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紅旗的人馬從幾天前接到大汗諭令後,便立即開始準備東撤,打算帶著永平的婦孺、青壯,以及屯糧、牛羊等各類物資,盡快撤回國內。
薩哈廉是後金三貝勒代善第三子,是正紅旗的小旗主之一,皇太極當初上位,便是他力勸代善支持皇太極,才有了皇太極的今天。
因此,皇太極一直將薩哈廉引為心腹。
“快,再快些裝車,今日要在正午前啟程!”
一名護軍湊上來問道:“小旗主,明軍還遠在灤州、遵化附近,永平這幾日該是看不見明軍的,何況就算有明軍來了,我軍也輪番探馬,他們近不得此處的。”
“我擔心的不是明軍,是阿敏。”薩哈廉將目光望向城內,此時的城內越是顯得安靜,他心中越是不安,“阿敏這幾日都沒什麽動靜,我擔心他要做怪。”
護軍笑了笑道:“二貝勒許是為了永平城防之事跳腳呢,哪還顧得上——”
話沒說完,城內便是忽倏響起一片腳步聲。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鑲藍旗護軍佐領屯布祿已經是帶著鑲藍旗的人馬,包圍住了正紅旗的車馬隊伍。
薩哈廉心下一沉,擔心害怕的事終於要發生了,但強作鎮靜,上前道:“屯布祿,你這是來給我送行的嗎?”
“送行?”屯布祿哈哈大笑,“對對對!奴才就是來給小旗主送行的,小旗主也知道,大汗叫我主子二貝勒守永平,你們把物資全帶走了,我們怎麽守?”
薩哈廉年方二十余歲,血氣方剛,城府也沒有那麽深。
再加上又是代善第三子,平日在正紅旗養尊處優,哪受過這種譏諷,一時間也裝不下去了,叫道:“屯布祿!你這個狗奴才,你敢這樣和我說話!?”
“屯布祿不行,我呢!”阿敏走了出來。
作為如今後金的四大共治貝勒之一,位序上又僅次於皇太極,久經善戰的阿敏一經出場,立即震懾住了在場的正紅旗一眾貝勒將佐。
薩哈廉本就對阿敏屢次與皇太極作對頗有不滿,見他出來阻攔,也是不給這個二貝勒任何面子。
“阿敏,你還不讓你的人都撤了!”
“我大金勇士,是與敵人作戰的,不是那些自相內鬥的明國人!”
阿敏冷笑一聲,沒有動靜,反而將手按在了刀柄上。
“我看,這件事咱們還是和明國人學一學的好!”
“你想走可以,物資得留下,沒有這些物資,我的鑲藍旗守不住永平,我的部下也要吃飯,不能什麽好處,全都叫你們正紅旗佔了去!”
屯布祿也早有不滿,緩緩逼近。
“薩哈廉,你們正紅旗入關以後,都做過什麽,你們自己心裡沒數嗎?”
“永定門之戰,灤州之戰,哪一個不是我們鑲藍旗做先鋒?”
“你們正紅旗,就只知道縮在後頭,現在帶著物資第一個跑的也是你們!”
原來,如今的八旗內部,也不是後來那樣的一條心。
二貝勒阿敏和三貝勒莽古爾泰走的很近,他們的部下,鑲藍旗和正藍旗也都是如此,互相的袍澤之情並不比李順祖與遼軍部下淺。
至少就現在來看,鑲藍旗與正紅旗在永平城駐扎以來,積怨已久。
薩哈廉冷笑一聲,也不甘示弱,將手摸到了刀柄上。
“那要是我非走不可呢,阿敏,你敢攔我嗎?”
阿敏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並沒有什麽激動之情,只見他走過薩哈廉的身旁,來到一名永平城內歸附正紅旗的本地鄉紳面前,猛然抽出佩刀,一刀將這鄉紳的腦袋砍了下來。 那鄉紳連聲慘叫都沒有發出,無頭屍首便噗通倒在地上。
他的屍體還在痙攣,緩緩在地上形成了一個深紅色的血坑。
阿敏殺過的人,比薩哈廉見過的都多。
見薩哈廉惶恐不安的後退了幾步,他卻是哈哈大笑,談笑自若的說道:“薩哈廉!你想走,可以!但是這些人,我會把他們全都宰了!”
