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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书趣 > 历史军事 > 朕非漢廢帝 > 第五百四十六章 若論騙術、演技和不要臉,何人比得高皇

兩日後的子時,張彭祖帶一千巡城亭卒離開了烏壘城,向長安方向趕去。

一千的巡城亭卒,不管是在長安城還是在烏壘城,其實都很難發揮作用。

他們的作用其實也不在於影響戰局,而在於為張安世的陰謀串聯大西北。

從西域都護府到長安城,中間要經過許多郡縣。

這些郡縣裡有張安世安插下的棋子,要麽是本家出去的官員,要麽是有勾連的世家大族。

準備軍需,籌措糧草,接應帶路,阻擋漢軍……他們能發揮許多作用。

當然都需要張彭祖提前去串聯。

從此刻開始,張安世和大漢帝國世家大族,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

當張彭祖率軍從烏壘城東門策馬而出時,在烏壘城東三百裡外的官道上,兩人四馬正飛快地向東奔馳。

這兩人一老一少,年齡相差四十歲,看起來既像爺孫,又像主仆。

他們一刻不停地馬鞭催促著胯下的戰馬,神情非常著急,似乎恨不得能立刻越過千山萬水,到達長安。

在剛剛過去的一日一夜的時間裡,他們隻換了一次馬,完全沒有停下來過。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們才勒住了韁繩,在一處避風的沙丘下暫時歇息。

二人同時脫下了用來防風沙的兜帽,兩張滿是塵土的臉露了出來。

都不是陌生人,年長的是許廣漢,年輕的是劉柘!

“來,喝口水,吃口餅!”許廣漢將水和餅送到了劉柘的手上。

“多謝許伯父!”劉柘爽朗地笑了一下,接過之後就吃喝起來。

劉柘的臉上和脖子上有許多新鮮的傷口,看著有些駭人,卻並不致命。

更重要的是,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暴戾和憤怒,反而盡是坦然和平靜。

劉柘一邊吃著餅,一邊回頭看向身後來處那起伏的沙丘和乾枯的胡楊。

這兩日裡發生的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中快速閃過。

那一夜在懸崖邊上,劉病已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莫要看一個人說什麽,要看一個人做什麽”。

在那混亂的時刻,旁人聽不懂這句話,但是劉柘卻聽懂了。

他記得很清楚,在那一日的白天,當劉柘在都護府正堂和劉病已對峙時,後者最後時刻說的也是這句話。

所以這句話在懸崖邊響起的時候,就多了一絲提醒的意味,當時,就讓劉柘看到了一絲希望。

沒等他完全想明白其中的關節,劉病已的箭就射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就射中劉柘的胸口。

大黃弩的威力很大,震得劉柘胸口生疼,一口氣更是完全喘不上來。

但是,這一根箭簇卻沒有射穿劉柘的身體,甚至沒有射穿劉柘穿在袍服下的棉甲。

沒錯,劉柘在袍服下穿著一身薄薄的棉甲,這棉甲只在胸口和後心襯有兩塊鋼片。

來西域的幾個月時間裡,除了沐浴之外,劉柘從未脫下這件棉甲,哪怕睡覺也不例外。

這件棉甲是劉柘離開長安時,他的妹妹劉姝送給他護身用的。

劉柘當時就答應過劉姝,時時都會穿在身上。

兄長答應過妹妹的事情,又怎麽可能失言呢?

整個烏壘城,知道這件棉甲存在的人,只有劉病已、許平君、許廣漢夫婦和劉奭兄妹。

他們都是劉柘的至親好友。

劉病已知道劉柘穿著這件棉甲,卻偏偏射向了劉柘的胸口。

當胸口傳來那“無傷大雅”的劇痛時,劉柘終於就明白了。

昔日,齊國的公子小白和糾爭奪王位,同時奔向齊國都城。

公子糾的親信管仲帶兵攔住公子小白,彎弓搭箭,一箭射中了小白的玉帶鉤。

公子小白佯裝中箭,躺在地上假死,騙過了公子糾。

等公子糾松懈放緩腳步之後,公子小白則暗度陳倉,加緊趕路,最終提前回到了齊都,成為齊王。

劉柘對這個故事當然非常熟悉,所以中箭之後,立刻翻身摔下計式水,冒險演了一出假死的戲碼。

有賴泰一神保佑,有賴大漢歷代先君庇護,劉柘在計試水出生入死許久之後,終於才爬上了岸邊。

還沒等劉柘想好要從哪裡弄來馬匹的時候,和善而懦弱的許廣漢牽著幾匹馬沿河尋到了劉柘。

直到這個時候,劉柘才了解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才徹底明白了劉病已的苦心。

張彭祖帶巡城亭卒堵住都護府,讓劉病已不能脫身,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隻得想出“假殺”劉柘的計策。

