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一匹老馬馱著陳牧在雪地裡艱難跑動,它的不遠處是肉眼可見的落鷹崖。
陳牧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捆在馬背上往涼州城疾行,而陸四和賀六並沒有在附近,而他的身後不時傳來狼犬的嚎叫聲。
他扭動起身子,小心翼翼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用力割斷捆在身上的繩子,掙扎著從馬背上坐起來,抓住韁繩,想停住馬回頭找陸四他們。
“咻。”
一隻鐵箭破空而至,徑直擦著陳牧的右肩飛過,帶著他的一塊血肉直沒入雪地。
突如其來的鐵箭,劃傷了陳牧右肩,鐵箭帶來的傷痛讓他差點抓不住手中韁繩。他回頭向身後看去,發現是一個北胡斥候脫離隊伍追了上來。
追上來的北胡斥候頭上的氈帽纏著三條由金雕尾部彩羽做成的羽繩,腰別一串約有數十的指骨腰飾,他腰間的皮包半鼓,未乾的血跡從皮包封邊滲出,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
陳牧看著追兵的穿扮,心下咯噔:“北胡神射手。”他隨即抽出馬背掛著的殘劍,回身間擊落胡騎射過來的鐵箭。
北胡神射手可以說是整個北胡各族射術最頂尖的一撮人,他們以手中的長弓獵殺草原金雕的數量多少來區別彼此箭術的高低。
他們每獵殺一隻金雕都會取其尾羽,聚十尾製成彩繩,編纏在他們的氈帽上,以示其英武。
眼下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陳牧身體狀況越發糟糕,他強忍著昏睡過去的念頭,勒緊韁繩,盡量操控座下戰馬忽左忽右雜亂無序的跑動,以此躲閃北胡斥候的利箭。
隨著馬匹跑動的間隙,陳牧時不時回身用手中的劍,砍飛近身的鐵箭,三年的斥候生涯,上百次命懸一線的生死搏鬥,養成了他敏銳的第六感,只是他碰到北胡神射的次數巴掌數得過來。
今日是他第一次碰到北胡的三翎神射,此類神射多是北胡的萬夫長,所以陳牧必須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對待,稍有不慎必然是身死異首的下場。
胡騎射出幾箭後,發現無法將陳牧射落馬背,反倒被他用劍砍落,而伴隨時間的推移,陳牧距離落鷹崖已然不遠,他生怕陳牧逃過此劫,將北胡大軍的具體實情帶回涼州城,讓大軍失了先機。
心急下,胡騎取出三支鐵箭,搭在鐵弓上,將長弓拉至滿月,松開虎口開裂的右手,三支鐵箭直取陳牧的後心,意欲把陳牧射殺當場。
在前埋頭奔逃的陳牧,無暇他顧,一心想著盡快擺脫胡騎的叮咬,把北胡大軍壓境詳細消息帶回大營,好讓大營有所防備,據敵於外。
待他回頭再看身後時,三支鐵箭呈品字形如閻羅王的索命帖,直奔自己的後心。
陳牧電光火石間瞄準時機,側身,揮起手中殘劍,用盡全力砍向射來的鐵箭。
“哢嚓!”
“鐺!”
他手中的殘劍在砍斷兩支鐵箭後,當場崩斷,無法再將第三支鐵箭砍斷,反倒將鐵箭磕飛,徑直射向他的左胸。
瞬息間,等到鐵箭穿胸而過,卡在肋骨間,劇烈的疼痛,才讓他回過神來,他低頭迷茫的看著插在左胸口的鐵箭,那一刹他聽到早已死去的父母朝自己呼喊道:“牧哥兒,醒醒,該進學了。”
在鐵箭穿胸的瞬間,他左手下意識死死抓住韁繩,等到陳牧回過神來,抬起頭時,他發現眼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
他看見自己的父母,一如當年的模樣,他們一人伸出一手,試圖拉著他那傷痕累累的血手,帶他去遠方。
一息或數息過後,陳牧再也撐不起身體,倒伏在馬背上,他倒下去時,似乎聽到同袍的呐喊:“牧哥兒,撐住啊!”
“嗷嗚嗚嗚嗚!”
“嗷嗚嗚嗚嗚!”
