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確認那李秀才已經佔了華陰縣大半田地,號稱李半縣,他們去鄉下吃拿卡要的好日子基本上到頭了,都在擔心以後怎麽撈油水,十五過後突然出來噩耗,他們竟然全部被衙門開革了!
一些人去找縣裡的巡檢司的司吏,此人姓雷,人稱雷班頭。
巡檢司雖然不管去鄉下收稅,但雷班頭手下人最多,算是官面上鎮壓全縣的主要力量。這些人心存僥幸,覺得能拉著雷班頭帶人去縣裡鬧。
雷班頭見他們進門,一臉苦笑道:
“各位的來意我已知曉,雷某人手下也已然換成洪興社的人,請恕我無能為力。”
趕走這群喪家犬後,雷班頭揉著自己的老腰,心裡不是滋味。
前日自己去巡檢司的駐處,發現手底下的人一個沒來,來的是一群洪興社的後生,當時還想抖個官威,結果這群後生沒一個人理睬他的,拿他說話當放屁。
他上去要教訓跟前的愣頭青,身後一個麻袋套上來,劈裡啪啦就是一頓揍,還好他機智,及時護住了臉。
他狼狽萬分逃回家,夜裡偷偷去找平時的心腹詢問,這才知道整個巡檢司除了他自己,在衙門裡的名冊全換過了。
而且衙門往後再也不給巡檢司撥放經費,給的說法是:朝廷有安排,縣裡除開正式官吏有俸祿,地方上日常維持費用都要靠自籌。
現在縣裡不需要籌措費用了,人家洪興社把日常維持全包,衙門只需要躺著等朝廷政令,再躺著把政令傳給洪興社,萬事不操心,躺著拿俸祿吧。
於是雷班頭也順應形勢躺平了,看來以後是沒法撈外快了,只能在心中哀歎,這還有王法嗎?
趙千乘也在心中感歎,這還有王法嗎?
他確認好各處詳細情況,正月十六那天,把早已寫好的密報再潤潤色一五一十添加些細節,飛鴿傳書向京城的鎮撫司衙門急報。
在急報裡他不敢說李四有要造反。
當初是他趙千乘“推薦”李四有去的大同邊關,人家李四有立下功勞全分給錦衣衛,他趙千乘還沾光馬上要升官。
現在又說李秀才要造反,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搞不好還要落下欺君之罪。
他換上便服,一身錦袍到華陰城大街上獨自閑逛。
街道兩邊的店鋪披紅掛彩的還籠罩著過年的氣氛,他心中鬱悶,一口老痰湧上來,咳嗽一聲正想往外吐,旁邊忽然有個粗手粗腳的婦人拉住他,說道:
“這位老爺,大街上不讓隨口吐痰。”
一口老痰差點沒被他憋回肚子裡,打眼一看,那婦人穿著平常的粗布衣服,胳膊上戴著個醒目的紅袖章,看上去就是個尋常婦人。
懶得理會,噗呲一口,老痰吐出去三步遠。
那婦人急了。
“華陰城新規矩,隨地吐痰罰款一個大錢!”
聞所未聞,匪夷所思。
趙千乘瞪大眼睛覺得這婦人在訛詐他。
這邊起了糾紛,旁邊幾個年輕後生圍觀上來。趙千乘心說來了來了,不就是這些套路嗎,跟變相的仙人跳沒啥區別。他一臉冷笑看這幾個人演戲。
婦人掏出張白紙,紙上有些字,還蓋著醒目的官印。她口中很客氣地說:
“衙門裡出過文書,以後縣城大街上要保持乾淨,不準隨口吐痰,髒東西要扔到店門口的竹簍裡。這位老爺,您沒發覺這幾天縣城大街上特別乾淨嗎?”
趙千乘四下一瞅,果然旁邊店鋪家家門口擺放一個竹簍,心下恍然,這街道上確實乾淨啊。
想想也就是一文錢,我老趙先掏了!他不動聲色給錢,接過一張小紙片,上面寫兩字:一文。還蓋著章,章上刻印:洪興社。
又是李秀才這個不安分的!
趙千乘繼續逛街,這次特別留意各處不同。逛了一會兒,心中靈光一閃,急忙回到錦衣衛據點,親手再寫了一份急報。
將華陰縣最新的變化詳寫一遍,重點突出一個新奇,言詞裡暗暗美化。他已然前後想的通透:假如李秀才無罪,自己也就不擔責任了。
放完飛鴿,他長出口氣。
幾日後,趙千乘接到京城來的急信。
此間的事在大明朝沒有先例,據說驚動了成化皇帝。
皇帝親口問過後,給了口諭:李秀才孤身出塞熱血報國,是個忠心之人。朝廷沒法賞他,那些田地合法買賣,數目是多了點,隻當抵消前番出塞的軍功了!
