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渾身無力跌坐在山洞地上張著嘴巴費力喘息,半個時辰的逃亡,早已耗盡他的最後一絲體力。
長時間的奔逃,汗液把陳牧全身破破爛爛滿是血汙的皮甲浸了個透,再從皮甲破碎的縫隙間滲出,遇冷成冰附在皮甲上形成一層血色冰甲。
冰甲下面大小不一的傷口,有一些扎著黑褐色的麻布,一些已經被凍上,麻布扎緊的傷口還在外滲著血,持續不斷的失血,導致陳牧頭昏目眩。讓他的頭皮陣發性的抽搐跳躍,使得他整個頭顱猶如套上了一個鐵籠,不斷收縮擠壓他的腦袋,平靜下來後,隨之而來的是潮水般炸痛。
劇烈的喘息,導致大量寒氣吸入肺部,加劇了他的乾渴,使得他越發的口乾舌燥,讓陳牧身體對水分產生極度的渴望。
只是一路奔逃,他身上的物件扔的扔,掉的掉,連帶水囊也被追兵的箭矢射穿,水囊裡的水早在半道全部漏光。
缺水讓陳牧的眩暈越發嚴重,視線變得模糊,他明白自己再不補充水分,想來接下的路怕是不好走。
直接吃雪解渴,雖說會凍傷脫水乃至損傷內髒;倘若不吃,以自己身體眼下的狀態,必然無法逃脫胡騎的追兵。權衡再三,陳牧迫不得已把目光投向山洞外的積雪。
他扶著石壁站起來,緩緩抬起疲軟發酸的腿,邁著仿佛是踩在雲團上一般的步子,一點點挪動著身體,往山洞外走去。
等來到洞口,陳牧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抓起一把積雪,握在手裡捏成球,靜待片刻後,等到掌心的余溫把雪球表面的雪融成雪水,他再將雪球一點一點地咬碎,含在嘴裡慢慢吞服。
隨著冰冷的雪塊被他一點一點吞到腹中,陳牧喉嚨有種被一把沙粒反覆摩擦的感覺,生生刮得他的喉嚨疼痛不已。
陳牧剛把手中的雪球吃完,山下便傳來戰馬的嘶鳴聲,山間響起胡地狼犬忽遠忽近的嚎叫聲。
“咯吱,咯吱。”
一連串積雪被動物踩踏的聲音由遠而近在山洞中回蕩,傳到陳牧耳中。
陳牧悚然一驚,身體內忽生出一股力量,驅使他下意識取下背著的弓弩。他舉起弓弩從箭壺抽出箭矢,將箭矢快速搭在弓弦上,陳牧才虛下身子緩慢探出山洞。
“嗷嗚!”
陳牧往洞外剛探出身子,一聲狼嚎響起,一頭北胡狼犬從山洞側面的岩石頂部一躍而起撲向他。
陳牧聽到嚎叫的瞬間,立馬側身就地一滾,躲開飛撲過來的狼犬。
狼犬見沒有撲倒陳牧,在落地瞬間,四肢輕彈調轉身形張大長滿獠牙的狼嘴,再次騰空直撲陳牧喉嚨而去。
看著飛撲過來的狼犬,渾身疲憊不堪的陳牧來不及起身反抗,隻得將手中長弓橫在喉前,試圖以此卡住狼嘴。
可能是老天眷顧,狼犬如陳牧所願,一口死死咬在長弓上,見狀,他立即將狼犬的頭卡進弓弦內,奮力扭動長弓,用弓弦牢牢勒緊狼犬的脖子。
狼犬由於脖子被弓弦勒住,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讓它瘋狂,它拚命用四肢的利爪在陳牧身上抓劃。陳牧身上的冰甲連帶皮甲一同被狼犬臨死反撲的蠻力抓破,一時間陳牧渾身上下皮肉翻飛,鮮血四濺。
對於身體的傷痛,陳牧已然麻木,他知道只要自己忍受不住狼犬的反撲,松開手中弓弩,死的必然是他。
陳牧和狼犬的角力持續不下半盞茶的時間,對陳牧來說卻恍惚過了一個世紀。半盞茶功夫過後,狼犬反抗的力量慢慢變得虛弱,狼犬的嘴角不斷流出血沫和唾液,滴落在陳牧的臉上。
