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人牽著馱滿行囊的陳牧,在流民眼中是一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咬上一口肯定極其美味。
陳牧出了涼州城地界,與一隊行商結夥搭上道一同去秦都,以至於劫道的流民只能眼巴巴的跟在他們身後,等他們隊伍中有人落單。
亂世走商的人,都是結隊成群雇上一隊遊俠好手,以防路遇劫匪,要是單被劫了財物還好,最怕遇上劫肉的。
眼下七國戰亂不休,百姓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加上近來幾年天災人禍不斷,很多沒有活路的民結夥成了山匪。
他們以劫掠為生,一部分山匪劫道時多是求活命的食物,但是大部分是經年累月不事耕種的悍匪,他們劫掠的同時也取人性命。
最恐怖的是將人視為肉羊的流匪,他們以人為養,獵而殺之,他們多是流竄作案,居無定所,各郡縣遊繳也無法抓住他們。
商隊走走停停,在各郡采買商品,兜售商品,他們每到一郡都會停上三兩天,陳牧則借此機會拜會一些多年未見的舊友。
等到商隊出了涼州地界,商隊比先前臃腫不下三倍,而隊伍中也多了幾個一同搭夥去都城的寒門士子。
他們大多師從名家,卻出生寒門,無錢請遊俠護送,隻得等到有商隊路過他們郡城時,與商隊結伴同行,省些銀錢,商隊也會欣然同意他們所求,畢竟誰也不知道他們當中哪個有朝一日成了大夫,與人為善好過與人為惡。
同行的士子初聞商隊領頭說陳牧也是去秦都參試時,個個都想著與他結識一番,可是等見到陳牧後,一番交談下來,當他們聽到陳牧是軍功任舉的軍士還沒有爵位,他們便對陳牧生出了疏離感。
陳牧對此無感,他們談他們教化萬民的偉大理想,大家互不干涉,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越靠近秦都,商隊中結伴的士子越來越多,商隊的士子每日無論行路吃食休憩都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各種拚師,結成一個個小團體。
一路走來,陳牧從未被任何士子團隊邀請,哪怕同是涼州的士子,也沒有出言邀請陳牧加入他們,因為陳牧是兵,他們是士。
是夜,商隊入許郡,陳牧沒有和他們一起,而是去驛站掛靠,他安頓好的盧,給驛丞幾枚方圓,讓他給的盧備些上好的菉豆。
從涼州一路奔波到許郡,歷經兩個月,陳牧一路走來,見到的村屯因為連年征戰,村中多是婦孺,男丁稀少。
次日午時,陳牧將行囊綁好,牽著的盧正準備踏上旅途,一隊十余輛馬車由數十個騎著戰馬的護衛前呼後擁拱衛著,浩浩蕩蕩從驛站外的馳道呼嘯而過。
剛出門的陳牧吃了一嘴馬車揚起的雪沫,他眯著眼打量遠去的車架,馬車兩側都插有一面雲紋黑鷹金邊旗,陳牧心裡嘀咕道:“雲州嗎?”
陳牧用衣袍拂掉身上的碎雪,牽著的盧沿著馳道慢悠悠的往秦都去,此時一輛牛車從他身旁走過。
牛車上兩名黑服青錦束發的士子正手持竹簡,搖頭晃腦的品讀,其中一個士子在牛車超過陳牧時,眼神的余光撇了一下陳牧,等看清陳牧的樣貌,他詫異的和另外一人說到:“海寧兄,那是不是當年書院藏書樓的希文兄。”
“哎,還真是。”
牛車上的兩人相互確認一番後,發現方才路過的遊俠竟是數年前自己求學書院的書吏,一時有些驚喜,不由分說停下牛車,掉頭來到陳牧面前,又確認一次後才驚喜道:“希文兄,經年不見,你如何做了遊俠兒。”
陳牧看著走過來的兩人,看著眼熟只是想不起是何人,直到他們出言寒暄他才反應過來:“劉兄,章兄書院一別三年,兩位兄長風采依舊,不減當年。”
劉叔玉、章喆是陳牧在書院時的酒友,三人橫行書院無敵手,風頭無兩,最後是陳牧去了涼州,三人團才解散。
三人寒暄過後,結伴同行,聊著三年來各自的變化和發生的事,劉叔玉和章喆聽聞陳牧三年邊軍生涯很是佩服。
一番交談下來,得知陳牧尚未婚娶,章喆有件事情實在忍不住想和陳牧說,又不知如何開口和他講。
他滿臉的糾結,陳牧是看著眼裡卻沒有主動詢問章喆為何如此,章喆伸手捅了捅劉叔玉,讓他開口,想必他也憋著想問。
劉叔玉張嘴想問可又難以啟齒,最終他一臉便秘的神色出言道:“希文兄,可知你走後,謝靜也回都城定親了。”
章喆聽到劉叔玉如此直白, 不由自主握拳捶了他腰間一拳,怪他不會說話,這樣子會傷到陳牧。
陳牧聞言釋然一笑,聽聞此事前,他早有心理準備,心情沒有因為此事變得糟糕,他知道她遲早會屈服在父母的道德綁架。
此時此刻他只是覺得兩位好友反應過於激烈,一個世家女,一個刀筆小吏還是沒有爵位的下民籍,想想便知結果。
“牟牟。”
陳牧三人聊天太投入,不小心讓牛車跑出了馳道,車輪陷進馳道外雪地的泥坑。
劉叔玉趕忙小跑過去,牽著牛繩,對著牛吆喝,讓牛使勁,試圖將牛車從泥坑中拉出來,只是牛車的木輪被泥坑裡的東西卡住了,導致木輪無法轉動,牛車無法被拉出來。
陳牧和章喆見狀,趕忙過去幫忙,陳牧挽起袖子幫忙推車,章喆找來一根木棍,想捅掉卡著車輪的異物。
隨著哢嚓一聲響,車輪被青牛拉出泥坑,此時陳牧才發現卡住車輪的異物是一副殘骨,骨頭上一些牙印連泥漿也無法將其遮擋。
劉叔玉和章喆初見殘骨,心生惶恐,嚇得面無血色,瞳孔急縮驚叫道:“骨,骨。”
陳牧一臉淡然從章喆手中拿過木棍,伸到泥坑中,來回攪動。
伴隨木棍的攪動,泥坑中不時浮出大大小小不同骨齡的殘骨,殘骨上密布裂痕,大部分殘骨斷口都是被暴力生生折斷。
陳牧扔掉手中木棍,怔怔看著在泥坑中浮浮沉沉的殘骨,心裡那道坎還是過不去,這吃人的世道。
他不知道,不懂,他隻想知道答案,守護自己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