狼犬的嚎叫聲響徹白雪皚皚的曠野,撞到前方的落鷹崖,在落鷹崖山間回蕩。
落後的胡騎終於在此刻追了上來,先前射穿陳牧左胸的北胡斥候,見到陳牧倒伏在馬背後,沒有急於追上依然往落鷹崖跑去的老馬,而是放緩馬步,靜待後面的胡騎趕上自己,畢竟魚已經離水,收取戰利品不急於一時。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間,三個涼州斥候從雪地的偽裝下跳出,對著追擊陳牧的胡騎抬弓便射,胡騎胯下戰馬受驚於涼州斥候的突兀出現,嘶鳴著躍起前腿,隨後頂著利箭衝向涼州斥候。
失控的戰馬,連帶著胡騎衝向涼州斥候所在,胡騎驚慌失措下脫口而出咒罵:“嘰裡呱啦!”
只見他迅速抽出腰間的彎刀,劈砍起箭矢,然而失控的戰馬讓他失去了往日準確的判斷,他嘗試著一邊安撫發狂的戰馬,一邊松了松手中緊握的韁繩。
緊隨其後的北胡斥候小隊見狀,第一時間取下背著的長弓,朝雪地裡的涼州斥候和陳牧瘋狂反擊。
一支全鐵製成的鐵箭從北胡的箭雨中脫穎而出,極速射向伏在馬背上的陳牧,企圖給他再來個透心涼。
原本偷襲北胡神射的涼州斥候見狀,連忙舉起之前用來偽裝的木板,組成一面簡易的盾牆,試圖攔下這支鐵箭。
“嘭!”
一聲巨響過後,鐵箭射穿木盾,射中陳牧的大腿,老馬被鐵箭的衝擊力驚到,亂了馬腳,一個不察踩空跌在雪地上,陳牧在馬背上搖搖欲墜。
“牧哥兒!”
“胡狗!”
“蔡大嘴!”
“何十一!”
“舉盾。”
一陣呼喊過後,領頭的涼州斥候向身後大喊道:“何十一,給的盧引道,木頭,苟娃子舉盾拒敵!”
落鷹崖山道口的巨石後,何十一聞聲探出半個身子,對著跌在雪地的戰馬高聲喊道:“的盧!”
興許是同袍的呼喊讓瀕死的陳牧驚醒過來,他艱難的把雙眼睜開一條縫,吐著血沫子顫聲道:“的盧,跑起來!”
跌倒的戰馬,隨即踉蹌著步子站起來,往著何十一所在的方向跌跌撞撞的挪著腳步。
由於蔡大嘴三人停了反擊,兩股胡騎得以匯聚在一起,他們邊對著蔡大嘴等人射箭,邊呼和著對準蔡大嘴幾人發起衝鋒,他們用著夾生的漢話厲喊:“殺!”
時刻關注著胡騎動向的蔡大嘴幾人,立馬將手中的木板半放下,勉強遮住身體,再從方才偽裝的坑中取出一把奇特的Z字形刀子:“旋刃!”
蔡大嘴的一聲令下, 他身旁兩個同袍和他似心有靈犀般,挪開木板將手中的刀子朝衝鋒的胡騎用力擲去,刀子飛速旋轉著,衝入胡騎的馬陣中,割傷他們戰馬的腿。
一時間衝鋒的胡騎人仰馬翻,只有十余匹戰馬幸免於難,氣急敗壞的北胡神射兩兩射出四支鐵箭,直取蔡大嘴三人。
蔡大嘴一時不慎,被鐵箭射穿右手掌,而他的同袍就沒有他那麽好運,不動的涼州斥候在北胡神射眼中就是活靶子,生死在他們一念之間。
蔡大嘴身邊的兩個同袍一個被鐵箭射穿肚子,一個被射穿了肺葉,但是他們仍然側靠著木板,不讓自己倒下。
的盧馬此時已馱著陳牧入了落鷹崖的山道,待在山道口巨石後的何十一見狀,拿起早已備好的鼓錘,擊打起原本置於落鷹崖用來示警的戰鼓。
“咚咚咚!”
“咚咚咚!”
……
何十一的戰鼓聲響起時,落鷹崖其他地方也響起戰鼓聲,震天的鼓聲中,連綿不斷的哢嚓哢嚓聲慢慢變大。
落鷹崖口的積雪層伴隨震天響的鼓聲出現或大或小的裂縫。
蔡大嘴咧嘴冷笑用身子頂住木板,左手抓住鐵箭,用力一拔,將穿掌的鐵箭拔出。隨後他從坑中撈起一把大刀,雙手緊握大刀,一腳踹開木板,衝向胡騎:
“涼州驍騎營蔡元傑,有我無敵,殺!”
其身後同時響起兩聲虛弱卻義無反顧的喊殺聲,“涼州驍騎營李七,苟二十三,有我無敵,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