見到狼犬瀕死的模樣,陳牧卻不敢有半分松懈,經常捕獵野獸的他知道瀕死的野獸最可怕,一個不慎,滿盤皆輸。
果然像他所想,狼犬最後徹底咽氣前,突然開始瘋狂扭動全身,四肢的利爪深深抓入陳牧裸露的皮肉,同時狼嘴噴出大量血沫噴滿陳牧整張臉。
過了約許有一盞茶的時間,等到狼犬徹底癱軟,鼻子再沒有氣息噴出,他才徹底放松下來。陳牧深呼一口氣,再猛的吐出,剛才拚命的力氣伴隨氣息的呼出瞬間消失。
他雙手一軟,任由狼犬跌落在身上,他現在疲憊得連呼吸都困難,氣息更是時有時無一般,要不是他的鼻子還有白氣呼出,在旁人看來他已經去見了先人。
正當陳牧剛松懈下來,山洞外再次傳來異響,他心底隨之泛起陣陣苦笑,看來今日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想必洞外的追兵已經把洞口圍得嚴嚴實實,自己為今只有殊死一搏,拚上性命也要砍殺幾個胡騎,為涼州城外那瑩瑩白骨討個祭品,才不枉來此世一遭。
“啾啾啾啾啾”
就在他心生死志之時,洞外突然響起三長兩短的狐鳴,特殊的狐鳴讓陳牧精神為之大振,因為這個信號是狐字伍斥候此次分開逃亡時臨時定下的接頭暗號,倘若不是狐字伍的涼州斥候,旁人應是不懂。
出於謹慎,陳牧並沒有立即回應對方,而是靜待了一會,才以一長一短的狐鳴回應對方。
洞外的人聽到洞中傳出同袍的接頭暗號,朝山洞細聲喚道:“誰!?”
“猴三?薑伢子?牧哥兒?”
聽到洞外傳來同袍熟悉的聲音,陳牧體內剛生起的死志,瞬間泄了個大半,立馬虛軟躺在在地上,喘息道:“賀叔,是我。”
“是牧哥兒!”
“賀六郎,你看,我就說哥兒肯定會來這裡的,你還不信。”
洞外的人驚喜喊到:
緊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過後,兩個一身胡服的中年胡須大漢滿臉驚喜從洞外跑進來。
他們一入山洞,就發現被狼犬壓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陳牧。他們見狀趕忙快步走到陳牧身前,他們一邊俯下身將陳牧身上的狼犬提起來扔掉,一邊從身上的包袱中取出傷藥,打算給陳牧上藥。
疲憊不堪的陳牧見狀,隨即緩緩斜著身子,好讓大漢給自己傷得最重的腰部上藥,然而陳牧全身上下覆滿了破碎的冰甲,大漢想給陳牧療傷卻無從下手,除非用力敲碎冰甲,方可給陳牧上藥。
就在他們躊躇兩難時,洞外北胡狼犬的嚎叫聲由原本的雜亂無序漸漸匯聚在一起。
陳牧和兩個中年大漢聞聲,眉頭緊鎖,他們知道北胡的斥候已經通過狼犬鎖定他們的藏身之處,如今散落山間的胡騎肯定聚成一股洪流,意圖把陳牧他們這顆攔路石一擊摧毀。
陳牧掙扎起身子,將弓弩斜背在身後,雙手快速捶打酸軟的大腿,想讓雙腿盡快恢復行動力。
兩個大漢見狀把陳牧雙手分別搭在他們一側肩上,攙扶著陳牧快速跑出山洞,往胡騎反方向的下風口撤逃。
在奔跑的過程中,他們一人一手托起陳牧的身體,盡量以抬的方式架空陳牧,抬著他跑,讓他盡快恢復過來。
兩個同袍的照顧讓陳牧羞愧萬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身為狐字伍的伍長,沒能力救同袍逃離胡騎的追殺,反倒成了他們的累贅,陳牧慚愧道:“仲叔,對不起!”
