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世家大族拚盡全力謀畫的動亂,在一日之內就被平定了。
這動亂的余波在長安之外又震蕩了數月,但終究還是慢慢結束了。
廣陵王兵敗自殺,劉胥及其族人和奴仆,盡數梟首,屍身合葬在廣陵國都城邊,立碑曰“賊塚”!
所有參與了謀逆之事的世家大族、倭人和匈奴人,全部族滅,廣陵國一帶的世家大族十室九空。
與張安世謀逆之事有關聯的世家大族也全部被查了出來,總計七百七十五家。
這七百七十五家,近支親族全部梟首,遠支親族打入“罪家籍”,三代子弟不得參加科舉。
當然,韋氏一門是個例外,因為韋玄成大義滅親,他所在的這一脈,沒有被清算,更被封為“世家楷模”。
世人猜測,被誅殺的世家族人有十余萬人,而受到牽連者更是達到了五六十萬。
從長安朝堂到郡國府衙,再到尋常縣寺,出現了官吏之余十之五六的荒涼景象。
這也讓許多寒門子弟獲得了上升的空間。
蔡婕妤和張婕妤和他們生下的幾位皇子雖然沒有受到牽連,但也被分封了出去。
天子保全了他們的性命,也杜絕了他們被人利用染指皇位的可能性。
隨後,天子又下達了三道詔令。
一為“分家令”,二為“限奴令”,三為“限科令”。
分家令效仿推恩令,要求千萬家訾的子弟傅籍之後,不論嫡庶,均分祖產,不得隱匿。
限奴令則限制世家的人口,家中所有的奴仆不得超過五十人,每超一人,收口錢十萬。
限科令則直接限制參加科舉考試的家訾上限,家訾超過千萬錢以上者,不得科舉出仕。
以上三令,不僅是為了逼世家分家,更為了打擊其政治地位。
剛剛遭逢大難的世家大族無力反抗,更不敢反抗,只能接受。
至此往後,大漢世家大族再也不複舊日的輝煌,雖然還有世家之名,卻已經沒有了世家之實。
抑製世家發展,收割海外異族,從而解決大漢土地兼並的頑疾,讓華夏跳出人口陷阱的桎梏
在劉賀的努力之下,大漢最大的內憂解決了。
這龐大的帝國和偉大的民族,將會用更大的步伐,更快的速度向前邁進。
……
一晃眼,五年又過去了。
鼎新二十四年,天子東巡大漢東南諸郡國。
這是劉賀登基後第一次東巡郡國,也是他第一次長時間離開長安城。
中秋節這一日,劉賀拋開了所有車仗,在樊克和劉病已的陪同下,微服私訪,來到了泉州港。
此時的泉州港提前成了天下最大的港口,每日進出的帆船數不勝數……
桅杆林立,千帆斬浪,盡顯風流和豪邁。
劉賀抵達港口的時候,正好是午時,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是一個難得的出海的好日子。
碼頭上的水手和貨商們專注於自己的營生,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三個相貌普通的“外鄉人”。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就連人群中間或傳來的吵鬧聲,也都不讓人感到心煩。
劉賀站在碼頭邊上的一處高台上,嗅著帶有海腥味的風,靜靜地看著天邊的雲海翻滾,思緒久久不平。
大漢的命運終究是被他改變了,又或者說被大漢百姓改變了。
若是只有劉賀,沒有天下百姓,大漢絕不是今日的這副模樣。
欣慰之余,他也想起了許多人,他們或被動或主動地跟隨他走進這大時代。
魏相、黃霸、王吉、禹貢、常惠、韓增和韋玄成這些老臣仍然在朝堂發光發熱,盡量追趕天子的腳步。
戴宗、向朗、李章這些曾經的昌邑郎官則成為朝堂上的中堅力量,幾乎就是天子的分身。
而韓德正帶兵向萊茵河挺進,柳相則揮師殺向了恆河一帶……
大漢對疆土的渴望,永遠不會結束。
又或者說,疆域不重要,沒有那些日後可能會危害華夏的異族最重要。
還有劉柘,他已經被立為了太子,正在劉賀指導下學著開始治理朝政。
劉柘那幾個同胞的弟弟妹妹,也都各自發揮特長,在廣闊的疆域中尋找自己的那條路。
他們可以成為工匠,可以成為學者,可以成為女將軍……舞台很大,他們能自由馳騁。
他們是劉氏子弟,自然有無數的選擇,但是許多尋常的百姓,也能獲得新的出路。
劉賀沒有消滅不平等,但至少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小了許多。
當然,墊腳石則是那些不服王化的異族人。
孟班的庶子孟星已經成了大匠丞,來日定能夠成為更好的工匠。
平安閭的關家和張家已經在長安開枝散葉,從軍者、經商者、讀書者……都各得其所。
陶安然、周儲壽、驚眉、不敬、獾從這些人仍在軍中服役,品秩有高有低,但都活著。
還有許許多多被科舉制度選拔出來的人才,都兢兢業業地發揮著螺絲釘的作用。
在這大時代之下,活得久是一件幸事——不是苟活,而是為了看見明日更好的大漢。
還有天下那些只能當數字的百姓,劉賀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心中仍然記掛著他們。
有時候,成為上計簿上的一個數字,不是被忽視,而是被重視。
不團結成數字,世家大族又怎麽可能看見,又怎麽可能重視呢?
