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天京回到暮州,寒冬籠罩大地,徐夙隱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虛弱了下去。
雖然他總是說“老毛病,不礙事”,但姬縈不是傻瓜,不是瞎子,她能發現他輪廓的消瘦,面色的蒼白,還有已經在人前壓抑不住的咳嗽。
與此相對的,水叔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現在就連水叔,也不肯告訴她徐夙隱的真實身體情況了。
姬縈即便不知道他的身體惡化到了什麽地步,也知道一切在往更壞的方向滑去。
姬縈正繪聲繪色地描繪徐異讓她“別碰他”時候的滑稽,徐夙隱忽然低聲咳了起來。她連忙停下說話,揪著心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心痹——天生不足,後天虧養。
症為脈不通,煩則心下鼓,暴上氣而喘。藥不能治,僅可緩抑。
若有一日連緩抑都難以緩抑……姬縈不願繼續想下去。
室內暖如初夏,四個炭盆正燒得通紅,姬縈還穿著不夾棉的鵝黃色道袍,鼻尖上已經被熱出了細密的汗珠,穿著厚厚棉衣的徐夙隱面上卻依舊沒有血色。
徐夙隱看著她鼻尖的汗珠,啞聲道:“你不必在這裡陪我。”
“我是閑著無聊找你說說話,才不是陪你。”姬縈說。
“你不是要去軍營看練兵嗎?”
“看了,孔瑛練得挺好,用不著我畫蛇添足。”
“其他的政務呢?難道都做完了?”
“你說得對,”姬縈點了點頭,“我讓譚細細把公務送來,我在你這裡批一批,你還能順便給我主意。”
“……你不必如此。”徐夙隱苦笑。
姬縈只聽自己想聽的,不想聽的那些話,她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根本不理會徐夙隱說的,打開一條門縫,讓水叔幫忙傳話,叫譚細細把沒處理完的公務給她搬過來。
水叔瞪大眼睛,似乎想要表示自己不是個傳話的,但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從緊抿的嘴唇裡不怎麽強硬的哼了一聲,扔下蒲扇乖乖給她叫人去了。
“水叔最近怎麽了?對我可好了。”姬縈笑眯眯地回到桌前坐下。
“……只要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大家都會忍不住對你好的。”徐夙隱低聲說,“水叔也只是發現得遲了一些。”
“你也是如此嗎?”姬縈忍不住懷著期待問道。
“……當然。”徐夙隱微微笑了。
姬縈心潮澎湃,恰好房間裡沒人,她正想說點什麽適合獨處時說的話,忽然地面顫抖起來,她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院外忽然傳來巨大的轟鳴聲。
姬縈憑借著敏銳的聽覺迅速判斷聲音傳來的方位,她驚訝地發現,這巨大的聲響竟是從徐異剛剛搬入不久的南院傳來。
“……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姬縈站起身來。
“我與你一同前往。”徐夙隱輕咳了兩聲,也緩緩站起身來。
“外邊天冷,你就在屋裡等著——”
徐夙隱已經拿起掛在衣桁上的鼠灰色大氅,一邊披在身上,一邊朝門外走了過去。
姬縈無奈,隻得趕忙拿起桌上的手爐,匆匆往裡面夾了兩塊烤得發紅的炭火,裝好之後便急匆匆地追出了房間。
徐夙隱正站在院裡等待著她,她追出去後,迅速將那很快便溫暖起來的手爐塞到他的手中,又貼心地為他攏緊了大氅的毛領。
“你要是覺得冷,隨時告訴我,我們立馬回來。”她一臉擔憂道。
“好。”徐夙隱說。
她恨自己兜兒太小,而不是徐夙隱太大,要不然,她真想把徐夙隱揣在兜裡快速奔去南院再把他掏出來——
那一聲巨響,吸引了所有還在節度府內的人。
當姬縈和徐夙隱趕到南院之時,南院的門前——確切地說,是那已經坍塌了大半的南院門前,圍滿了一張張充滿震驚的面孔。
一個滿臉焦黑,頭發卷曲纏繞盤在頭頂的怪人正在院門前不停地咳嗽著,同時不斷地從口鼻中噴出黑色的煙霧。江無源正站在這怪人面前,即便他戴著木面具,也能清晰地看到他那雙眼珠子仿佛正冒著熊熊怒火。
“……你可知這樣的行為險些危害到主公!從今以後,節度府中禁止煉製丹藥!”
“呸、呸、呸……”怪人不停地吐著嘴裡的黑灰,一臉不悅地說道,“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在本小爺面前吆五喝六?”
要不是他身上依稀可以辨認出華服曾經的模樣,姬縈都險些認不出這是那個在節度府前一臉倨傲的竹竿。
兩人看見到來的姬縈和徐夙隱,江無源率先行了禮,瞪了徐異一眼,退至了一邊。
你來了……這、這只是一點小小的意外!”徐異一邊朝外吐著濃濃的黑煙,一邊回頭看向那剛剛入住還不到一天的南院,“你們家……這牆,估計是工匠們有些偷工減料了……不過沒關系!我的仆從裡恰好有擅長修房子的工匠,回頭我會幫你修好的——”
徐異大概是連自己都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眼神飄忽不定,上下遊離,不敢直視姬縈的目光——不過,姬縈也並未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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