後抽出繡春刀,哢嚓過去。嘿嘿。”
李四有道:“那你以後人送外號:碎心刀。”
兩人正在樂著,李四有見楊永勝也騎馬趕上來,一指楊永勝說道:“老楊當初可是護著盈娘殺出重圍,人送外號:護花刀王。”
兩人大笑,楊永勝一臉懵懂。
李四有收起笑容對馬連良輕聲道:“老馬,謝謝你。”
他知道馬連良有開解他的意思,經過這會兒說話玩笑之後隻覺得心情舒暢許多,不待他答話,轉頭直接問楊永勝:“有事?”
老楊平時不說話,內裡有個有主意的。他上來等待片刻,開口問:
“不知李先生怎麽安排楊某?”
李四有反問他:“我無所謂的,就看你今後怎麽打算。”
楊永勝道:“我想回神教。”
他見李四有不動聲色,又道:
“那一日東方教主說是讓我去留隨意,其實他的意思就是讓我回神教。”
見李四有還是沒搭話,一咬牙道:
“李先生大恩,楊某按理應該跟隨李先生。可我思量,我不敢得罪東方教主,只能有負李先生。”
話到此處已然明了,李四有笑笑:
“看來李某不好殺人。”
這話有點重。
他繼而溫聲寬慰楊永勝:“你死過兩回的人,你的命是你自個拚回來的,不欠誰。好好照顧盈娘吧。”
楊永勝默然退到後隊。
馬連良旁觀二人說話,心有不忿:“姓楊的有點忘恩負義,這是欺我錦衣衛刀不利乎。”
見李四有不理他,他又道:“如果李先生你看不上他,我想發展他加入錦衣衛。這人屬於看上去平平無奇扔進人堆轉眼找不著的那種,特別適合做暗探。”
李四有悠然道:“我又不是錦衣衛,還能管的了你?對了老馬,這一趟出差你該升官了吧。”
馬連良答:“現在是百戶啦,托福托福。”
一路緩行靠近太原府地界,官道上開始有些身穿黑衣的江湖人遠遠觀望馬隊,應該是日月神教的人。
到達太原城北郊的一個小鎮時,遠遠有百十號神教之人迎接,人人黑衣排成兩列夾道而立。為首的童百熊自大路中間排眾而出,遙遙抱拳一禮。
馬連良道一撇李四有,說道:“找你的來了。”
他波瀾不驚,回道:“不,是找楊永勝的。”
停住馬匹止住後續馬隊,不一會楊永勝自後隊打馬而來。
他下馬步行靠近童百熊,兩人低聲交談片刻,他回到馬隊朝李四有抱拳,李四有點點頭,他驅馬去後隊,不一會帶著盈娘過來。
經過李四有身側時,盈娘下馬朝他一拜。李四有下馬虛扶她,溫言道:
“以後好好過日子,祝你們夫妻早生貴子。”
盈娘起身望著他欲言又止。楊永勝攙扶她上馬,夫妻二人將去。李四有輕輕一笑,忽道:
“護花刀王,後會有期。”
此事已了,李四有見對面童百熊還不走,知他有事。他不拿長槍,只在腰間別著短棍,獨自離開馬隊走近前去交談。
童百熊問:“不知李少俠對我日月神教觀感如何?”
李四有聽他話中有招攬的意思,開口道:
“邊關大戰期間日月神教安分守己,不光不打劫朝廷的運糧隊伍,還處處照顧,知大義,很好。”
他不待童百熊再開口,直接了當道:
“我有三句話,希望童堂主代為轉達貴教東方教主。”
方才他催發意念仔細聆聽,遠遠二十丈外藏有兩道呼吸聲,其中一道極為細微幾不可聞應該是東方不敗,另一道呼吸粗重顯然武功粗淺。
今天情形很危險。
萬一他不答應入神教惹得東方不敗發難,以東方不敗的輕功,自己很難逃脫。不如早早把事先想好了的話先撂出去,先發製人,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他開口言道:
“第一句:希望日月神教不要向南過黃河,關中的地盤留給華山派。你們應該查到我出身華山,我此次回山門會設法勸說我師父嶽掌門退出五嶽聯盟,以後也不會再來惹日月神教。”
“第二句:萬一我師父不聽勸,有朝一日惹到東方教主身上,希望貴教主能看在李某一點點薄面上,放他一馬。我自認打不過東方教主,不想和貴教主拚命。”
“第三句:邊塞上有些走私蒙古的山西商人胡亂傳我的事,我不開心。他們走私蒙古也是大罪,這事他們官面上有人不好動,但在這山西河北江湖上,貴教能做很多事。請貴教出手殺光他們的人搶光他們的財貨。”
童百熊耐心等他說完,言道:“你提了三個要求,不聽聽我神教的要求麽?”
