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由於是京城本地的城防軍負責,衙署還在恢復當中,不少領兵的將校,以及城內各大衙署的官員們都不在崗,有些是投降大順去了,有些則是躲藏在家中,關注著局勢。
因此,局勢還是有些紛亂。
但是如今的內城卻完全是另外一片風光了,自從上次朱慈烺下令控制內城以後,內城的各個城門均已在京營的掌控之下,尤其以紫禁城的西華門和東華門最為安定。
西華門距離紫禁城內的京營演武場較近,京營兵馬整日進進出出,東華門外則直接就是重建後東廠的衙門所在,是番子們的大本營。
走在街上,李岩看著與外城截然不同的景象,頗有些唏噓。
“如今的內城,想來是完全在殿下的控制之下了?”
朱慈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西華門外稱得上是秩序井然,西四牌坊附近的街市也是全北京城目前唯一恢復的,全城的商販們都想要擠破頭進入內城。
畢竟,誰不想在安穩的環境下做生意賺點錢呢?
西四牌坊有一處天下聞名的大型酒樓“瞻雲閣”,原本是文人騷客們的聚集場所,京城內外的達官顯貴們也經常光顧,但最近由於戰亂,這裡已經很久沒有開放了。
據說這裡的東家和當今內閣裡的幾位閣老,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鏈。
但事實遠比傳聞要來的簡單,瞻雲閣之所以能在京師最繁華的地方屹立不倒,其幕後站著的可不單單只是幾名閣老,就連江南一些財閥世家,都與瞻雲閣有很深的故交。
在這種背景下,就算是一般的朝廷重臣,也不願意和瞻雲閣的東家為敵。
何況,這個東家背後還有沒有更大的東家,這誰又能知道呢?
“哪來的窮書生,滾一邊兒——”
“哎呦,是太子殿下來啦!”
站在門前的小廝見到李岩一臉鄙夷,但發現後面的朱慈烺以後,馬上就換成了一臉的笑容,十分殷勤:“殿下可是稀客啊,今兒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朱慈烺走進瞻雲閣,心下感慨。
亂世之中,這等地方卻還是繁華依舊啊!
瞻雲閣內幾乎聚滿了京城本地的權貴子弟,以及大量的文人士子。
權貴子弟花天酒地就算了,但是咱也不清楚這幫一臉寒酸樣的文人士子們,是怎麽有錢在瞻雲閣這種地方花天酒地,日夜笙歌的。
“李先生,請!”
朱慈烺沒急著進去,反而是側開一個身位,做了個請的姿勢。
李岩雖然久聞這位大明皇太子仁德之美名,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有皇家子弟待人如此禮賢下士,街上那些巡邏和設卡的京營士兵們,也都沒見到有任何違法亂紀之舉。
想來掌管京營的英國公張世澤,也是一個對軍紀比較嚴格的人。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瞻雲閣門口的小廝見當今皇太子都對眼前這人如此尊敬,一時間也是知道自己忙中出了錯,二話沒說,啪啪就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小的狗眼看人低!”
“小的給李先生賠禮了!”
李岩也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何況這種情況在各地實在屢見不鮮,也是一笑置之。
二人隨小廝上了三樓雅間,朱慈烺這才轉身,對隨身的護衛道:“出去守著,沒孤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進來。”
等朱慈烺吩咐完,再轉身的時候,卻見李岩正站在雅間的窗邊負手而立,連連歎息:“大好河山啊!就這樣滿目瘡痍,毀於一旦了!”
朱慈烺替倒了一杯茶,拿到李岩面前,笑道:“李先生因何歎息啊?什麽滿目瘡痍,又是什麽毀於一旦?”
看著眼前的茶盞,李岩有些詫異,隨後連忙接過,一飲而盡。
他放下茶盞,踱步到桌邊坐下,看著杯底黯然失神。
“乾茶綠中帶黃,湯色綠中透黃,葉底綠中顯黃。”
“口感醇厚,香氣比較馥鬱高長,滋味鮮濃清嫩,回味甘甜。”
“若在下沒有猜錯,這是西南來的都勻毛尖?”
朱慈烺哈哈一笑,說道:“正是,這茶孤也是第一回喝,是瞻雲閣一直用來待客的,現在皇宮中反倒是沒有這麽上品的茶葉了。”
“殿下久居宮中,竟然覺得都勻毛尖是上品茶?”李岩說著,微微搖頭:“看來傳聞並非都是空穴來風,崇禎帝後一向節儉,居然有今日之禍。”
朱慈烺從李岩話中,聽出對大明朝的痛心和惋惜。
一時間,心中生出了招攬之意。
朱慈烺又為二人倒了茶,坐下來說道:“今日李先生找孤來談話,想必不是要說這些吧?”
李岩微品茶水,隨後笑道:“的確如此。”
“在下近日對殿下在京城中的作為有些耳聞, 但在下一向不是輕信謠言的人,有些事,非聽殿下親口說出不可。”
“在下有一事不明,殿下是怎麽在十日之內,把那一百五十萬兩湊齊,還能將京師內城恢復如初的?”
聽了這話,朱慈烺哈哈一笑。
“這有何難?”
“李先生不是也知道,本朝窮國富民的現象嗎?”
“這些權貴豪門、當朝大夫藏富於家,盡然都是民脂民膏,孤所做的無非就是八個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而已。”
“好個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李岩嘀咕了一聲,讚歎道:“殿下年僅十五,竟能有如此心性,令我輩歎服,那這一百五十萬兩,都是抄沒貪官所得了?”
朱慈烺點了點頭,說道:“還不止如此,李先生那一百五十萬兩,其實孤早在前幾日就籌齊了,之所以留到最後一日,也是因為朝廷如今缺錢。”
“大部分抄沒所得之銀兩,都用在其它地方了。”
說著,朱慈烺眼色微微一變,似笑非笑道:“說實話,若不是李先生那臨時加價的戲碼,如今的京城,只怕外城也已經安定下來了。”
李岩神色微微一凝,“殿下就沒想過要殺我?”
語落,雅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哈哈哈!”朱慈烺哈哈大笑,說道:“說完全沒有吧,那就是假話了。李先生,您上次給孤造成了那麽大的困擾,真覺得這次來能活著回去嗎?”
談及於此,李岩卻依舊毫無懼色,平淡的說道:“若殿下真的殺了我李岩,大明可就算是真的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