趙千乘最擔心的架空縣衙的事,信中反而一字未提。
他獨自揣摩良久不得要領,只能暗歎:天心難測,自己只是個棋盤上的小卒子。聽聖上的話吧,聖上不說,自己絕不再提。
他隨後喚來馬連良,讓馬連良去告訴李四有,錦衣衛要往洪興社衙役內塞人,要明著插入暗樁。馬連良去找李四有,李四有一口答應下來。
馬連良跟他熟了,覺得李秀才算個好人,偷偷告訴他上邊最新的意思。
李四有心中感慨:去年出塞時,隻想著自己欠大明朝的東西要還,沒料到今日居然還有這種好處。真,上善若水。
他靈機一動,這華陰縣地處往來關中的要道,平日裡三教九流過往頻繁,這些江湖人士可不好管,不如乘機借一借錦衣衛的虎皮?
於是他讓馬連良帶話,請錦衣衛在東西兩個城門口各設置一個點,日常安排一兩個錦衣衛穿著飛魚服坐班。不乾別的,警告過往的各色人物在華陰縣城別鬧騰。
他很大方地說:
“錦衣衛皇家直屬,我一介布衣肯定不能給你們發辛苦錢,給了你們錢那就是心懷不軌要造反。兄弟們辛苦,以後的一日三餐我洪興社全包。”
馬連良哭笑不得,自去傳話給趙千戶。
自那一日起,華陰縣城門口驚現錦衣衛,也不生事,只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來往的商旅、江湖人士心中忐忑摸不著頭腦,不敢隨意在城裡鬧事。華陰縣城由此治安大好,稱得上一句:路不拾遺。
民間稱頌:鄉野有大賢。
春天過後,大賢的老婆懷孕了。張招弟心裡的大石頭從此落了地,整日裡帶著笑,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孕傻三年。李四有也很開心,老李家有後了。
這一日他照例在各處巡視,集中精神,眼前數值出現。
體質:4.59
數字還在繼續增長。很好,爭取早日到10,哪怕不到10有個7-8估摸著江湖上也該無敵了。
到時候先幫華山派發揚光大,而後,將嶽掌門......嘿嘿。
不知道自己兒子能不能繼承自身的體質?
洪興社還有許多要改進的。
在衙門裡當差的要不要發月錢?假如發了錢是不是要落下把柄?盤算許久,又找靜虛道長討論,最後決定:
不發錢,換成減免地租。衙役的差事還不能給他們長時間做,搞成一年輪換,凡是當差的社員,當年全家地租全免。
洪興社在華陰的基本盤已定,桑梓安穩,他覺得很滿意,接著和道長討論是否往西邊渭南縣擴張,反覆思量覺得這事不能急,先試探一二看看再說。
爹娘辭世已經過去十六年,自己立下的志向真能實現嗎?
往後的路該怎麽走,他茫然。
但不管怎樣,必須要有錢有勢力。廣有田地,糧不缺,手上剛買完地余錢卻不多,他尋思著來錢的門路,往日裡過往華陰的商旅不絕,他漸漸生出些想法。
識海深處,陽光明媚的少年在輕輕哼唱。於是他起了念頭:
洪興社員應該統一著裝,每人給發兩身衣服,算是社裡的福利。像日月神教那樣,一人一身黑衣,玉泉院一人一身道袍,看上去氣派有震懾力。
幾千套的衣服是筆大生意,在本地找人采買不劃算,可以組個商隊去趟江南。
他正跟靜虛道長商議著,道童進門說守拙老道長找他。他怕老道長久等,急忙趕去後院,卻見道長躺在椅子上曬太陽, 見他過來黑著臉說:
“你是不是忘了啥?三年一次大比,又到考舉人的時候了。”
李四有滿不在乎:“反正也考不上,無所謂。”
道長有點生氣,點醒他:
“以前可以無所謂,現在你鋪下這麽大的攤子,很有所謂了!”
李四有澀然,考就考吧。
他陪著老道長聊了會天,轉身回家去溫書,忽然想起來家裡一本科舉的書都沒有,索性厚著臉皮跟道長要。
“那些書我全記住了,多讀也沒用。不如道長您隨便給我幾個題目,咱還是以前的老法子,隻做開頭破題黃金前三句,當年不就是這樣考上的秀才嗎。”
道長想抽他,當年那是花了錢買的考題,現在自己上哪裡去找。
心思一轉,道長讓李四有找來幾本四書五經,自己躺在椅子上,閉著眼睛隨手翻開一頁,再拿手指甲隨意一劃,劃到哪句是哪句,讓李四有當題目去破題。
看著李四有那副痛苦的樣子,老道長心裡舒坦。
事實證明一些事花了錢不一定行,不花錢萬萬不行。
考題是不可能被押中的,押中了也沒用,因為李四有已經在西安府文人圈子裡掛名了,黑名單。
兩年前他口頌的那句“豈因儒冠誤此生”已經被趙千乘別有用心地在西安府周邊傳遍了,不是他寫的也安在他頭上。
人人都知道華陰有個李秀才不好好考科舉非要去打仗,還嘲諷他們這些文人“誤此生”。
好吧,我們既然已經“誤此生”,您大才,別來跟著我們一起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