李四有想起了當初童年時候那個晚上師娘的言語,淡然道:“死則已,何懼。”
童百熊在他身邊見他言語溫和鋒芒不顯,但他身上那股子自然而然散出的殺氣令自己一陣陣自背後冒涼氣。心道:“他殺了多少人?”
他不再多言,退回教眾之中。
李四有等待片刻。
童百熊重新走過來,對他剛才那三句話,既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一抱拳道:
“李先生威震塞外,揚我漢人志氣。我神教中有許多邊民,今日在此謝過李先生。酒水已備好,請勝飲再行。”
他側身一讓,身後有教眾端出個大紅色的木托盤,上面倒滿三碗酒。
李四有鼻子一聞就知道是馬奶酒。
“貴教真是有心了。多謝。”
他緩緩飲酒仔細品味,卻一碗接一碗一直連續喝完三碗,而後將碗輕輕放回托盤,擦擦嘴角。
心下自以為:不管你們答應不答應,我就當你們全答應了。
童百熊暗自得意:這番展示我神教實力,連你李四有喜歡喝馬奶酒我神教都能知道,暗暗的就是個下馬威。
他隨後一揚手高呼:“送李少俠!”
神教教眾聞令分立道旁,俱是雙手抱拳,雙目平視,人人肅立閉口不言。令行禁止,雖只有百多人卻站出了軍陣風范。
李四有心下微沉,上馬帶領身後馬隊自中間徐徐穿過,自去也。
遠望那五十余匹戰馬載著兩個男人三十幾個粗糙婦人一路離去,自道邊樹林裡轉出兩個人。
其中一個身材高大一身大紅錦袍帶著面具,另一個身材嬌小卻是個十二三歲的綠衣美少女。
紅袍面具人是東方不敗,他身邊帶著的少女是前任教主任我行的獨女任盈盈。
任盈盈稚嫩的臉上滿是傲氣,問道:
“東方叔叔,我看這李四有也不怎樣, 為何待他如此好?要我說,直接打死了便是。”
東方不敗輕輕拍拍她的小腦袋,溫聲道:
“這李四有據說不能練內功,自身天生神力走得是外功路子。上次我觀他鋒芒畢露確實沒練過內功。這次出塞歸來再看,他已然鋒芒不顯,藏鋒於內,應該是武功又有進步。我派人細查了他的底細,他還沒到二十歲,少年英雄令人歎為觀止。”
聲音略顯尖銳。
任盈盈低下頭,眼中異芒閃現,口中說道:
“他再厲害,叔叔您還不是一掌拍死。”
東方不敗仰頭觀望冬日的暖陽,片刻後才答:“恐怕以他的武功,我神教上下除非我親自動手,其他人上去必死無疑。但我是不會親自出手的。”
任盈盈不服。
“我神教上下成百上千的教眾一擁而上,直接將他剁成肉泥!”
“他單人獨騎出塞,你猜他殺了多少胡人?”
面具下的東方不敗一笑,不待任盈盈猜,又道:
“細作密報,他一個人在塞外救下兩三千漢人,你算算要殺多少胡人才能辦到?”
任盈盈眼中異芒一閃,問道:“李四有能縱橫塞外,不知東方叔叔能否獨殺胡人千騎?”
東方不敗搖頭解釋:“武功是武功,戰場是戰場,這李四有弓馬雙絕戰場上無敵了。江湖上單打獨鬥在戰場上行不通的。”
任盈盈啊了一聲再不說話,好一會兒忽然問:“這位少俠可曾婚配?”
東方不敗失笑道:“你這小腦袋怎麽想的,李少俠成親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