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微微抬起頭,看向天子。
這個姿勢是有些不太對頭的,仰面視君,本身就是不敬之罪。
不過這個時候,林昭已經懶得在意這些“細節”了。
他對眼前的這位皇帝,是有很多不滿的。
當初他在長安任給事中的時候,這位皇帝陛下放著范陽的邊患不管,一味在長安滿足一己私欲,那時候的林昭,在心裡就對這位大周天子頗有腹誹。
不過那時候他只是一個五品的給事中,在朝廷裡最大的倚仗是他那個做宰相的七叔,他又不可能因為自己對皇帝的個人觀感,給自己的七叔帶來什麽麻煩,因此就一直對皇帝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後來皇帝在應對范陽之亂時候的表現,更讓林昭感到失望。
說句不客氣的話,假如現在各路兵馬都是他林昭說了算,假如長安洛陽都在他一個人的掌握之中,李洵的這個皇帝,肯定是做不下去的。
但是現在沒有辦法。
一來是因為沒有什麽合適的人選,二來是因為李洵這個人依舊做皇帝,是三位節度使互相妥協的結果,就目前而言,李洵的這個皇帝,恐怕暫時還要做一段時間。
當然了…這是在他自己不作的情況下。
聽到林昭這句話,皇帝的笑意也僵在了臉上,他看向林昭,沉默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林卿應當知道,朕……前日遇刺…”
“那場刺殺太過駭人,朕至今還覺得心驚膽戰,況且…現在幕後的黑手還沒有查出來,朕此時返京,難免還會招來刺客…”
林公爺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對著皇帝低頭道:“陛下的意思是?”
“再等一等罷。”
皇帝陛下看著林昭,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最起碼,要給朕先查出一個結果罷?”
“陛下想要個結果…”
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開口道:“這件事,京兆府以及臣等都在追查,遲早可以查出一個究竟,不過這件事情先後想要查明白,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才有可能,陛下…九五之尊,總不能在武功屈尊半個月罷?”
說到這裡,林昭不等皇帝答話,繼續說道:“至於陛下說的安全問題,臣可以沿途護送陛下返京,臣親自走在陛下前面,若還有刺客,臣願以身替陛下探險…”
林公爺深呼吸了一口氣,再一次低頭:“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臣請陛下,不要顧及暗中的跳梁,立刻返回長安,主理朝政。”
皇帝臉上的笑意,終於徹底消失不見。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林昭,緩緩說道:“林卿……這是在逼朕回去?”
“臣不敢。”
林昭微微搖頭。
“只是陛下離京太久,長安父老都很想念陛下……”
“可是有刺客。”
皇帝陛下為數不多的耐心,終於消失的一乾二淨,他低頭看著林昭,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了。
“刺客的事情還沒有查明白,林卿就這麽急著催朕回長安去,莫不是……”
說到這裡,天子悶哼了一聲,強忍住說下去的衝動,低聲道:“朕問過了,那天刺殺朕的兩個刺客,用的東西叫做火藥,如果朕所知不錯的話,這火藥應該是林卿在青州弄出來的,不錯罷?”
林昭垂手站在皇帝陛下面前,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微微抬頭,平視了一眼天子,然後再一次低下頭,開口道:“陛下,青州的火藥有很多,難免會流漏出去一些,這一次刺客的事情與臣無關,也與平盧軍無關。”
“陛下既然不肯返回長安城,臣…也不敢強求,臣明日便動身返回長安城,將武功縣的情況,告知曹相與兩位節度使。”
說到這裡,林昭低下頭,對著皇帝拱手:“陛下既然受驚,臣…便不打擾陛下休息了,臣…告退。”
說著,林昭就要低頭退出去。
皇帝陛下愣住了。
一直到林昭即將走到門口,這位皇帝陛下才伸了伸手,開口道:“林……林卿稍待。”
林昭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天子,微微低頭:“陛下還有什麽事情要吩咐?”
天子微不可查的咽了口口水。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林卿…就這麽離開了?”
“陛下是君,臣是臣。”
林昭微微低頭:“陛下既然執意要留在武功,臣不敢多說什麽,只能盡快返回長安去,與那幾位商量如何處理此事。”
說到這裡,林公爺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臣還是多嘴一句,若暗處真有刺客要刺殺陛下,那麽陛下在武功這麽個縣城,肯定不會比在長安安全……”
“臣…言盡於此,具體如何,還要請陛下決斷。”
說著,林昭再一次低頭。
“陛下若沒有其他吩咐,臣……便告退了。”
見林昭走的著急,皇帝陛下眼皮子跳了跳。
此時此刻,如果林昭在這裡誠誠懇懇的請他回長安,甚至是苦苦哀求他回長安去,這位皇帝陛下都不會改變自己留在武功的決定,但是林昭隻勸了兩句就不勸了,反倒讓他有些心驚膽戰。
因為…這三個掌握長安的節度使,手裡還有另外一個可以當皇帝的人選。
如果他們願意,甚至可以有千千萬萬個皇帝人選。
這皇帝……並不是非要他李洵來做不可。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林昭。
“林……林卿。”
他盡量溫和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先不忙走。”
這位大周天子咳嗽了一聲, 開口道:“轉眼間朕也離開長安兩三年了,心中很是掛念長安城,能盡快回長安區自然是最好的,只是……”
皇帝陛下走了兩步,來到了林昭面前,拉住了林昭的衣袖,微微歎了口氣。
“只是就這麽回去,朕心中有頗多顧慮啊。”
林昭低頭看了看他拉著自己衣袖的手,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然後緩緩低頭,把自己的表情遮掩了過去。
“陛下有什麽顧慮,盡管說出來就是,臣力所能及之處……定當盡心盡力。”
“朕的那個長子。”
皇帝松開林昭的衣袖,歎了口氣:“當初朕讓他北上犒軍,原本是讓他犒軍之後立刻返回成都府,沒想到他找借口留在了太原,還取了王甫的女兒。”
“如今……長安半城被王甫掌握,他們…未必就沒有害朕的心思。”
話說到這裡,天子看向林昭的眼神,已經親近了不少。
他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聲音誠摯:“朔方軍不在長安,朕在長安的安危,就全靠林卿你了。”
林昭仍舊微微低著頭,微微扯了扯嘴角。
皇帝這番話,到了長安之後,恐怕還會跟另外兩個節度使每人再說一遍。
想到這裡,他再一次低頭,聲音平靜。
“陛下放心,平盧軍…便是天子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