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前後,龐涓率五百名魏武卒來到安邑,同行的還有魏國相邦公孫衍與魏王的弟弟,魏公子卬。
得知一行人前來,秦國左庶長攜提前到達安邑的瑕陽君與惠施等人,出城相迎。
瑕陽君對公孫衍可沒什麽好臉色,只顧與龐涓、魏公子卬交談,倒是衛鞅出於禮數,與公孫衍寒暄了一番。
期間,瑕陽君私下問魏公子卬道:“他怎麽來了?”
魏卬當然知道瑕陽君指的是公孫衍,低聲對瑕陽君說道:“公孫衍私下去見王兄,不知說了些什麽,王兄便命他來協助瑕陽君。”
瑕陽君聽得憤恨不已,甚至暗暗有些埋怨魏王,誰讓魏王先前承諾由他來支持與秦國的和談呢,沒想到被公孫衍三言兩語就改變了主意。
但公孫衍來都來了,瑕陽君也不能將其轟回去,只能裝作沒看到。
說起今日的會場,也不知是否是秦國這邊故意,總之就是設在安邑城內王宮的主殿。
雖然衛鞅做出解釋,稱此次四方會談關系重大,需設在王宮主殿才能彰顯這次會談的重要性,但在昔日魏王居住的宮殿內商談秦魏兩國和談一事,這對公孫衍、魏卬、瑕陽君、龐涓等人而言無疑是莫大的羞辱,只不過迫使目前的局勢,魏國眾人也只能忍氣吞聲,待日後再向秦國報復今日的屈辱。
巳時三刻前後,參與此次會談的四方使者皆陸續來到了王宮的主殿。
此時衛鞅已吩咐軍卒安排好了會場,居中是四張兩兩放置的案幾,供四國使者就坐,兩邊則又有一些小座,供隨行人員入座。
就在衛鞅、申不害、公孫衍、魏卬、瑕陽君、龐涓等人相互見禮時,嬴虔帶著李郃、王廙等人姍姍來遲,也沒怎麽跟其他人搭話,在屬於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
衛鞅與嬴虔坐一席,公孫衍與瑕陽君坐一席,申不害單獨坐一席,李郃與王廙坐一席。
而魏公子卬、龐涓、惠施等人,則坐在公孫衍與瑕陽君身後的座位中。
這頗有意思,畢竟衛鞅與嬴虔素來不和,而公孫衍與瑕陽君的矛盾也亦陸續公開化,若非因為各自國家的利益,其實這四人都不願與身邊那人坐在一塊。
和談會議開始後,作為調停方,韓相申不害率先開口說了一番場面話,大概意思就是秦魏兩國的戰爭致使河東陷入戰亂、民不聊生,他謹代表韓侯希望兩國各自克制,停止這場戰爭。
別說嬴虔很不給面子地打了個哈欠,哪怕是與申不害關系不錯的李郃,也覺得這番場面話有點無聊,低頭撥弄指甲。
在場眾人誰會不知韓國出面調停的原因?
真的考慮到河東的百姓麽?無非就是怕秦國徹底佔領河東罷了。
但有些場面話該說還是得說,甚至於在申不害說完後,秦方的衛鞅,與魏方的公孫衍、瑕陽君等人,紛紛開口讚同申不害的說辭,就仿佛他們真的是為了河東百姓的生計才促成今日的談判。
相比之下,作為少梁方使者的王廙就稍稍顯得有些稚嫩,顯然他的性格讓他一時無法適應這種睜著眼說瞎話的場合,最終只是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著,點頭讚同。
總而言之,‘秦魏和談’一事,就在申不害、衛鞅、公孫衍、瑕陽君、王廙等人的幾句話間就決定了基調。
只不過這並不代表這次四方會談就真的談成了,事實上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畢竟停戰言和只是一句話的事,真正的關鍵在於之後的利益割舍。
可能是不屑於眾人的虛偽客套,嬴虔毫不客氣地說出了他的條件:“……以目前我秦梁聯軍與魏軍各自佔據的城池劃定界限。”
這一句話,可謂是激怒了魏方所有人。
公孫衍當場反對:“這不可能!”
瑕陽君亦氣憤地表示:“嬴虔,你莫要欺人太甚!”
畢竟倘若按照秦魏雙方的佔城重新劃定疆域,相當於河東四分之三的城邑要劃入秦國的治下,包括軹邑、河陽,這跟徹底丟了河東幾乎沒什麽區別,魏國豈能答應這種條件?
面對著公孫衍、瑕陽君、龐涓幾人的喝斥,嬴虔嗤笑道:“若魏國不答應,不如今日的會談就到此為止,你我整頓軍隊再戰!”
這句話可謂是再次激怒了龐涓,龐涓當即冷笑道:“嬴虔,當日若非有人助你,你豈還有命哉?只要某國退出此戰,你根本不是我對手!”
聽到這話,嬴虔的面皮也掛不住了。
誠然,他承認當日曲沃之戰,李郃確實是力挽狂瀾,助他秦軍避免了潰敗,可你龐涓未免也太囂張了!
嬴虔當即拍案冷笑道:“若非另一國私下借你糧草,又借你數十萬箭矢,你龐涓焉能守住曲沃?什麽良將,徒惹人恥笑!”
