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鑒觀,實惟求莫。下民歸往,隻切來蘇。命既靡常,情尤可見。粵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鑒往識今,每持治忽之故。谘爾明朝,久席泰寧,浸馳綱紀。”
作為大順來使的李岩站在宮中,不卑不亢地宣讀著李自成剛剛頒布的議和詔。
盡管他很不讚同在這個時候議和,但李自成之意已決,大順內部也並無反對之聲,李岩也是不得不親自前來,做這個規劃議和後續事宜的使臣。
李岩知道,這個差使很不好做。
李自成的本意一開始也只是隨便派個人過來,但牛宋二人在李自成面前極力推薦。
其實在李岩看來,就算牛宋二人不推薦,他也是要主動請纓,趟這趟渾水的。
比起商議去不去永昌年號,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李岩更想知道的是,如今的大明京師內到底是什麽情況,這個虛實只有他親自過來打探一番,才會放心。
之前那些話,已經令崇禎皇帝和在場的群臣滿臉慍怒。
但李岩知道,接下來這些內容,才是重磅炸彈。
他咳咳幾聲,環視這些往日高居廟堂之上,只顧黨爭,絲毫不顧及普通百姓水深火熱的朝廷大臣們,用盡量溫和的語氣繼續說道:
“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紳,閭左之脂膏盡竭。公侯皆食肉紈袴,而藉其耳目。”
“獄囚累累,士無報禮之思。征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窮乎仁愛,致兆民爰苦於災祲。”
聽到這裡,有些脾氣暴躁的言官已經忍耐不住,一個接一個的站了出來,痛斥這種無異於當著所有人面,打他們臉的無恥行為。
“胡話連篇!”
“這哪是議和詔,這是討我朝廷的詔書!”
“陛下,闖賊狼子野心,若是議和,日後必會卷土重來啊!”
作為這次議和的主導者,朱慈烺的表情很是精彩。
之所以要把那些大臣“請”進宮,搞這樣的一次活動,就是為了通過朝廷中樞,把這份詔書當做正式的聖旨昭告天下,確立正統性。
崇禎皇帝的正統性無可置疑,就算是江南,聽到了這份聖旨也是不得不遵行。
只要崇禎皇帝還活著,聖旨那就還是聖旨,這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威力啊!
後世的朱慈烺讀過李自成那篇《討明檄》,只是沒想到,李自成竟然這麽直接,把這些話幾乎原封不動的又用到了這次的議和詔書上。
要知道,這份詔書一經確認,可是要通過崇禎皇帝的金口玉言,通過內閣和司禮監的批紅票擬,作為聖旨正式昭告天下的。
這倒也怪不得,滿朝文武的清流大臣們會直接急紅了臉。
看著群臣們一個個跳出來,朱慈烺的嘴角微微翹起,但是沒有多說什麽。
崇禎皇帝原本也很生氣,但一聽這份詔書中,李自成的想法和他一模一樣,當下也是十分吃驚。
歷史上,崇禎皇帝上吊萬歲山前,血書諸臣誤朕,表明自己並非亡國之君,但滿朝文武盡皆亡國之臣。
這樣的想法,與李自成這篇議和詔書幾乎不謀而合。
當初李自成的確是在西安發過一份內容大差不差的《討明檄》,但那時候的崇禎皇帝還在氣頭上,根本沒興趣去讀一個流寇政權討伐自己的檄文。
當然了,就算那時候他想讀,群臣們也會通過各種方式,讓他讀不到真正的檄文。
自從崇禎初年打壓廠衛,欺下瞞上之事就已經在明末屢見不鮮,滿朝東林眾正盈朝,科舉都能隨便安排自家子弟,同氣連枝,什麽不能改。
現在被迫的聽完,崇禎皇帝隻覺得李自成把他想說的話,全都替他罵了出來。
忽然之間,崇禎皇帝覺得似乎議和也並不是那麽不可接受了,臉色居然好看了許多。
面對大臣們的痛斥,李岩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但語氣卻是漸漸冷淡了下來。
“我大順永昌王起於布衣,目擊憔悴之形,身切恫瘝之痛。本該替天行道,率皇天厚土之兵,取爾明代之。然邊疆之事未明,群寇宵小作亂。”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為天下生民計,我大順永昌王寬宏大量,議割西北一帶分國為王,並犒賞軍銀二百萬…”
說到這裡時,李岩微微停頓。
周圍的群臣臉色已經愈發難看了,他們現在算是聽明白了,這哪是議和詔書,這李自成分明是在借著議和詔書的名義辱罵他們。
如果說之前這份議和詔的內容是在痛罵明朝,與他們這些大臣無關的話,那剛才的這些話,就是李自成在說,明朝能到今日,全是他們的“功勞”。
最讓大臣們不理解的是,身為造反流寇頭子的李自成,在這篇檄文中痛斥了朝廷的一切,卻唯獨對崇禎這個皇帝抱有些許的同情。
他甚至在詔書中點明,崇禎皇帝並非昏君,而是遭受了他們這些朝廷大臣的孤立和蒙蔽!
可見,之前被他們視為拯救者的李自成,對他們的態度並不怎麽樣。
一時間,群臣們不知到底該如何作想。
他們甚至已經不太確定,如果大順進京,到底會不會讓他們這些人繼續以原官做大順的臣子。
“今約定既成,乃遣使正式訂立盟約。”
“闖既受封,自願去除永昌年號,仍以君父視之,舉大順國上下奉崇禎正朔。”
“此外,天下群寇並起,我大順軍替天行道,願為朝廷內遏群寇,外製遼沈,以勁兵助剿遼藩。雖仍以君父視之,但不奉詔與覲耳。”
說完這些,李岩這才合上卷軸。
他並沒有看那些早已經氣急敗壞的大臣們,只是向上微微躬身。
“此為我大順議和詔書的內容,這份詔書不得更改,必須要以原樣昭告天下,叫天下的百姓全都知道內容,不知朝廷是否同意?”
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張煊隨即出列,怒斥道:“無恥匹夫,妄議國政!這份所謂的議和詔書,通篇狗屁不通!啟奏陛下,據臣所知,這份檄文的作者,名作牛金星。”
“此人早年中舉,但後來因為欺行霸市、侮辱婦人,被當地官府革除功名。此人貪財好色,名聲極臭!此人的能力若在我朝廷,尚不足以治一縣。”
“這種人所寫的詔書,若以聖旨昭告天下,豈不叫天下文人士子笑掉大牙嗎?”
“這份詔書,當以當今天下威望德隆之人草擬,臣舉薦房可壯!”
“房可壯為京壇詩會盟主,又是天下間有名的書法大家,常在東林書院講學,門生故舊遍布江南!若由他草擬議和詔,天下生民必定信服,議和也不會折損本朝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