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藺城的東城牆北段,奇兵五百人將侯贇伏身倚在面前的牆垛上,似看好戲般饒有興致地望著城內的廝殺。
此時,幾名奇兵走到他身旁,其中一人皺著眉頭眉頭說道:“似乎魏武卒沒怎麽盡力啊?”
“那是自然。”
侯贇笑著說道:“魏武卒今夜的任務主要是監督那些投誠的胡卒胡將,除非耽擱地實在太久,讓那方邯將軍等著不耐煩了,否則,魏武卒應該暫時還不會行動。……嘖嘖嘖,扼守四處城門,叫胡人自相殘殺,子梁大夫也是……嘿!”
“五百將,你覺得那些胡人可信麽?”另一名奇兵抱著雙臂問道:“明明之前還是同伴,為了活命,此刻卻倒戈想向……我聽說子梁大夫有意將這些投誠的胡卒胡將編入胡亥的那支左都護軍……”
“以胡製胡嘛。”
侯贇一雙手肘抵著牆垛,笑著說道:“相信你等也聽說了,林胡可是可以出動二十萬戰士呢。並非那些不堪一擊的胡奴,而是底下那些弓馬嫻熟的騎兵。”
“二十萬?”諸奇兵們都有些發愣,不少人露出了驚異之色。
畢竟他少梁的軍隊目前就只有四萬多,二十萬差不多是他少梁的四倍還要多了。
“那可是草原上一個龐大的族類啊。”
注意到諸奇兵臉上的驚訝之色,侯贇笑著說道:“雖然這個族類分為許許多多個大小不同的部落,但若是加在一起,我覺得再怎麽說也得有我中原一個國家的規模……可能不如魏秦,大概是趙韓的程度吧。”
說著,他將目光再次投向城內,慢條斯理地說道:“是故,若我少梁要從魏國手中接手上郡的幾座城池,從長遠考慮,以胡製胡無疑是明智的決策……”
“我只是覺得那些投誠的胡人不可信,畢竟他們連自己人都能背叛……”方才開口的那名奇兵皺著眉頭說道。
“呵。”
侯贇輕笑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道:“沒必要花精力去猜測那些人可信不可信,時間一長,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就像方邯將軍說的那樣,倘若這些胡人安分,那就相安無事,否則就連他們一塊滅了。”
“五百將所言極是。”一名奇兵笑著說道:“胡人的優勢無非在於騎兵,然而兵器、甲胄皆不如中原,如今我方也有了騎兵,胡人休想再佔到什麽便宜。”
“是啊是啊。”
在旁的諸少梁奇兵們也是紛紛附和。
正如侯贇所說的那樣,方邯率領的五千魏武卒在進入城內後,便迅速分為四支,一支扼守城門,其余三支分別沿著城牆內側繞至其余三處城門,準備先把四處城門控制住,然後再慢慢料理被困在城內的胡人。
四千余被困在城內的林胡騎兵,對於親率五千魏武卒的方邯而言,他自忖半個時辰就能結束戰鬥。
然而他暫時不能出手。
“這算是驅虎吞狼麽?”
魏武卒的千人將衛適與方邯玩笑道。
“哼。”方邯輕哼一聲,淡淡說道:“這些雜胡算得什麽虎?說成是狼都抬舉他們,不過就是些喪家之犬一類的貨色。”
在周遭諸魏武卒嗤笑之際,衛適挑了挑眉,說道:“話說回來,當真要將匹婁讓給那些投誠的胡人?據說這匹婁在林胡部落中的地位可不低啊。”
“姑且先靜觀其變。”
方邯環抱著雙臂淡淡說道。
鑒於李郃的種種決策是十分符合他的胃口,因此他也不想去破壞李郃的意圖。
事實證明,為了讓自己以及手下的戰士活命,仆蘭、成邗、羽山、烏丸、羽弗幾人今夜還是相當賣力的,攻入城內僅一刻時工夫,就已經殺到了匹婁的住處——城內一座較大的宅邸附近。
不過在這邊,他們也遭到了乙旃部落戰士的奮力抵抗。
仆蘭、成邗等人一邊殺,一邊朝著這些乙旃部落戰士大聲勸降。
“……莫要再執迷不悟,夏軍已經徹底截斷了你等的退路,想要活命就投靠我等,殺了匹婁。”
“只有殺了匹婁,夏軍才會寬恕眾人。”
“夏軍的大將向我等做出承諾,只要你等願意歸順,放下武器投降,都可以免除一死……”
“想想故鄉的妻兒,放下兵器,乙旃的戰士們,侵犯夏人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一切的過錯都是匹婁造成的,只要殺了他,夏軍就會寬恕我們。”
在仆蘭、成邗、羽山、烏丸、羽弗等人的勸說下,原本就已沒有多少戰意的乙旃部落戰士們陸陸續續出現了降者。
待等匹婁察覺不對勁,帶著十幾名心腹衝到街上時,已有將近一半的乙旃部落戰士選擇了放棄兵器投降。
“成——邗——”
隨著一聲咬牙切齒的咆哮,匹婁那健碩的體型出現在街道的一角,死死盯著不遠處跨坐在戰馬上,口中不斷向乙旃戰士勸降的成邗。
“匹婁……”
轉頭看到匹婁的成邗,臉上露出幾許驚慌失策,就連他胯下的戰馬似乎也被主人的戰栗所傳染,不安地亂踏馬蹄,朝後退了一步。
但是下一刻,成邗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了精神,目視著匹婁沉聲喝道:“匹婁,你作威作福的日子到此為止了,若你此刻投降,或還能免除一死……”
匹婁仿佛就跟沒有聽到成邗的話,咬牙切齒地說道:“成邗,我可對你不薄啊,你居然敢背叛我,敢背叛乙旃?!”