龐涓身後的將士,以及嬴虔身後的衛士,見此紛紛開罵,仿佛就要上演一場全武行。
期間,‘某國’代表李郃依舊低頭撥弄著自己的手指,對秦魏兩方的爭執視而不見,而‘另一國’代表申不害則饒有興致地看著嬴虔與龐涓的爭吵。
“兩位、兩位……”
衛鞅與魏公子卬同時出面勸阻。
秦魏兩國眾人中,恐怕也就只有衛鞅、魏卬二人彼此並無敵意,畢竟衛鞅當年在魏國時與魏卬關系極好,而此次魏王派魏卬前來,也是希望憑借魏卬與衛鞅昔日的關系,使魏國能少付出一些代價。
繼衛鞅、魏卬之後,申不害亦慢條斯理地出面勸阻。
嬴虔不希望韓國介入此戰,自然不敢得罪申不害,冷哼一聲坐回了席位。
而對面,龐涓亦冷笑著坐了下來。
在此期間,公孫衍目不轉睛地盯著李郃、王廙二人,忽然問道:“少梁亦是這般態度麽?”
衛鞅、嬴虔、申不害、瑕陽君等人遂紛紛看向李郃與王廙。
王廙拱了拱手,正好開口,卻見李郃停止把玩自己的指甲,目視著魏方眾人平靜說道:“此戰之前,我少梁曾承諾秦國,協助秦國討伐魏國。直至兩國言和之前,我少梁將恪守承諾,支持秦國。”
相比嬴虔的得意與讚許之色,衛鞅看向李郃的目光中浮現幾絲驚訝。
嬴虔怕得罪韓國,李郃可不擔心,這不,申不害在聽到他的話後,還撫掌稱讚:“少梁真乃誠信之國。……不過為河東百姓著想,避免生靈塗炭,老夫勸兩國還是握手言和。”
最後這句話,他是說給衛鞅與嬴虔聽的,變相將公孫衍施加給少梁的壓力,又拋給了秦國。
對此,不止公孫衍,衛鞅、嬴虔心下亦是暗罵不已:韓國可真是少梁的好盟友!
在申不害的干涉下,衛鞅、嬴虔、公孫衍、瑕陽君四人再次就疆域的劃分展開爭論。
魏國這邊提出的條件是承認西河之地歸秦國所有,但秦國必須歸還河東,包括軹邑、河陽。
這種條件秦國自然不會答應。
於是雙方又展開激烈的爭論,最終秦國答應歸還軹邑、河陽,但包括安邑在內的河東西部,要歸秦國所有。
顯然秦國也怕這次會談談崩後,魏國直接拉動韓國下場,因此衛鞅與嬴虔也不敢太過分。
這個條件,其實魏國是可以接受的,畢竟秦魏雙方心知肚明,此次的和談,不過就是下次河東之戰的間隙罷了,等到他日秦國或魏國做好了再戰的準備,今日的會談結果隨時可以撕毀,因此倒也不必過於計較城邑的得失,因此只要確保‘河東郡’較為公平地一分為二,魏國也可以接受。
不過在此基礎上,魏國也提出了一個條件,即秦國要歸還安邑,畢竟那是魏國的舊都,不可落入秦國手中。
對此嬴虔當場拒絕,先不說安邑的地理優勢,光說安邑是河東最繁華的城邑,就注定秦國絕不會輕易交還。
眼瞅著秦魏雙方的談判因安邑歸屬而陷入僵局,李郃忽然插嘴道:“既然雙方就安邑歸屬僵持不下,不如先談談魏國對我少梁的賠償吧。”
“少梁?”公孫衍聞言看向李郃,冷笑道:“少梁不明局勢,想要趁火打劫,小心引火燒身呐!”
“不明局勢的恐怕是魏相啊。”
李郃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隨即沉聲說道:“先前魏相率軍襲佔我合陽,而後,貴國的龐涓將軍又派兵襲東梁,前後兩仗,對我少梁造成了莫大的損失,我少梁向魏國索要賠償,豈非合情合理?”
“唔……”
申不害捋著胡須做沉吟狀,微微點頭。
另一側,嬴虔亦輕哼著出言幫襯:“不錯,合情合理。”
見此,魏公子卬都懵了:秦國幫少梁說話不奇怪,怎麽韓國的申不害亦讚同少梁?
就在他準備低聲詢問瑕陽君之際,卻見瑕陽君沉聲問道:“少梁想要何等索賠?”
李郃看了一眼瑕陽君,正色說道:“為避免昔日魏國對我少梁禁鹽、禁運一事再次發生,同時也是為了補償我少梁二度遭魏國襲擊的傷亡損失,我少梁希望以皮氏作為補償,且要求魏國做出承諾,承認我少梁獨立,且日後絕不再進犯我國。……作為交換,我少梁也不會進犯魏國。”
對比秦國一口氣索要半個河東郡,連安邑都不肯歸還,少梁僅索要皮氏作為補償,簡直微不足道,瑕陽君稍一思忖便答應了下來:“皮氏目前為秦國所佔,只要秦國答應……”
“可以。”
嬴虔點頭答應,引來衛鞅側目。
“那我魏國也可以應諾此事。”瑕陽君點了點頭,目視著李郃正色說道:“希望今日之後,兩國揭過昔日的恩怨,和睦相鄰,再不相害。”
“這也是我少梁所希望的。”李郃頷首道。
話音剛落,就見申不害撫掌稱讚:“恭賀兩國化解矛盾,今日之會談,總算是有些成果。”
魏公子卬一臉懵滯。
另一邊,衛鞅看看嬴虔,又看看李郃,皺著眉頭但卻沒有多說什麽。
至此,皮氏歸少梁所有,成為少梁的第八座城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