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女官吳婉蓉端著毒酒走進去的時候,周皇后正坐在凳子上呆呆望著銅鏡,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無法言說的落寞,單薄的背影也令人忍不住心痛。
十幾名往日侍奉皇后的宮女們站在宮內,輕輕的啜泣聲溢滿了整個宮殿。
“哭什麽?”
“亡國就在這幾日,本宮是一國之母,殉國是應該的!”
“叫你們各自回家去,為什麽都不聽?”
宮女們紛紛伏跪在地,仍不願離去。
“嗚嗚嗚...”
第一個不知是誰哭出聲來,跟著其余的宮女們也全都哭了起來,身為坤寧宮的女官,吳婉蓉本也只是竭力忍耐,觸景生情,也是熱淚奔流。
宮女們就這樣越哭聲音越大,在坤寧宮內放聲大哭。
“奴婢不願走。”
“奴婢們受娘娘大恩,願意追隨娘娘而去!”
周皇后何曾不明白她們的感情,每日相處,她也早不把這些宮女當成是下人了。
可越是這樣,她越見不得這些宮女遭受無妄之災。
她強忍著悲痛,起身將宮女們挨個扶起來,用鳳服的袖袍擦了眼淚,對她們說道:“內城告破,就在這幾日了,宮中的人都散了,我不怨她們,你們也應該快走。”
“本宮是大明皇后,是天下之母,就算亡國,也該身殉社稷,不能失了骨氣。”
周皇后說完,與她們一一道別,忽想起什麽似的,又道:“我還有一事,要拜托大家,算是最後一道懿旨吧!”
“請你們在離開宮中的時候,順路去懿安皇后那兒一趟,告訴她,如今大禍臨頭,請她也懸梁自盡,莫壞了列祖列宗的皇家體面!”
吳婉蓉將崇禎皇帝禦賜的毒酒放在八仙桌上,哭著說道:“娘娘,奴婢剛從內宮回來,在路上聽逃難的宮人們說,懿安皇后已經在壽寧宮內自盡殉國了!”
周皇后聞言一怔,重重歎息。
“懿安皇后去了,陛下也該是如此,你們快走吧!”
說完,周皇后甩開宮女們的手,毅然轉身,一步步走向桌上的毒酒。
宮女們全都拉著周皇后,有拽著她手的,有拉著鳳服衣衫的,哭得稀裡嘩啦,就是不願離去。
“放手!”
周皇后掙脫不開,隻好轉身怒斥。
“你們放手啊!”
“本宮是大明的皇后,一旦賊軍入城,為賊所辱,壞了祖宗的國體,九泉之下,如何面對大明的列祖列宗,如何面對先行離去的懿安皇后與陛下?!”
平日,周皇后省吃儉用,善待宮人,這是整個皇宮都知道的事情,似這樣的聲色俱厲並不多見。
宮女們都知道周皇后這是故意的,更不願意離開。
這時,宮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吳婉蓉擦了眼淚,起身對一眾宮女斥道:“你們還不放手,是賊軍打進宮來了,一旦他們進來,娘娘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們就都是罪人!”
宮女們聽著腳步聲,也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們全都放開手,一個接一個地起身。
“我們出去,替娘娘擋住賊寇!”
“娘娘以身殉國,奴婢們絕不獨活!”
當朱慈烺急衝衝跑進來的時候,卻是見到了十幾個怒氣衝衝奔向自己的宮女,為首的吳婉蓉纖細的手中甚至還提著一把不知從哪找到的樸刀。
看見這一幕,連朱慈烺也是嚇了一跳。
“你們做什麽?”
“是我!”
“我是太子!”
這一群宮女中,吳婉蓉身為女官,是認識太子長相的。
見到來人,她連忙製止住一眾宮女。
“殿下?”
“陛下不是讓您去成國公府上更換百姓服侍,去南京監國嗎?”
“您怎麽又回來了?”
