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很詫異血井裡的眼睛,它在沒有問卜的情況下,主動與他對視。
接著他便看到了一副畫面——一家老舊的書店,兼賣小件的古玩字畫。
店鋪用一塊白布挑了個門簾子,上書三個字,老畫齋。
對於這家書店,周玄有印象,上午和呂明坤從東市街來善德醫院,他就留意了東市街的這家書店。
喪葬一條街,家家戶戶都和葬事掛鉤,一家書店開在街裡,很扎眼。
“這是上次卜告指引的細化?”周玄有點明白了。
上次他賒欠血井,就是為了問出更具體的刺青機緣。
血井為他指引了東市街,他才來的明江府,現在血井在接受了祭品後,又將卜告內容再次升級,指向性更加明確。
“有意外收獲啊,或許是祭品超出要求……春夢難道不是四炷香?”
周玄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五炷香的香火強過他太多,夢境不太可能控制得住。
“春夢的香火可能接近五炷香。”
四炷香也分三六九等,剛升的四炷香是四炷,能望到第五炷香頭的也是四炷香。
雖然是一個層次,但其中的差距著實不小。
“血井對春夢祭品的品質很滿意,所以額外讓卜告的內容更加具體了些。”
從做生意的程度來講,血井很公道,童叟無欺。
當周玄想通了關節,就在此時,廟牆上的眼睛似乎歇夠了,又齊齊睜開,望向周玄的目光裡多了幾分貪婪。
周玄心裡冒出一個念頭。
“問吧,接著問卜,可以賒欠,盡管問,只要及時找到祭品便好。”
這個帶蠱惑性質的念頭,差點讓周玄把持不住,要將自己的下一個疑惑問出聲,然後再默念“賒欠”。
他的疑惑是——為什麽刺青古族會盯著自己。
但是這個問題太大了,光是學刺青攢香火的方式就用了四炷香的祭品,這個問題直接指向古族的隱密,血井要價一定會很高,高到有可能還不上。
所以,周玄這次不想賒欠,而是想先詢價。
“事先聲明啊,我這次不賒欠,再次聲明,我這次不賒欠,我想尋求解答的疑惑你知道,你先把價錢告訴我。”
周玄的念頭一動,血井古廟內開始下雪。
雪花於地面,寫下了一個字。
“六!”
六炷香?!
嗯,價格確實很清晰,只是暫時滿足不了。
先不說一個六炷香的有多難殺,找散落在民間的六炷香,還特別費功夫。
不過有個地方,六炷香挺多的——遊神司,但那是能采購祭品的地方嘛?
周玄面對高昂的祭品價格,望洋興歎,切斷了與血井的連接。
“六炷香?”周玄回到現實後,思襯道:“好像拐子背後的食為天都沒有六炷香火呢。”
食為天是三十歲的異鬼,而且找他幾乎也找不到,好找的話,遊神司早就逮他了。
周玄不再去想血井的要價,而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胸口。
杜凱麗除了是周玄選給血井的祭品,還是執念“無眼”的復仇對象。
現在她死了,對“無眼”的洗冤也宣告結束,周玄懷裡的洗冤籙便震動了起來。
周玄旁若無人的單手托著洗冤籙,靠感知翻到了最後一頁,字跡變了。
洗冤前,字跡寫的是“無眼,洗冤”,中間還有很長的留白空隙。
“無眼,於八月十九日,明江府明東善德醫院,洗冤。”
書寫得很正式,真像神秘組織執行任務時的記錄手冊,這個神秘組織,好像專門針對執念,但絕對不是遊神司,遊神司瞧不見執念。
也就在這時,周玄看見了執念“無眼”從杜凱麗的骨骼裡走了出來。
“無眼”朝著周玄再次磕頭,表示感謝,隨著頭一個接著一個磕,他的身形,化成了無數點熒光,朝著周玄的眉心裡鑽去。
周玄在接受熒光的那一刻,腦海裡出現了許多名字及介紹,和許多人的記憶。
“趙寶瓶,明江府絞花局工人;劉玉喜,明江府惠四街李記估衣鋪帳房;李靈章,明江府東市街老畫齋老板……”
執念消失了,組成執念的三十多人,他們化作了記憶的碎片,湧進了周玄的身體裡。
也就是周玄的精神扛造,換個人,光是這些海量凌亂的信息,就足夠把腦子搞到宕機。
周玄仔細分析著這些人的記憶,意外的發現——老畫齋的老板李靈章,竟然已經死了!
“那我刺青的機緣?”
血井剛剛可是提示過的,刺青的機緣就在“老畫齋”裡。
周玄趕緊將店老板李靈章的記憶,仔細搜尋了一番,
這個李靈章,生活其實很簡單,無兒無女,老婆前幾年也跟人跑了,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守著個舊書店,每月賺的錢能頂一個碼頭工,日子能過得去,但絕對談不上好。
周玄利用感知,將他從出生到死去的記憶,瀏覽了一個遍,愣是沒有找到和刺青有任何相關的地方。
“刺青機緣不在老板身上,那就在他的店裡?他的店是個舊書店……難道哪本書、冊子裡面記錄了刺青攢香火的方式?”