劉賀心中坦然,沒有讓百姓的生活變得更糟,而是變得更好,他這二十多年的付出,也就都值得了。
當然,他也非常慶幸,至少沒有留下昏君的罵名,沒有妻離子散,沒有成為崇尚權力和暴力的怪物。
身為天子,劉賀經歷過的血雨腥風實在太多了,但是,他也在風浪中保留了“人”的一面。
其間的退縮,有猶豫,有恐懼,有失誤……既是他的絆腳石,也是他的指北針。
這些缺點讓他明白自己是人,而不是神。
“樊克,《鼎新漢記》動筆了嗎?”劉賀問道。
“回稟陛下,微臣已開始動筆了。”樊克回道。
“記住,要把你看到的和聽到的都記下來,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話,都不要缺漏。”
“唯!”
劉賀點了點頭,心中那個圈,又更完滿了一些。
這時,旁邊的劉病已突然指著不遠處的一艘三桅帆船,有些激動地說道:“陛下,禹無憂來了。”
劉賀循聲看去,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禹無憂。
五年前,張賊起事,長樂宮太后寢殿失火,上官太后崩殂,屍骨無存……禹無憂請罪辭官,投身海商。
自那之後,君臣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面了。
去年,劉賀聽說禹無憂賣掉了所有產業,籌備了一支三十條大船的商隊,準備舉族遠航,前往兩美都護。
今日,他就是來特意送一送禹無憂的。
“走,我去為他送行。”
“唯!”
……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的禹無憂正準備登船。
忽然,他就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回頭看去,立刻看到了劉病已和樊克。
禹無憂的臉色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出海的日子原本定在下個月,之所以提前倉促出行,就是為了躲避天子。
沒想到,還是沒躲過去。
果然,在劉病已和樊克的身後,禹無憂找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禹府君!這位楚府君想到船上看看,可否方便?”劉病已問道。
“方……方便。”禹無憂似乎有些為難,但仍然吩咐下去,領著劉賀等人上了船。
甲板上,所有人都被清退了,只有劉賀和禹無憂並肩而立,站在船頭,看著遠處的海和天。
“這是我第一次上船。”劉賀感慨地說道。
“陛下身份尊崇,不可到海上去冒險。”禹無憂說道
“是啊,所以我很羨慕你,能坐船到海的那邊看一看。”
“陛下此言實在讓微臣有些惶恐。”
“惶恐?當年在昌邑國的時候,你處處頂撞我,可從沒見你惶恐過。”劉賀笑道。
不知不覺中,劉賀沒有用“朕”自稱,似乎重新變回了昔日的那個“昌邑門下”。
“那時不同……”禹無憂也想起了少年的時光,整個人放松了許多。
“我說過,要讓大漢換一個活法,你覺得我做到了嗎?”劉賀問道。
“陛下做到了,微臣鬥膽替天下人謝過陛下……”禹無憂想要下拜,卻被劉賀攔住了。
“此次出海,還會回來嗎?”
“恐怕不會再回來了,陛下……”禹無憂試探地問道。
“五年前長樂宮的那把火,不全是張賊的家奴放的吧?”
“陛下……”禹無憂慌亂了起來。
“我如果沒有猜錯,太后沒有死,而她此刻就在……”劉賀停了下來,回頭看向那頭的船艙,欲言又止。
禹無憂哪裡敢辯解呢?他做的事情,判一百次梟首之刑都不夠。
“其實你不必瞞著我,上官太后也是大漢之人,也應活得更好。 uukanshu ”
“當然,你瞞著我,我也不怨你,好好過日子,就別再回來了。”劉賀淡然地說道。
“謝陛下成全!”禹無憂這一次謝恩發自內心,沒有半點弄虛作假。
“這次跟你出海的人,有多少?”劉賀再問道。
“前前後後,幾千人吧……”禹無憂回答道。
“百年之後,海外漢民恐怕也會自立邦國,朕不會阻攔的……”
“但是,我希望你能夠記住,國號可不同,但莫要忘了海內海外,皆是漢民。”
“若能記住這一點,我也就再無擔憂了。”
這些話,劉賀從未和任何人講過,禹無憂與他相處最久,自然明白其中深意。
“陛下放心,微臣不會忘記的!”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謝陛下贈言。”禹無憂再次動容,聲音哽咽,險些落淚。
至此,君臣二人再也沒有多余的話了,只是靜待西風吹拂。
……
夕陽緩緩落下,出航的船隊揚帆遠去,碼頭港口也漸歸冷清。
劉賀看著那些越來越遠的黑點,心中有羨慕,卻又非常平靜。
“陛下,起風了,回去吧。”劉病已提醒道。
“好,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朕明年要教大漢百姓使用水火之力。”
樊克和劉病已沒聽過何為水火之力,當然不知從何發問,隻得默然。
“走!回去!”
“唯!”
劉賀轉過身去,背對著大海和夕陽,大步離開了。
前方的路很長,能做的事情很多。
也許來日,大漢會變得更加輝煌。
(全書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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