朱慈烺在記憶中對這個女官不太熟悉,也沒打算多說,只是朝坤寧宮裡喊:“母后!母后!是兒臣,兒臣奉父皇的旨意前來,您不用死了!”
周皇后已經端起毒酒,正要飲下,卻是忽然之間,聽到了熟悉的話音。
她呵呵一笑,自嘲不已。
看來是太過思念兒子了,以至於竟在這時聽見了他的呼喚。
可這呼喚聲卻越來越清晰,以至於很快,朱慈烺本人活生生的站到了她的面前。
朱慈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慶幸自己來得及時。
“母后!”
“父皇沒死,賊寇退兵了,大明有救了!”
“您不用殉國了!”
周皇后依舊不敢相信,眼前竟是她朝思暮想的太子。
她手中的毒酒落到地上,上前一把將朱慈烺擁入懷中。
“傻兒子,傻兒子。”
“這個時候,賊寇怎麽可能退兵呢?”
“你身為太子,未來國家的重擔要落到你的肩上,你回來幹什麽啊!”
朱慈烺雖然和周皇后並非親生母子,但由於腦海中充斥著原本歷史上那位本人的記憶,現在的思緒也是十分混亂。
尤其是當見到周皇后本人以後,身體內從小到大的記憶更是湧現,以至於連朱慈烺的精神都被衝擊,時而清醒,時而又熱淚奔湧,委屈得想哭。
“母后,您聽我說。”
“是兒子單騎出城,退了賊軍。”
“兒臣這次正是奉了父皇的旨意,來坤寧宮救下母后,父皇現在也已經安然無恙,正在趕來的路上,此事千真萬確,母后如若不信,就請稍等一會。”
“父皇已經下了萬歲山,隨後就到!”
吳婉蓉這時候跑進來,跪在地上。
“娘娘,是真的!”
“奴婢見到有些宮人妹妹已經各自趕回宮內,她們都說京城四處的賊軍昨天早上就都不見了蹤影,太子殿下單騎出城勸退賊軍的消息,現在整個京城已經人人皆知了!”
“她們都說,殿下是大明的列祖列宗顯靈,送給大明的中興之主呢!”
周皇后驚愕不已,她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十五歲,但眼神中已經滿是堅毅之色的朱慈烺,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竟然是他單騎出城退了數以百萬的賊軍。
這等壯舉, 就連他的父親崇禎,滿城的公卿大臣、皇親國戚,都未能做到啊!
“兒臣知道母后不信,兒臣這次來就是為的解釋此事。”
“請母后安坐,容兒臣細細稟來。”
聽完這幾日發生的事,周皇后不可思議的看著朱慈烺。
“本宮從不知道,父親家中竟還藏著如此多的銀兩。”
“挖的好,挖的好啊!”
朱慈烺有些吃驚,問道:“母后您不怪我?”
周皇后笑了笑,說道:“若本宮早知道,用我周家的財產能退敵救國,本宮會跟著你一起挖,做得好,大明的太子就當如此。”
朱慈烺也的確是沒有想到,周皇后竟然如此通情達理。
想了想,也是說出了此行真正的想法。
“這次的盟約能不能成,關乎我大明的存亡,兒臣能湊出那七十萬兩,便也能湊得出剩下那一百五十萬兩,但明日大朝,母后知道父皇的脾氣。”
“兒臣怕......”
這短短的半個時辰,周皇后實則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她也知道,眼前的朱慈烺,不再是曾經那個仁弱的十五歲皇太子了。
若不是朱慈烺單騎出城,現在大明已經亡了。
她定了定心神,給了朱慈烺一個安心的眼神。
“你放心,真到了那個時候,母后會勸告你父皇的。”
“你是本宮腹中的肉,不幫你,又能幫誰呢?”
朱慈烺大喜,連忙行禮。
“謝母后!”
“能有母后,是整個大明社稷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