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國在崇禎皇帝眼中,倒不算什麽重罪。
畢竟當時流寇即將進城,監國實屬無奈之舉。
對於李自成,崇禎皇帝一向視其為犯上作亂的逆賊,議和可以,但割地賠款卻是他的逆鱗。
在崇禎皇帝看來,將西北割讓給李自成,簡直是委曲求全、貪生怕死的大逆不道之舉,這種德行,怎麽能繼續做大明的皇太子。
如果日後做了皇帝,豈不是這裡有亂便割地求全,那裡有變就賠款了事?
數日前,大順軍攻陷外城,派遣杜勳入城議和時,崇禎皇帝也知道,議和暫且休兵是最好的出路,但他接受不了割地賠款的萬世罵名。
正因為這種矛盾的思想,崇禎皇帝才會將決定議和與否的皮球踢給內閣首輔陳演,讓他做最終決定。
但陳演能做到內閣首輔這種位置,自然不是傻子,也不願意當那個主導大明給大順割地賠款的千古罪人,這才硬著頭皮回復崇禎,說是支持與大順軍死戰。
崇禎皇帝得知朱慈烺是用的何種方法退了大順軍,昨夜腦海中的喜悅頓消,臉色當即垮了下來,什麽獎賞的話也說不出口,甚至竟然真的開始考慮起換太子的事。
換太子畢竟是大事,加上廢長立幼乃是大忌,崇禎皇帝貿然也拿不定主意。
“太子,諸卿所言,可屬實嗎?”
崇禎皇帝望向站在階下一言未發的朱慈烺,決定確認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皇太子朱慈烺雖然仁弱,但德行極佳,是不可能做出這種割地賠款之事的。
朱慈烺之所以一直沒有說話,是因為胸有成竹,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在關鍵時刻控制場面。
但只要不到最後時刻,這出戲就要繼續唱下去。
聽了崇禎皇帝的話,再看一看他的臉色,朱慈烺心下猛然一驚,上前行了禮,一板一眼的說道:“回父皇,陳閣老及諸位大臣所言,句句屬實。”
崇禎皇帝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愣了片刻。
“你究竟為何如此?”
“大明立國三百年來,何曾有過與逆賊各地賠款之事!”
“你這個逆子!”
很奇怪,朱慈烺沒有半點傷心。
昨天下午見到周皇后時,朱慈烺心緒紛亂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原本歷史上那位皇太子和周皇后的母子情深,兩世為人的記憶混淆在一起。
但是對於崇禎皇帝,朱慈烺沒有這麽強烈的情感。
本身朱慈烺就對崇禎皇帝沒什麽父子之情,聽了如此訓斥,心中湧起的竟不是不被父親理解的傷心與委屈,而是憤怒,一種單純的憤怒。
但是現在,朱慈烺還不打算直接撕破臉。
“父皇所言不錯,但要分時候!”
崇禎皇帝滿臉呆滯,他不敢相信,自幼言聽計從的皇太子,如今竟敢違逆皇命了。
“你說什麽?”
“你敢頂撞朕!?”
朱慈烺這次不打算再退縮,而是站起來直視回去。
“李自成已經佔了我大明的半壁江山,給也就是給他個空名而已,如果他真能退兵隻佔西北,我大明還可以兵不血刃的收復山東和宣大等地,何樂不為?”
“父皇您想想,都到這個時候了,流寇兵臨城下,外城都已經破了,就算您不給,難道就能阻止他自己來拿嗎?”
“大明就要亡國了,先延續國祚才是真,在乎那些臉面幹什麽啊!”
崇禎皇帝勃然大怒,站起身來指著朱慈烺。
“你放肆!”
“這些胡言亂語,都是誰教你的?”
“朕寧可亡國,也不做這等屈辱之事!”
崇禎皇帝正在氣頭上,也不考慮那些了,坐回到禦座上,大聲說道:“卿等所言,甚合朕意,尋找定王下落,詔令入宮,明日行冠禮!”
“朕要廢太子!”
朱慈烺聽崇禎皇帝說完這些話,這才是完全死心。
於是,神情微微一凝,轉向右後側。
英國公張世澤正站在那裡靜靜等待,見狀也是渾身一顫,將手漸漸握到了刀上。
朱慈烺的神情逐漸陰狠下去,決定動手了。
勸不動,那就先把崇禎穩住,以後再慢慢勸。
你想亡國,老子可不想!
你不怕殉國一死,老子害怕啊!
太子之位朱慈烺不在乎,也對大明亡不亡的根本沒什麽感情,在乎的是沒了這個監國的名義和太子的位子,動不了一兵一卒,甚至連張世澤和王之心的權柄也給不到。
到了那個時候,可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崇禎皇帝和這群亡國之臣一陣瞎折騰,把自己給送走了。
勸已經勸過了,所以現在朱慈烺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湊錢送給李自成,先把這路瘟神送走,那是頭等大事。
誰耽誤,那就弄死誰。
“陛下聖明!”
內閣首輔陳演見到果然不出所料,當即便是率領群臣伏跪在地,喊完幾聲,望向在場中唯一手裡還有可用之兵的英國公張世澤,聲色俱厲。
“張世澤,你在等什麽?”
“還不快去把太子頭上的通天冠取下來,他現在已經沒有資格佩戴了!”
張世澤聞言, 依舊不為所動。
陳演一看事情有些微妙的變化,也知道拿張世澤這種武夫沒什麽辦法,隻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崇禎皇帝喊道:“請陛下降旨!”
群臣紛紛附和:“請陛下降旨!”
百余名文武大臣,竟然眾口一致,崇禎皇帝騎虎難下,再加上余怒未消,隻好一甩袍袖,對張世澤說道:“這是朕的聖旨,你去吧!”
然而,往日對聖旨無有不遵的英國公張世澤,這次卻是紋絲未動。
陳演上前幾步,瞪著他道:“張世澤,聽見了嗎,這是當今天子的聖旨!難道你要抗旨嗎!”
朱慈烺也十分緊張,在這種年代,抗旨不尊畢竟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就連東林黨這幫人面獸心的清流之徒,都要上朝來演一演戲,怕的就是日後遺臭萬年。
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給他,張世澤能不能按說好的來,朱慈烺也不太確定。
但就連朱慈烺也低估了張世澤心中的正義之道,在他看來,保住大明對他的意義,更大於盲目的遵從皇帝聖旨。
他忠心的是大明,而不是朱家皇帝。
“陛下請恕臣不能再遵從您的聖旨了!”面對滿朝文武犀利的眼神,以及崇禎皇帝不理解的神情,張世澤抬起頭,緊緊盯著陳演,緩緩抽出佩刀,冷聲道:
“今日誰要廢太子,就得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陳演一愣,旋即大驚失色。
張世澤話音未落,手裡的刀已經猛然間朝他劈了過來。
“陳演!爾輩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