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一百零八、一百零九…”
一名把總正機械地重複著連串的數字,絲毫沒有留意方才落下了一個人。
這時,一名剛剛入伍的新兵,略微靦腆地舉起了他的右手,高喊:
“鄭把總,你把我落下了。”
聞言,這位姓鄭的把總將目光掃過去,余的新兵也都開始竊竊私語,他面無表情地道:
“你叫什麽?”
“小人李鴻基,陝西米脂縣人。”
聽他說著,鄭把總也在查看名冊,總算在翻到第十幾頁的時候,找到了這個名字。
下意識地,這名把總開始打量起眼前這個新兵。
這家夥面色黑裡透紅,身材算不上魁梧,但卻不是大部分人那樣面有菜色,這樣的人,才是做將官最喜歡的青壯。
他滿意地合上名冊,道:
“為什麽來當兵?”
李鴻基眼中泛出一抹炙熱,隨即消失,靜靜道:
“家中沒有余糧,就來吃兵糧。”
這新兵回話不卑不亢,陝北口音又讓鄭把總不疑有他,又問:
“你可知道,應征的是誰手下的兵?”
“知道,是王汝金、王大帥。”李鴻基說完,便又問道:
“京報上說的,九邊鎮兵,新募兵每人三兩安家銀、二兩行糧,還有一兩二錢的月糧,都是真的?”
鄭把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
“京報所寫,自然都是真的,當朝皇上已不是第一回提升九邊鎮兵的軍餉了。”
“朝廷什麽時候,會再有大仗?”
把總聞言看他一眼,冷哼一聲:“一個新兵蛋子,居然盼著打仗…”
他沒有回話,只是讓李鴻基歸隊,徑自走了。
李鴻基從銀川辭行,來寧夏鎮當兵,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見到京報第二頁的名字,他當時隻覺得心中一陣火熱,尤其是最上面那五個人,更是他追趕的目標。
男子漢大丈夫,就要出人頭地。
況且當兵能獲得的餉銀和福利,比區區驛卒也要強多了,李鴻基還想著,等這月的月錢拿到手,就都存著等回家時給韓金兒…
叫她看看,你男人現在也是官兵了。
王汝金和毛文龍、陳策等人不同,他憑祖上蔭福,輕易就拿到了後兩者用命才拚來的職位。
萬歷四十八年,王汝金以世職署中屯衛都督僉事,充任寧夏鎮守總兵官,至今任職二載,戰績平平。
唯一引人稱道的,就是在萬歷四十八年,蒙古東套諸部聯合進犯寧夏,剛就任不久的王汝金在鎮遠關力戰,斬首六十余級。
雖然最後敗退回了衛城,一路的硬仗卻也沒有少打,與蒙古互有勝負。
說起來,現在各中原衛所欠餉嚴重,每年大有幾百萬兩之巨,寧夏卻與之不同。
九邊重鎮,向來是朝廷關注的焦點。
萬歷十五年之後朝廷財政雖然逐步破產,但對於九邊重鎮的軍餉,還是極力籌措,天啟元年時王在晉上奏,九邊累積欠餉不過十余萬。
朱由校用內帑銀一次性補發,並且加增關稅後,也開始按月盡量結付九邊軍餉。
總的來說,現在大明的財政,還不到後面崇禎一朝時山窮水盡的地步,朱由校不得不說,魏忠賢撈錢的本領實在是一絕。
“大帥,我發現了個挺有意思的人。”
鄭把總走入內屋,抱拳說道。
王汝金正蹲坐著磨刀,聞言手中一頓,頭也不抬地問道:“什麽人?”
“這小子叫李鴻基,從前是銀川驛的驛卒。您看,就是他。”說著,把總將手指向了操場。
王汝金放下刀,起身來到門前,倚靠著看去。
此時的李鴻基,正穿著大明邊軍的紅色布面甲,外頭套著鴛鴦戰袍,手裡提著一杆長槍,與眾人一樣,奮力的練習刺殺。
李鴻基緊緊握著長槍,猛然刺入草人的胸膛,大吼一聲:
“殺!”
縱是以王汝金這種世職軍將,也能一眼看出這人的與眾不同,他雙眼微眯,想了一會,道:
“下個月調他到我的親兵隊。”
“不安排做個伍長?”把總有些納悶,這樣的好苗子,十年也難見到一個。
聽這話,王汝金想了想,還是斬釘截鐵道:
“就這樣,下月調他進我的家丁隊,至於其它的事兒,以後再說,看看他到底有什麽能耐。”
隨著朱由校這個穿越者的突然闖入,李鴻基、這個大明朝的宿敵,命運軌跡悄然改變。
天啟二年,他的沙場生涯,就此開始。
......
冬日辰時,天地一片朦朧的黑暗,縱是富麗堂皇的紫禁城,也免不得被陰雲所籠罩。
一眾面容秀麗的宮女,走在腳下的瓊樓玉宇之間,每人都提著籃子,有說有笑地趕往同一個地方。
原是今夜時分,皇帝在懋勤殿大擺夜宴,限期三日,開放了早先已罷撤的內市。
內市,一向是宮人們交易的場所,也有得到允可進宮擺攤的商販,算是各宮為數不多的娛樂場所。
懋勤殿,英國公張維賢、內閣首輔蔣德璟及各部院的文武臣工,都在坐席上互相敬酒。
朱由校落座於首位,魏忠賢雙手置於身前,靜靜侍立在皇帝身側, 臉上泛著假笑。
殿內,正有舞姬伴著絲竹、弦樂之音翩翩起舞,梁上花燈如晝,韶光瑤池似春。
“張維賢,朕今日要喝個痛快,你不得躲酒,否則…”
張維賢借著酒勁,含笑反問:
“否則——?”
朱由校眯起眼睛,故作威脅:“否則,朕就要你扮做舞姬,在這懋勤殿上,為大家舞上一段。”
張維賢一副大驚失色的神情,連連擺手:
“皇上饒了臣吧,臣怕上去一跳,把諸位今夜吃喝進去的,全都嘔了出來。”
“哈哈哈。”
聞言,眾人哄堂大笑。
觥籌交錯間,舞姬排頭的一位,以廣袖半遮面,嬌笑似銀鈴,舉止婀娜地攀起玉杯,附到朱由校的眼前,輕吐蘭氣:
“妾、敬皇上一杯。”
朱由校昂首飲盡一大白,旋又舉杯對月,道:
“我大明,活捉奴酋妻、女,此為天降祥瑞。朕已向建州發下諭旨,令他們歸順天朝,這二人尚有活路。”
“否則,朕可就要痛下辣手了…”
“皇上此言差矣,建奴女子,殺也就是殺了,這不叫痛下辣手,這叫——這叫,呃…”
張維賢說著,好像忽然間詞庫量不夠用,呃了半晌也沒下文。
蔣德璟見狀,忙補充道:
“英國公的意思是,建奴女子粗鄙不堪,陛下殺了她們,不是痛下辣手,這是為民除害。”
張維賢猛拍大腿,道:
“對對對、閣老說的不錯,臣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