“不薄?”
原本還有些愧疚的成邗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怒容,在他看來,匹婁所謂的‘不薄’,充其量就是沒把他成邗像狗一樣對待,拋開這一點,這匹婁仗著乙旃部落的強盛,對哪個部落不是予取予求?
他也好,仆蘭、羽山、羽弗也好,包括此前的烏渾,誰不是終日看著匹婁的臉色,可笑這匹婁居然還敢厚顏無恥地說待他不薄?
想到這裡,成邗的面色徹底沉了下來,恨聲道:“匹婁,念在舊日的情分上,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立刻帶著麾下投降,否則……”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見匹婁帶著十幾名乙旃戰士率先殺了過來,口中怒喝道:“要我投降?我先宰了你!……殺了他,乙旃的戰士們!”
在匹婁的命令下,原先就在與成邗麾下青木部落戰士交戰的乙旃戰士,紛紛瞄準了成邗,有的舉弓朝成邗射擊,有的策馬朝成邗殺去。
見此,成邗亦發狠道:“我青木的戰士們,殺了他們!”
乙旃、青木,二者皆是曾經生活在草原上的部落,然而今日卻在此上演了同室操戈的一幕,自殺相殘。
不得不說,匹婁作為乙旃部落老族長的小兒子,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大勇士,他那一身蠻力著實不能小覷,只見他肩披半掛羊皮襖,赤著半身,手握戰刀帶著手下殺向青木部落的戰士,直殺得後者節節敗退,那仿佛能生撕虎豹的蠻力,唬得成邗連連後退,不敢上前。
反而是匹婁,一邊咬牙切齒地大喊成邗的名字,一邊奮力殺向後者所在的位置,隱隱有一副萬夫莫敵的威勢。
但遺憾的是,仆蘭、羽山、烏丸、羽弗幾人也很快就帶著本族戰士殺到。
一方是幾乎沒有剩下多少鬥志的乙旃戰士,一方是在得到了李郃的承諾後,想要擊殺匹婁的仆蘭、羽山、烏丸、羽弗等人,孰強孰弱自然不難猜測。
僅僅隻過了一刻時,這條街上的數百名乙旃要麽被殺,要麽投降,僅剩下寥寥十幾名心腹追隨匹婁。
然而很快,就連這十幾名心腹亦被亂箭射死,終於只剩下匹婁一人。
可是,由誰去殺死匹婁?
“……”
仆蘭、羽山、成邗、烏丸、羽弗幾人相視猶豫,因為他們很清楚,背叛胡人聯盟投誠夏軍是一回事,殺死匹婁是另一回事,前者意味著背叛族類,而後者,則意味著與乙旃部落徹底反目。
除了與乙旃部落規模相當的另兩個大部落,縱觀他胡人的諸部落,再沒有第三個部落能在如此得罪乙旃部落的情況下,繼續在草原上生存。
換句話說,殺掉匹婁,就意味著他們只能投靠夏軍,再也無法回到草原上生活。
然而,仆蘭、羽山、成邗等人沒有選擇,畢竟他們與他們麾下戰士的生殺大權,還掌握在夏軍的手中,那夏將讓他們生,他們就能生,讓他們死,他們就只能死,別無選擇。
“……叫戰士們一起放箭吧。”
羽山對仆蘭、成邗、烏丸、羽弗幾人說道。
“好。”
幾人點了點頭,決定共同承擔這個責任。
“放箭!”
隨著羽山一聲令下,數百名胡人戰士同時舉弓射向匹婁,可憐那匹婁還在狂妄的大吼‘誰敢殺我?’,然而下一刻,就被至少百余支箭矢同時射中。
“乙旃……不會……饒恕……”
匹婁猙獰的臉上露出幾許難以置信的神色,旋即在對仆蘭等人的凶狠詛咒中,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在一陣久久的沉寂過後,成邗翻身下馬,從腰間拔出割肉的小刀,割下了匹婁的首級,右手高舉:“匹婁已死!”
“匹婁已死!”
“匹婁已死!”
待青木部落的戰士們迅速將這個消息傳遍全城, 城內仍在抵抗的乙旃部落戰士,也失去了最後的鬥志,紛紛丟下兵器投降,城內的廝殺聲,也隨之銷聲匿跡。
此時已是醜時二刻前後,只見在東城門附近方邯等魏武卒將士的冷眼旁觀下,成邗提著匹婁的首級,帶著仆蘭、羽山、烏丸、羽弗幾人,緩緩策馬來到了城外,旋即將匹婁的坐騎李郃、翟虎、瑕陽君三人跟前。
時胡亥就在李郃等人身旁,待上前檢查過匹婁的首級,轉身抱拳對李郃說道:“三位大人,此確實是匹婁的首級。”
“很好!”
李郃點點頭,用滿意的目光看向仆蘭、羽山、成邗、烏丸、羽弗幾人。
翟虎與瑕陽君亦撫須而笑。
至此,藺地林胡十亡七八,聯軍收復藺地全境。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