年長的大漢聞言咧嘴一笑,喘聲道:“嘿,說啥呢,生分了。你牧哥兒可是我們哥幾個看著大的,無需多言,作兒女態。”
“況且你是最後一個離開烽火台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我們跑了之後,你又偷偷回去守了好一陣烽火台。”
“再說了,牧哥兒你以後可是要封侯拜王的,怎能被那些狗崽子啃了,賀六郎,你說是不是。”
賀六不想搭理嘴不把門的大漢,他協同大漢托著陳牧在雪地裡跑動,腦中思量起下一步要走的路,該往哪個方向走,才能逃出胡騎的包圍圈。
“嗷嗚嗚嗚嗚!”
一陣此起彼伏的狼嚎,打斷了賀六的沉思,他冷著臉出言讓大漢放緩腳步:“陸瘸子,慢些。”
“你聽,狗崽子是不是圍上來了?”
大漢聞聲同賀六一起放慢了腳步,細聽著山間回蕩的狼嚎聲,一時間臉色大變,厲聲道:“該死的狗崽子,胡騎想來是圍上來了,賀六,走哪裡?”
此時被兩人架著走的陳牧扭動著身體,掙脫了兩個大漢的攙扶,跌跌撞撞著自己往上風口跑。他明白自己再讓他們這般托著走,必然連累到他們,毀掉他們一線生機,他不能如此自私。
賀六見陳牧掙脫了他們的雙手,步履蹣跚朝著上風口跑去,心頭湧上陣陣巨痛,鼻子一酸,眼中原本的凝重瞬間化作厲色:“陸瘸子,你帶牧哥兒走落鷹崖。”
陳牧落地沒跑幾步,便讓隨後而至的陸四大步追上,他沒給陳牧半分說話的機會,上前近身就是一掌打暈陳牧,之後小心扛在肩上。
陸四聽到賀六的吩咐一臉不情願,大聲爭辯道:“賀六郎,你腦袋靈光,你帶著牧哥兒逃。我陸四可是千夫長,由我去引開那些胡騎,興許還能砍上幾個胡虜,給兄弟們帶點禮。”
賀六猛的停下腳步,緊隨其後的陸四一個不慎差點和他撞在一起。賀六回身看著陸四,臉帶哀傷道:“陸瘸子,你看牧哥兒是不是很傻,一如當年,舍了自己的生機,給我們爭上一分機會。”
“我”
陸四話未說出口,賀六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無須再爭,你身強力壯,我比你不及,由我來拖住胡騎,你帶著牧哥兒走落鷹崖,你們逃出去的機會大些,想來蔡大嘴已經在那裡等著接應你們。”
賀六話音剛落,一隻狼犬從他身前的岩石頂部死角悄無聲息躥出來,高高躍起直撲他的喉嚨。
賀六渾然不覺,而陸四因為扛著陳牧,想幫忙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狼犬撲倒賀六。
好在賀六被撲倒的瞬間,拚盡全力扭轉身體,背對狼犬,如此隻讓狼犬咬到後背而已,不然要是被狼犬咬到喉嚨,他全無半分存活的可能。
“聿聿。”
一匹老馬從賀六右側岩石後面衝到賀六身前,揚起馬蹄便一腳踢在狼犬的腹部,踢開撲倒他的狼犬。
賀六感覺背後驟然一輕,他納悶間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匹傷痕累累的老馬,他定睛一看,不由自主驚呼道:“的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