周玄很激動,但又有點擔憂——老板死了這些天了,書店裡的東西還在嗎?會不會店都被人接手了?
想到這兒,周玄拔腿就往醫院外面走。
“你等等我啊。”
呂明坤衝周玄疾走的背影喊道。
……
呂明坤很失落。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和春夢血戰一場,但春夢到死,他連手都沒有出上。
“好不容易給自己激勵得熱血沸騰的,結果全憋心裡頭了。”
呂明坤一直等著出手,等得都聽到春夢的吼叫後,覺得事情不對,便去了醫院廊道裡,瞧見了已經化作白骨的杜凱麗。
“小師弟,你真是二炷香?杜凱麗就這麽死你手上了?”
他想詢問周玄是怎麽殺的,順帶訴訴心裡的憋悶,結果又遇到周玄發呆在,好容易等小師弟不發呆了,對方竟然直接走掉了……
“喂,小師弟,你是不是快忘了,我們師兄弟是一起出來做事的。”呂明坤很委屈。
……
“袁老,杜麗凱死了。”周伶衣講道。
“我徒弟和老五,撲殺一個四炷香的拐子,那還不是手拿把掐的?拐子又沒有太多反製夢境的手段。”
袁不語擺弄著收音機,頭都沒抬。
“老五沒出手,弟弟隻用夢境便將杜凱麗逼瘋了,杜凱麗就是拐子的高手——春夢,據遊神司的消息,她成長的速度極快,走陰拜神八年不到,已經接近五炷香的層次了。”
周伶衣如數家珍。
袁不語卻擺出一幅風輕雲淡的樣子,“啪”的一聲開了折扇,說:“二炷香擊殺快五炷香的高手,這便是我們說書人的氣派,天地間的第一尊日遊神,豈是浪得虛名。”
周伶衣聽得莞爾一笑。
要說袁不語是自己人知道自己事,說書人的手藝如何,他太清楚不過。
就算拐子反製夢境的手段極其糟糕,那也是快五炷香的層次,正常的二炷香說書人夢境,絕對控她不住。
自己這個徒弟,一寸香火一層手段,又兼備血井通靈,生夢的質量,並非尋常二炷香能比,但也是控不住杜凱麗的,能夠單獨乾掉春夢,其中必有隱情……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歸根結底,是不是才入二炷香的徒弟,乾掉了快五炷香的拐子高手?
走江湖的人,沒有那麽多因緣際會、陰差陽錯,贏了就站著,擁抱名聲,順帶讓他這個當師父的吹吹牛皮,輸了就躺下,小棺材板抬走,講那麽多彎彎繞頂個屁用?
“這次杜凱麗在善德醫院裡當眾發瘋、詭異自殺,等於把拐子埋在醫院的暗線暴露出來了,就往後兩天,得有大人物找拐子的麻煩了。”
周伶衣微笑著,眼眯成了月彎,說道。
袁不語則搖頭:“善德醫院的後台是白雲紳士,那夥人在平水府能翻起點風浪來,但明江府影響力怕是有限……”
善德醫院的後台是白雲紳士,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周伶衣閉目養神,說道:“白雲紳士不過是被推到台面上的人物罷了,他們背後的組織,才是真正的有能量,這次,拐子要狠狠的割肉了……能疼他們很久……”
……
“五師兄,我事急,咱們別坐黃包車了,坐電車。”周玄勸住了正在招攬黃包車的呂明坤。
呂明坤一頭霧水,說:“咱這人生地不熟,電車站點在哪兒,怎麽走著去,該搭哪條線,全都不知道,要是靠嘴去問,比坐黃包車還費時間呢。”
“不用問,跟我走。”
周玄吸收了執念裡的記憶,那三十個人,絕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長的明江府人,他們的記憶一吸收,周玄就感覺全明江府的地圖,忽然被點亮了。
他領著呂明坤走了幾百米,拐進了個弄堂裡,又走了兩三百米,折進了條小巷子,在往前走了會兒,便豁然開朗,進了條不寬不窄的路,
路面鋪了電車軌道。
“你是怎麽知道這條路的?”
呂明坤走南闖北,還是很有見識的,比如明江府,他來過幾回,但就對一些標志性的建築熟悉,但周玄就跟個本地人似的,七彎八拐的巷弄,完全難不倒他。
“我從明江府一下車,就跟你講了,對這座城市,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周玄不好將執念的事情跟呂明坤講,剛好就借著上次的話題延伸,至於五師兄信不信……還能比二炷香單殺四炷香高手更難相信?
“咱這兒等著吧。”
周玄靠一家蛋糕鋪子站住。
“這也沒站牌啊?”
電車停靠的地方很多是有站牌的,但是,站牌的數量有限,有些地方搭車的人也多。
為了照顧這些生意,電車也會停靠,慢慢便成了約定俗成的站點。
“纓纓纓!”
汽笛聲略顯娘炮的電車減著速的停在了路邊。
周玄確認了眼車號,是去東市街的線路,便喊著呂明坤上車了。
在電車門關閉的那一刻,呂明坤忽然想到了什麽,湊周玄耳邊說:“大事不妙……有件事咱們忘記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