阿敏說著,指向那些被正紅旗裹挾的城內百姓。
當然,這也包括了原本城內的富戶和鄉紳們。
薩哈廉聞言一愣,轉而怒道:“你竟敢如此?這些人都是首批歸附大金的功臣,大汗點名要把他們帶出關內,你殺了他們,叫我如何與大汗交差?”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阿敏瞪了薩哈廉一眼,見後者轉移目光,便是冷笑一聲走開,甩著虎頭大刀上的血跡,轉身下令道:“鑲藍旗的勇士們,都聽好了,如果正紅旗要強行出城,給我把他們帶出去的這幾萬人全都宰了,一個也不許剩下!”
屯布祿哈哈大笑,脖頸之處,青筋直露。
余的鑲藍旗女真甲兵們,也都是用汙穢不堪的女真語狂呼。
“好!”
“一切依你!”
薩哈廉怒吼道:“你要他們留下,那就留下好了!”
“但你別忘了,如果永平守不住,大汗那兒你該怎麽交待!”
阿敏站在原地,似乎胸有成竹,也沒攔著。
但那些鑲紅旗原本要帶出城的本地鄉紳們不願意了,他們這些人換句話說,都是開城投降的漢奸,被留在關內只有一個結局,死路一條。
他們攔在薩哈廉身前,就是不讓走,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甚是淒慘可憐。
“小旗主,您千萬要帶我們走哇!”
“是啊,我們不走,留在永平會被官軍殺乾淨的!”
薩哈廉也無計可施,他沒想到阿敏竟然如此的厚顏無恥,居然用這幾萬尼堪的性命作要挾。
當然,薩哈廉心裡是對這些漢人沒什麽感覺的,單純來說,他覺得殺也就殺了,但皇太極自從繼位以來,開始任用漢人為將,為官,為向導。
把這些人弄到關外,日後就都是大金的馬前卒,這也關乎到皇太極的大計。
薩哈廉是皇太極的鐵杆擁護者,他自然不能隨意屠戮。
阿敏叉腰狂笑,他也知道,皇太極一直自詡任用漢人,不可能坐視永平幾萬漢人被他殺了而無動於衷,是一定會派人來接的。
到時候,他就能跟著接應的人馬,一起回到國內了。
可他笑著笑著,忽然笑不出來了。
永平東方,正有一白甲騎兵狂奔而來。
阿敏蹙緊眉頭,他看得出來,來的正是皇太極的正白旗護軍。
“大汗諭令!”
“我大金班師分三重,第一重,為各地糧草、牛羊物資,第二重,為繳獲明軍軍械甲仗,第三重,為各地明國難民,命薩哈廉接令起,立即帶永平難民返程!”
阿敏聞言,與屯布祿對視一眼,當場傻了。
皇太極竟然留了這一手?
薩哈廉哈哈大笑, 挑釁似的看著阿敏。
“怎麽樣,二貝勒,你還敢攔我嗎?”
阿敏氣急敗壞,現在自然是攔不了了。
硬攔就要激起鑲藍旗和正紅旗火拚,倒不是怕打不過,對付薩哈廉這種小娃娃,阿敏一個能打十個,問題是打了薩哈廉,國也不用回了。
這次是皇太極以諭令的形式發布的諭令,也就是說,是經過諸貝勒大臣共議的國策。
給阿敏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對著乾。
“滾!”
“立刻滾!”
阿敏冷冷看了一眼薩哈廉等人,揣起虎頭大刀,返回守備府。
剛回到守備府,他便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
“你是誰?”
那人戴著兜帽,見了阿敏這才起身。
“二貝勒,在下大明寧遠伯勳衛,京營總督李順祖家丁賀儉,此次前來,是奉我家勳衛之命,來替二貝勒謀一個出路。”
阿敏滿臉狐疑,坐下冷笑一聲:“李順祖?就是那個永定門放炮,灤河殺了我部將巴都禮的李順祖?好樣的,你還真敢來啊!”
在決定殺了賀儉之前,對自己未來幾乎失去信心的阿敏頹坐椅子上,倒也不在乎這幾句話的來去了,他呵呵笑了一聲:“你說他要給我謀個出路,那我問你,他知道我現在要幹什麽嗎?”
賀儉微微一笑,將阿敏與薩哈廉才剛發生的事,以及皇太極對阿敏的機密命令全都說了出來。
阿敏一聽,滿臉納悶,立刻精神了。
“見了鬼了,李順祖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