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在台子上列隊,向幾層樓的觀客躬身而退,消失在“桂春坊”三個古樸的大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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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的看客又是一番擁擠,漸漸散去。
另一批看新戲台的人進來,只是這次,人群中響起了數道驚呼聲,仿佛先前的整台戲班,都不如這一名女子。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京城名妓袁寶兒,果真名不假傳。”
身後書生望著台上,方才掛在臉上悠然自得的神色消散殆盡,看起來卻顯得更為灑脫。
他見朱由校轉頭來看,又是微笑點頭。
朱由校一愣,心道莫非是那個“不賣笑”出來了,再度望去。
果真,這時的戲台子上坐著一名柔美可人的女子,便是那個袁寶兒了,她手捧琵琶,卻輕易不肯露出笑容。
輕啟朱唇,珠圓玉潤般的歌聲便嫋嫋飄蕩在桂春坊之中,聽得客人如癡如醉,就連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引頸觀望。
只是朱由校聽著,卻是微微蹙眉。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這是陳後主所作《玉樹後庭花》?”
這個袁寶兒,這首曲詞自南唐以後便一直被歷朝視作亡國之兆,她在這種場合高唱此曲,到底是意欲何為?
想到這裡,朱由校倒是對這名女子有了些興趣。
這時,聽身旁倚欄之人討論。
“聽聞袁寶兒在歌樓中專事賣唱,從不陪著客人逗樂,所以稱她‘不賣笑’,今日一見,果真不假。”
“不論身姿之絕色,單憑她這一副金嗓子和高人一籌的樂技,冷面待客,卻依舊有如此多的客人吹捧、趨之若鶩,倒也不足為奇了。”
朱由校微微一瞥,只見到兩名穿著非富即貴的富家子弟也倚欄相望,說話的人,稍顯瘦削。
這時,他身旁另外一名微胖的富家子弟也道:
“鄭兄所言甚是,世人都說,秦淮河畔的歌妓為天下冠絕,今日京城桂春坊的袁寶兒,其才其色,不輸於秦淮!”
朱由校一旁默默聽著周圍人討論,並不打算插話。
他心中一直在想,這個袁寶兒,在這時高唱亡國之音,必定別有深意,若有機會,定要找來問問。
只是看眼下情況,想單獨見這袁寶兒一面的富貴之人,怕要排到兩條街之外去了。
“秦淮歌妓依才貌不同分成數等,頗有一些女子憑著才藝出眾而標榜自己賣笑不賣身。”
“這袁寶兒倒是奇怪,不賣身也不賣笑,隻賣歌聲,竟能在京城天子腳下,名冠一時!”
袁寶兒按慣例,高唱一曲作罷,稍作歇息。
她的眼眸從未離開懷中琵琶,淡如靜水,仿佛周圍無數的京城貴人,在她眼中,不過都是平庸至極。
客人們經過一多會兒興奮的叫喊,都有些累了,夥計們則送上一些免費的茶水,在二層及以上的樓層,還有特製的精美點心。
朱由校在桂春坊待了一會兒,印象也多有改觀。
見那濃妝豔抹的老鴇,本以為此處就是一般的風月之所,卻沒想到,在這待著倒是極為舒心的,服務也不錯。
“那小兄弟——!”
朱由校剛拿了贈送的涼糕放在嘴裡細嚼慢咽,忽然聽見身後有聲音招呼,轉身一看,卻是那書生在向自己招手。
“是在叫我?”
“就是你,
快過來,這裡有座位呢!”書生笑道,這時候他的身旁落座了另外一人,也是一身青衫的讀書人打扮。朱由校一向是來者不拒,也不過分推辭,很大方的移步落座,看見桌上皆是粗茶淡水,笑道:
“在三層的人非富即貴,連我都沒有尋見一處空座,你們是怎麽能有如此好的座位的?”
那書生朗朗笑道:“老鴇曾受過我父親的恩惠,無論生意如何,一向在三樓為我們留個座位。”
“在下姓李,單名信,祖籍開封杞縣,國子監生!”
李信,這個名字,朱由校倒是沒怎麽在歷史上聽說過,神色依舊淡然,隨口說道:
“張世隆。”
李信身旁那人也哈哈大笑,爽快說道:
“真所謂一見如故!在下李年,開封府拔貢,應順天府鄉試,與長兄來到京師。”
李信、李年,還是哥兄弟倆。
朱由校對他們印象不錯,看起來不像是那些東林士子一樣,要是大明的士子都是這樣,東林黨也就不算什麽了。
正想到這裡,卻聽一樓處一陣的喧鬧聲。
一隊官差強行分開人群走進來,為首的穿著盔甲,帶著兩名官差,看起來驕橫跋扈。
朱由校一愣,這不是英國公張維賢的兒子張世澤嗎?這小子怎麽浪到這裡來了?
一時間,也沒打算多話,想看看他打的什麽主意。
“那歌妓,你知不知道,《玉樹後庭花》乃是朝廷嚴辦的禁曲!”張世澤向上喝道:
“小爺乃是英國公之子,未來的國公爺,今日你若從了小爺我,此事便不予追究了!”
朱由校在下邊聽著,漸漸眯起了眼睛。
好家夥,聽說張世澤在順天武學院就讀的時候極為老實,卻不知道也有這紈絝子弟的一面。
“怕不是這小公爺前幾日在桂春坊千金豪擲也買不來袁寶兒一笑,眾人眼前失了面子,帶著五城兵馬司來找回場子的?”
李信微微一笑,一眼就看破了樓下聲色俱厲那自稱小爺之人的心思。
朱由校也是覺得有些好笑,繼續看著。
張世澤這話喊完,大馬金刀的一站,心中自信滿滿,仿佛是已經將袁寶兒拿捏在手中。
場中鴉雀無聲,只見袁寶兒抱起琵琶,朱唇輕啟,居然旁若無人的又唱起來了。
這一曲,還是玉樹後庭花!
朱由校微微蹙眉,這個女子,性子好烈!
這樣一來,張世澤的面子可就徹底掛不住了,還有他周圍的五城兵馬司差役,更是臉色難看。
現在的大明,可不是五年前,尤其是京師腳下,有天子坐鎮,廠衛督管,法內一向嚴苛,官差起碼在明面上都是盡職盡責。
這種事可大可小,其實根本不算什麽事。
京城青樓這麽多,禁曲也唱的不少,一般要麽老鴇給塞點銀子,要麽說上兩句好話,向官差陪個笑,也就算過去了,很少有人會真拿著雞毛當令箭,要拿這個口實抓人。
可態度如此冷淡,還是在官差的眼睛面前唱禁曲,連周圍看客們也都為她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畢竟是條例擺在這,官差真的照章抓人,你也沒辦法!
張世澤呆愣了半晌,似乎也沒想到這個袁寶兒會直直的頂回來,這下子是騎虎難下,面子徹底的碎了。
他攥緊拳頭,隱忍了片刻,還是喝道:
“給小爺拿了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