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州,早春萌生,萬物新綠,一派盎然景象。
趙檉領兵歸來,軍報已經堆滿桌案。
並非十萬火急那種,否則便會直接追去西北,送到他的手中。
不過卻也都是些要事,看得趙檉直皺眉頭。
最早的信報,來自遼地諜子,童貫借兵女真,女真出手,一舉攻破了燕京。
到底還是走了借力這條路,兜了一大圈子,卻依舊未能靠自家本領打下燕京。
按道理來說,西軍此刻是有這個實力的,為何沒有攻下,除了童貫指揮不利,那就是西軍自己內部的問題了。
童貫知兵、擅戰,但是卻有個短板,他的長處是打那種山地平原類的攻殲遭遇,大規模的混戰、軍團拉扯,而對於攻城,尤其是強城大關,反而差了不少。
多出來的這些時間內,趙檉通過征王慶、討方臘,積累家底,又布置隴右和福建一線,叫自己的大勢逐成,乃有今日佔熙河、滅西夏的壯碩成果。
刺殺完顏阿骨打,給大宋多爭取了近兩年的時間,雖然最後還是借女真力量攻打的燕京,但卻沒有像正常歷史發展那般難看。
雖然女真同樣於燕京城裡搜索了一番,但也隻拿官宦大戶府宅錢財,沒去刮地民間市井,也並無擄掠人口,大宋雖說錢請兵示弱了對方,可這種程度損失,盡管也屬莫大,表現得無能窩囊,可誰讓這麽久沒打下來城池呢,勉強在承受范圍。
道君皇帝昭告天下兩大事,乃破滅西夏與收復燕雲,稱做當世兩大功績,詔書之內不說直超太祖皇帝,但字裡行間分明有些不遑多讓意思,並且言道要於三月二十八進行泰山祭天封禪,為有宋一朝封禪泰山的事情正名。
隨後的信報便是東京而來,趙檉在東京留下的人手較多,遇到一些算是緊要的,馬上便會報過來,不用等著各路州府張貼皇榜才會得知。
當前卻沒有這般不堪,沒有那兩場過於丟人慘敗,只是燕京久攻不下,這才錢請女真攻城,而且也沒有正常發展那麽多錢。
真宗皇帝為了抬高自家,還裝神弄鬼搞了“祥瑞”、“天書”之類的把戲,但真正論起資格,真宗皇帝實在不夠,不說宋朝並非大一統皇朝,就且算是,可他自家的些甚麽功績,也根本不夠前往封禪。
而當下卻不是這樣,打不下燕京,原因可以有多種,未必就一定是宋軍孱弱,女真那邊也不好就下什麽斷言,頂多疑惑猜測,卻沒有篤定結論。
且金兵撤退時把燕京城內的財物全部掃蕩一空,甚至匠人、女子等等也擄掠了許多,大宋最後隻落下座空城,雖然得了燕京,可除了各種難以估算的巨大損失外,幾乎沒有任何形式的收獲補貼。
前面五位封禪的皇帝分別是秦始皇嬴政、漢武帝劉徹、漢光武帝劉秀、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這幾位的文治武功,隨便拿出來比較,都能甩得真宗皇帝沒影,但真宗皇帝不聽勸一意孤行,結果這次的泰山封禪,就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鬧劇。
正常的歷史發展,乃是用三十萬匹絹、二十萬兩銀和燕京代稅錢一百萬貫才贖回了燕京和另外六州,而且交易之時,金兵又再次索要了二十萬石糧食。
這不但是想要彰顯自家文治武功了,還想要遮掩當年真宗皇帝的封禪鬧劇,畢竟依今日表面上的功績來看,他方方面面都要遠超過真宗皇帝,正好將之前那場鬧劇般封禪帶來的不好影響淡化消散,不至於為後世詬病。
這也讓女真看清楚了宋軍的底細,然後宋軍求助,獅子大開口,開出天價,並且還私下對自家隊伍放出厥詞,言是就算把打下的燕京給了大宋,一但想要的時候,隨時都能取回。
