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規定期限的前一天夜裡,紫禁城西魏府。
“太子監國已近十日,鄭禦史、趙禦史,劉部堂家資相繼被抄,閹黨複起,朝廷綱常倫亂、禮法崩壞,就算老夫如今已不再是朝廷之臣,又豈能坐視不理?”
一名年邁老者說話間,涕淚直流,不住地用長衫的寬袍大袖,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老夫在家中驚聞,前些時日閣輔被英國公張世澤殺於皇極殿上,太子年幼監國,卻寵信這等囂張跋扈的武夫,實在是駭人聽聞,聞所未見之事。”
“如今,京城之中人心惶惶,明日就是規定的期限,我等居家隱忍,為的就是此時。”
“師令是時候站出來,拯救萬民於水火了!”
數名當今的各部大臣匯聚在正堂,滿臉焦急。
說話的是房可壯,他與其余人不同,別人都是當朝重臣,身著縫製著各種等級補子的官服,他卻是一襲白色長衫,一副平民打扮。
盡管如此,房可壯依舊居於次位,說話時眾人全都細細聆聽,根本不敢妄言打斷,顯然在周圍的朝廷重臣之中,他的地位極高。
話中所稱呼的師令,是魏藻德的表字。
魏藻德在崇禎一朝,深受崇禎皇帝重用,歷史上內閣首輔陳演在最後關頭被崇禎皇帝罷免,最後奉旨當了幾天首輔的就是他。
但現在的情況和歷史上有所不同,崇禎皇帝就算是有心讓魏藻德接任,聖旨現在也傳不出紫禁城。
隨著張世澤裁撤上十二衛禁軍,挑選加入京營的精銳人數愈發增多,整個紫禁城的控制權也愈發牢固的捏在朱慈烺手裡,現在不止是奏疏,就連尋常的進宮探視,他們也是根本做不到。
整個紫禁城,如果沒有朱慈烺點頭允許,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如今陳演已死,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下一任內閣首輔必然是魏藻德。
歷史記載,陳演被罷免內閣首輔以後,陳演門下的故舊官員,近乎投奔在魏府之下,現在情況也是如此。
雖然魏藻德現在還不是內閣首輔,而是兵部尚書兼工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但他的威望和職權在北京城已經無人可比。
聽了房可壯的話,有人歎息一聲。
卻是兵部左侍郎劉余祐,他道:“房老能回來統籌全局,我等晚輩心中安定不少,但如今之事,事已難為,那張世澤當殿弑殺閣輔,不止京營,上十二衛如今也不聽從兵部號令。”
“聽說這些天,張世澤在紫禁城自行裁撤上十二衛禁軍,被裁之人少說已有六、七萬之眾!”
兵部左侍郎,是除兵部尚書之外兵部最大的官,兵部的二把手。
他話才說完,一人大罵一聲。
卻是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張煊,他滿臉漲紅,罵得聲嘶力竭。
“逆賊!”
“這段時間,那張世澤與王之心二人,抓了我門下許多禦史,被抓到東廠裡去少說也有幾十人,卻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
“英國公一脈先祖張玉,受太宗文皇帝大恩與國休戚,怎麽張家就出了這樣的逆賊?”
都察院的第一把交椅,是左都禦史李邦華,第二把交椅是右都禦史,這兩名左右手下還都設有數名副都禦史,以及更多的僉都禦史。
都察院的官員官階都不高,但職權很重,僉都禦史已經算得上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達到的高度。
右副都禦史幾乎就是下一任右都禦史的接班人,作為幾名右副都禦史中比較出名的一個,年僅三十幾歲的張煊已經是鳳毛麟角的存在,稱得上年輕有為了。
刑科都給事中孫承澤冷笑一聲,道:“這幾天,為了湊齊給李賊的一百五十萬兩賠款,我們的監國太子可謂是煞費苦心了,聽說銀子現在已經湊齊,明日就要運出城外!”
“要是再不動手,李賊真的拿了銀子退兵,以後可就沒有我等的容身之處了!”
朝廷設有六科給事中,為眾言官之首,除了和禦史一樣負責糾察百官以外,各科的給事中同時也有輔助本科政務之權,是真正官階低微但職權極重的代名詞。
成為各科的給事中,也是天下文人趨之若鶩的夢想之一。
畢竟,寧折不彎、直言勸諫,就和武將的封狼居胥、飲馬瀚海一樣,是出仕一生的終極目標。
作為各科給事中的首腦,都給事中更是集大權與糾察之權於一身,一些強勢的都給事中,在各科的地位甚至不低於本科的左右侍郎。
孫承澤的名字雖然與孫承宗就差了一個字,但卻和高陽的帝師孫氏沒有一點關系,孫承宗早已殉國,滿門皆榮,孫承澤在歷史上卻是仕明、投順、降清的三姓家奴。
等幾人都一一發完了言,眾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議論來,魏藻德才是輕撫胡須,最後作為定海神針出場。
看著他談笑自若,有些官員十分不解,紛紛詢問。
“魏閣老怎麽不說話?”
“下官看閣老雲淡風輕的樣子,似是胸有成竹了?”
魏藻德面對眾人焦急的詢問,微笑看向身後的屏風。
“今日有一貴客,諸位看了,便知我為何如此了。”
“王公公,是不是該現身了?”
聞言,眾人全都望去。
只見那青竹屏風之後,一名身著蟒袍的大太監緩緩走出,正是前幾日還要與崇禎皇帝一同殉國,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司禮監首席秉筆王承恩。
他站出來,向周圍官員一一拱手。
“陛下已被太子圈進宮中,進出不得。”
“咱家出宮,密詔寧遠總兵吳三桂進京,已在前日與吳總兵見過面了。”
一聽這話,眾人都是驚喜異常。
“吳總兵到何處了?”
“關寧軍何日能進京?”
“王公公能來,大事定矣!”
王承恩自然明白,眼前這些文臣對皇帝算不上是忠心,對大明也是如此,但他是忠於皇帝, 想要把崇禎從團團圍困的宮中救出,就必須與他們合作。
為免浪費時間,他直白的說道:“咱家這次出來,隻為一件事,密詔吳三桂進京,換政於天子,諸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我等當群策群力才是!”
在場的官員們聞言互相對視一眼,雖然都是各有心思,但好在他們的目的與王承恩是一致的。
當下也都沒什麽遲疑,都是紛紛答應。
見到情況差不多了,魏藻德才咳咳兩聲,道:“本官屢受皇恩,添居內閣,今閣輔為奸臣所弑,朝廷不可一日無首輔,便應當率領諸位鏟除權奸!”
“太子年幼,必定是張世澤、王之心二人坑瀣一氣,威脅蠱惑!”
“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已接密詔,前日便到薊州豐潤,正馬不停蹄奔京師而來!”
魏藻德說完,眾人這才明白他剛才那副表情的原因。
豐潤距京師不過二三日路程,騎兵半日可達,如果關寧軍急行軍,不出一日即可趕來,正好可以趕在朱慈烺把一百五十萬兩送出城以前截住。
關寧軍久居塞外,與清軍鏖戰多年,是大明當仁不讓的第一精銳。
只要吳三桂能趕來,張世澤手中那些臨時整編的京營人馬,絕不是他的對手。
眾人甚至已經聯想到,恢復職權和地位,就在明日了。
一時間,竟紛紛道賀。
“有五位君子坐鎮,朝廷之福,天佑大明啊!”
“日後,五君子之名必定傳遍天下,魏老扭轉乾坤,鏟除逆賊,便是五君子之首,青史留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