劉病已離開都護府之前,找到了唯一的脫身機會,回到後院讓許廣漢搶出烏壘城,到計試水沿岸接應劉柘。

整個計劃非常倉促,其中還有很多可能出現意外的關口。

劉病已的箭稍稍偏一些,劉柘的水性稍稍差一些,許廣漢稍稍慢一些,張彭祖稍稍機敏一些……

這任何一個“稍稍”出現,都有可能真的讓劉柘不明不白地死在計試水裡,葬身魚腹。

同時也會讓劉病已真的成為“逆賊”。

但是,任何一個“稍稍”都沒有出現。

許廣漢順利地接到了劉柘,而且他們比張彭祖他們快幾百裡,搶先趕回長安城就綽綽有余了。

劉病已的“假殺”之計賭對了,劉柘出逃烏壘城的“險策”賭對了,劉賀重用劉病已賭對了。

……

此時的劉柘看清了自己的渺小,他知道自己回不回長安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在這場陰謀中,他是一個小角色,真正有能力挫敗這陰謀的是父親和堂兄。

但是此刻,他仍然要回長安城,不只是以一個皇子的身份回去的,更是以一個巡城亭卒的身份回去的。

任何一個人,都應該為這天下的安危做一些事情:如果天子在這陰謀中不幸,劉柘至少可以登基即位。

到時候,劉柘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振臂一呼,與逆賊廝殺一番。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這陰謀不只關乎劉氏的延續,更關乎天下的安危。

劉柘身為劉氏子孫,又身為大漢子民,責無旁貸。

“殿下的胸口還疼不疼,病已那一箭不是有意射得那麽重的,殿下莫要……”許廣漢一路上對此事都很擔憂。

“兄長這一箭射得好,若不射得那麽重,又怎麽誆騙得了張彭祖,射得好!”劉柘笑著將壺中的水一飲而盡。

“殿下明白就好,殿下明白就好……”許廣漢連連嚅囁道,憂愁之色卻仍然沒有完全散去。

“許伯父,走,離長安還遠,我等要快一些,不知道張賊何事謀逆,定要搶先趕回去!”

“唯!”

……

其實,劉病已何止在這一件事情上誆騙了張彭祖呢?

要論詭詐癲悖,孟浪不要臉,誰比得上劉氏的子孫。

張彭祖離開烏壘城之後的幾日裡,此處格外地熱鬧。

雖然知情人都在竭力保守著那些與陰謀相關的秘密,但流言仍然在烏壘城中擴散開來了。

許多人私下議論,紛紛傳言“天下大勢有變,西域都護劉府君,馬上要奉詔回長安勤王”。

在尋常百姓看來,天下太平許久,天子又是罕見的明君,更是西域都護劉府君的叔叔……

天下如果大亂,劉府君起兵勤王不僅名正言順,更責無旁貸。

但是,也有一些精明詭詐之人,自我為比別人要更聰明一些。

他們在這個流言的基礎上,製造出了更多的流言。

這些聰明人料定西域都護不是要進京勤王,而是要回長安“問鼎輕重”。

春秋時,周王室衰落,諸侯群雄並起,不尊周王。

楚國強盛,楚莊王率兵北伐,其間陳兵於王畿附近的洛水,逼得周王派出王孫滿慰勞楚師。

其間,楚莊王問周王室傳國重器九鼎的大小和輕重,流露出染指王位的野心。

從那之後,問鼎等同於謀逆。

如今的長安和三輔一帶已經有了亂象,劉病已更是孝武皇帝的血脈,要問鼎中原也名正言順。

於是在短短幾日裡,“勤王”和“問鼎”這兩種流言愈演愈烈,而且後者漸漸就壓過了前者。

此事如果發生在幾個月前,劉府君恐怕早已經大索烏壘城,將那些胡說八道的人繩之以法了。

但這一次有些不同。

那威嚴的西域都護府格外沉默,除了不停發出募兵調糧的命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命令了。