正常的發展,別說燕京,就是另外十五州也根本沒有全都取下,隻拿了幾州的地方,接著就連遭白溝慘敗和燕京慘敗兩場損兵折將的戰事。
除此之外,還得按照之前給遼國的歲幣數量,一點不少的每年換給女真,代價不可謂不巨大。
所以,大宋付出的遠沒有那麽多,既沒有換給女真原本予遼的歲幣,這個在海上之盟裡無明確約定,也沒有臨時加價的二十萬石糧食,只是一次性付給金國五十萬兩白銀了事,算是兩不相欠。
當年真宗皇帝被寇準架著征遼之後四年,不知為何忽然異想天開,竟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去泰山封禪。
不過這些其實並非最重要,最重要的則是,殺了完顏阿骨打,拖後海上之盟簽訂歲日,給趙檉自己爭取了時間。
但是,這並不能說趙檉當年白龍魚服,渡海北上,刺殺完顏阿骨打沒起什麽作用。
這就是女真已經摸透大宋底細,所以才敢這麽肆無忌憚的明取豪奪。
西軍內部的派系林立,大小將門恩怨不和,爭功奪利,相互拖後腿之事,也導致無法萬眾一心,難有齊心合力,在最短時間攻下燕京城。
至於正常歷史發展,從此以後歷代的皇帝都不去搞什麽封禪,都認為真宗皇帝拉低了封禪的標準,不願與他同列,認為丟人。
但這歷代皇帝都是他朝,不包括大宋,大宋的皇帝們還是想尋什麽辦法抹掉這笑話般的事情,不想叫這事情影響祖宗的名聲大宋的威望。
只不過,大宋往後的皇帝更沒甚功績,許多地方還不如真宗,別說什麽仁宗仁厚,神宗英明,想要祭天封禪可不是仁厚英明就夠,那是需要武功的,文治武功缺一不可,甚至武功還更重一些,秦皇漢武唐宗,不都是武功大於文治?
真宗皇帝至少禦駕親征過,後面的皇帝哪有這般經歷?就算與西夏開戰,也是都沒得太大便宜。
甚至還要大一統皇朝,沒有大一統何談祭天?
道君皇帝想要祭天封禪,從資格上夠不夠暫且不談,但是若把西夏覆滅之事算他名下,錢請女真打燕京之事再隱瞞下去,算上隴右開邊,那麽開疆拓土,覆滅敵國,收復故地,皆是不世功績。
而這幾乎也等於補金甌了,本來江山金甌不全,到眼下卻是趨於漸整,不說大一統,可比開國之時要強甚極數了。
且道君皇帝這一朝,改科舉,興學堂,修醫館,開安濟坊,建居養院,不說前無未有,可從沒這一朝如此完全。
道君皇帝若是秉持著這些文武功績,祭天封禪,那麽,無論如何也不會像真宗皇帝那般被詬病,也不至於被認作是什麽笑話鬧劇,因為實打實的東西都是有的,縱算依然不夠資格,頂多後人道一句狂妄自大,而並非丟人現眼。
這不僅彰顯了自家在位所創之功,更可淡去真宗皇帝當年笑事,若去實現,倒不失為一箭雙雕之策。
但問題是西夏並非他覆滅的,燕京城是錢買回來的,那些公醫館,養老院之類,雖然初衷是好,但朝堂批下銀兩,從戶部那裡就是做虛帳目克扣,到下面層層盤剝,最後真用於百姓手裡,已是十不存一了。
若是繼續粉飾也就罷了,可將來倘有那麽一天外敵來犯,刀兵四起,這些事情恐將暴露於天下,到時只怕聲名還不如真宗皇帝了。
趙檉思索完畢,放下這封密報,繼續看去,接著又看到了童貫封王。
道君皇帝尊幾朝先帝願,複幽燕者為王,在童貫班師回朝後,把功勞給到童貫身上,封他為廣陽郡王,而童貫則順勢辭去了知樞密院事職務,致仕還鄉。
他本是開封之人,但祖籍卻在河東路太原府,便請命前往祖籍養老,道君皇帝令準,又賞賜許多財物,令他不日啟程。
隨後則是蔡攸升官,掌管西府,接替童貫任知樞密院事。
還有一些朝堂變動,大多都是封賞,就是趙檉這裡名義上也賞賜了許多金銀珠寶,言之破滅西夏有功,犒賞主帥三軍,只不過盡都是些虛名,錢財哪裡送來過半分。
看到這趙檉摸了摸下巴,心想這便宜老爹可真敢往外說,居然對外講道賞賜他白銀十萬,黃金五千,還有各色寶貝,而實則一個銅板都沒有。
他搖了搖頭,繼續觀看,直至看到最後一封,不由眯起了眼睛。
這最後一封密報同樣來自於東京,是身在樞密院的黃文炳所報。
數年之前趙檉把黃文炳叫過京畿,通過童貫安排進入樞密院,如今已經做上了樞密副都承旨位置,能接觸到不少朝堂大事和機要信息。
黃文炳的密信通過朱小乙的髒衣幫轉出,到了綠柳山莊羅金水處,再快馬悄悄送來了興州。
這信上言道,女真使者至東京見駕,道君皇帝大慶殿接見,女真使者奉上完顏吳乞買親書,向大宋朝廷質問兩事。
一個是大宋朝廷違背當時海上之盟所簽約定,在戰時接受了好幾支遼國軍馬的投降,其中就包括郭藥師的怨軍,叫大宋朝廷給出說法,為何不承守信諾,違背盟約。
令一個則是金軍在打破燕京城後,進入搜城,著重搜索了蕭乾、耶律大石等人居住的府邸,在耶律大石書房之中,發現了懸掛於梁上的一隻木匣,匣內是趙檉與其來往書信,其中就有商議刺殺大金太祖皇帝完顏阿骨打的內容,且不止一封談及此事,言是證據確鑿,當年暗殺太祖的刺客,就是趙檉!叫大宋朝廷交出趙檉給金國治罪,而且叫大宋朝廷在此事之上,也給出說法!
趙檉看到這裡用力吸了口氣,歎道:“重德兄啊,當日你若不告知我此事,方才更顯高明,你忍不住我的激將之法,死前什麽都對我說,那我此刻知曉,反而不夠震驚了。”
他繼續往下看去,原是道君皇帝也不傻,這
耶律大石逃離燕京不知所蹤,誰能確保那些信箋是不是偽造?是耶律大石故意陷害?想要來一招死諸葛毒死活司馬!
就算道君皇帝這時心中已經**不離十確定這事就是逆子乾的,可也不能承認啊!
於是
但金國使者是承命而來,哪肯罷休,說既然如此,那叫秦王趙檉過來對質,辨認筆跡,一見真偽,或去燕京,於陣前叫完顏希尹等人親自辨認人形。
道君皇帝更不能答應,實在也是根本召不來趙檉,這個孽障都已經反出去了,哪裡還會聽他話,便顧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接詞語。
其實道君皇帝心思,趙檉一看就明白,這事必須能賴就賴,否則不管他念不念父子之情,一但實錘,金國哪肯只要了人便罷休,必然還會遷怒大宋朝廷,說不得會提出些什麽無理要求,弄不好還要大興刀兵, 打著為完顏阿骨打報仇的旗號,犯邊侵境,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最後金國使者看見道君皇帝耍起無賴,就威脅說,兩事全無說法,既然如此就回去稟報金帝,若都無解釋,以後發生任何事情,不要怪大金無情,隻怪宋國不義,然後就離開了東京。
趙檉看完書信沉思片刻,完顏阿骨打之死的事情,只要自己不出面便是難有對證,至少短時間金國無法做出最後甄別,除非就是想要開戰,可以直接拿來做借口。
但
不過這都不應是眼前事情,中間肯定還得再有幾次兜搭,才出最後分曉,到時是打是談,才能見結果,所以眼下倒還能輕松些時日。
隨後過去三天,秦王宮張燈結彩,趙檉與元鏡成親,畢竟元鏡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總得有個名分,元鏡對此也無抗拒,便按漢禮完婚。
又過七日,趙檉點上三萬人馬,帶了魯達、武松、楊志、秦明、呼延灼五將,又帶元纓、周鬥元兩個,留下杜壆坐鎮興慶府,向南回返西寧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