對那些能要了人性命的謠言更是不管不問,似乎有意任其不斷地發酵。

西域都護府本就有不少亡命之徒,來到西域都護府更是為了火中取栗。

這些亡命徒開始找門路,想要投到西域都護的門下,混個功勞,當上從龍之臣。

大漢肇建百年,從來沒有謀逆之人能取得成功,但並不會讓火中取栗之徒減少。

劉府君的“默許”之下,這些亡命之徒聚集到了一起,開始為此事搖旗呐喊。

膽大妄為之徒在狂歡,老實本分之人開始擔憂。

前者想要博得功名,後者隻想要平安度日。

二月廿一日,也就是張彭祖率一千巡城亭卒離開的三日之後,烏壘城的熱鬧到達了極點。

烏壘城附近那二百個屯田隊的壯年兵卒盡數抵達,糧草和戰馬也將要準備妥當了。

一道“校閱點兵”的命令從都護府中傳出,什長以上的軍校和二百石以上的官員,要接受校閱。

這道命令之下,人們隱隱約約猜到了:不管是“問鼎”還是“勤王”,今日恐怕就要見個分曉。

這一日的午時剛過,數百名官吏軍校就來到了中軍營壘的校場當中。

中軍營壘是烏壘城中最大的營壘,劉病已每個月都要在此點校兵卒。

此處容納千余人都綽綽有余,所以全部人來齊後也還顯得空蕩蕩的。

眾人四處張望一番,才發現車師五國和烏孫五國的人也出現在其間。

校閱場四周插滿了漢旗,放眼望去,漢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增加了一份肅殺的氣息。

校場中間是一處一丈高的高台,是西域都護的點兵台,不管何人進入校閱場,都會先看向那一處。

西域都護劉府君還沒有出現,但那附近卻有二百站得亂哄哄的人。

這些人拿著亂七八糟的武器,穿著五花八門的鎧甲,臉上盡是囂張和得意。

他們聚在點兵台下,喝五吆六,神情亢奮又緊張。

眾人知道,他們是這幾日聚集到西域都護麾下的“死士”。

其中有烏壘城的破落戶,有賺黑心錢的奸商小販,更有手腳不乾淨的小偷小摸……

總之,沒有一個上得了台面的。

他們可不是用性命為大漢開疆擴土的遊俠,而是這天下最見不得光的渣滓。

如果沒有他們,烏壘城恐怕還要太平許多。

以往,這些人是西域都護府嚴厲懲治的對象,在街面上露頭都要小心翼翼。

如今卻堂而皇之地出來炫耀,恐怕已經與劉府君達成了和解,成為後者的馬前卒了。

當下,校閱場上那些官吏軍校心中明白了幾分, uukanshu 看來西域都護是要選擇“問鼎”了。

絕大部分人都感到擔憂和恐懼,卻也有少數人面有喜色。

這少數人當然就是張彭祖留下來襄助劉病已的那些親信。

三通鼓聲之後,整個校閱場的議論聲逐漸平息下來,除了那些烏合之眾還嬉皮笑臉地說笑之外,無人敢說話。

不多時,西域都護劉病已在兩什親衛的護送下,從營壘門中走了進來。

接著,他就在數百人的注視之下,一路沉默地登上了點兵台。

西域都護府建成十六年,這十六年來,劉病已是唯一的都護。

是他平定了西域三十六國,是他掃清了匈奴余孽,是他繳滅了強人盜匪,是他讓西域太平多年。

在西域都護府這些百姓的心中,劉病已是除了當今天子之外,威望最高之人。

沒有劉病已,就沒有如今的西域都護府,這不是一句空話。

而且,劉病已不只在西域有極高的威望,在中亞都護乃至安息都護,都有極高的威名。

畢竟,劉病已不只是西域都護,更是最後一個“大遊俠”郭開的親傳弟子,是遊俠的“巨子”。

如今,不知道還有多少遊俠在中亞都護和安息都護遊蕩,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遊俠的親朋好友。

這份威望,也是這些官吏軍校明知劉病已可能要“謀逆”,卻仍然留下來的原因。

換做旁人站在點兵台上,台下之人早就作鳥獸散了。

台下之人看著台上的劉病已,台上的劉病已也看著台下之人。

今日,是攤牌的時候了。

求訂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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