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鷹堡外,是一群足有二百匹規模的馱馬,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背上馱著由麻袋和繩索捆扎的糧草、軍需,每一匹都有數百斤的負重,聚在一起,蔚為壯觀。
穿過這群馱馬,就能夠看到更整齊、更昂揚、也更強壯的戰馬集群。
它們身上披著黑色的布製馬甲,上繡雄鷹紋理;不時打幾個響鼻,口鼻中不斷噴出熱氣,又被北風吹散。
越過戰馬,則是三個整齊排列的方陣,新兵們拿著各自的武器,身上披著厚重的棉袍,棉袍之下是全新製成的半魔獸皮甲。
他們被凍得通紅的臉上帶著緊張而嚴肅的神情,還有一絲焦灼的迷茫,都在為自己未來的命運擔憂。
在他們最前方,全盔全甲的埃裡克束身而立,仿佛鐵塔。
外圍,還有許多聞訊而來的人,最前一列,是丹妮絲和老戈登,在之後就是菲力和一些閃金鎮內的大商人,再往後,則是前來圍觀的領民,其中主要是私兵和親兵們的家人。
哢噠、哢噠、哢噠……
清脆的馬蹄聲響起,雄鷹堡方向,馬群自動裂開一道縫隙,一匹肩高兩米、通體雪白的戰馬款款走出。
在它的背上,是一位身穿墨黑色皮甲的騎士,皮甲樸素、簡單,卻又反射著金屬一樣的光澤,一看就與普通皮甲截然不同。
騎士的肩膀上披著一條潔白如雪的毛皮大氅,仿佛旗幟一樣迎風飄揚。
他的面容立體而冷峻,黑色的眼眸凌厲如鷹,讓所有被這目光掃過的人都自覺低下了頭顱。
在他身後,是一匹暗紅色的血睛戰馬,南茜就騎在上頭,她的表情雖然嚴肅,但眼神中卻藏著按捺不住的興奮。
同樣騎著血睛戰馬的維斯冬則稍稍落後了南茜半個身位。
他穿著擦得鋥亮的附魔鏈甲,假手扶著附魔手半劍,另一隻手牽著韁繩,面孔因為興奮和緊張而繃得緊緊的。
再之後,就是雷文的親兵,一共十九人,他們統一騎乘著被魔核強化過的半魔獸化戰馬,最前面的西蒙和伏拉夫分別穿著板甲和鏈甲,之後十七人,是清一水的灰黑色半魔獸化皮甲。
馬蹄停下,雷文勒住韁繩:“埃裡克,準備情況如何?”
埃裡克上前一步,右手捶胸大聲吼道:“雄鷹軍第一軍團第一營,三大隊共計一百零八人,全數到齊!”
“請男爵大人下令!”
“很好!”雷文點了點頭,目光越過埃裡克落在第一營一眾士兵身上,抬高了聲音:“我知道,你們現在心中都很想問同一個問題:我們要去哪?”
“現在,我就回答你們。”
“這一次的目標,是血腥高地!”
雖然對這個消息深感不安,但四個月的軍營生活,以及近半個多月的加強訓練,還是讓他們保持了極高的紀律性。
沒有喧嘩和異動,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和驚慌。
早已經聽到了風聲,他們們心中也都有了猜測,但是當親耳聽到這個答案,還是讓他們頗為畏懼。
血腥高地!
那可是馬賊和流寇們的老巢,世界上最凶險的地方。
而雷文,竟然要帶著他們,去向那種凶惡之地。
這種不安的情緒迅速蔓延,雷文看出了這一點,他高聲問到:“看看起來,你們好像有不同的意見啊,誰站出來和我說說?”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都目光投到了懷特身上。
這個小子就是上次口出狂言,連累整個小隊跑到吐的那個新兵。
懷特卻低下了頭,打死都不做這個出頭鳥。
雖然他知道男爵大人很寬容,就憑他上次犯的錯,打死都是活該,但最後則只是讓他跑了二十多圈。
這當然也很痛苦,可比起被打成殘廢可是好得太多了。
眼看懷特不打算接茬,士兵們又開始互相交換眼色。
男爵大人向來開明,現在就是勸他收回成命的最好機會。
終於,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士兵站了出來:“男爵大人,我覺得,您應該再慎重考慮一下,血腥高地實在是太危險了。”
“去年有一批流寇殺進來,打鐵的麥林,兩米高的壯漢,被人一刀就劈死了啊!我們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
“很好,非常好,原來是這樣。”雷文緩緩點頭。
所有人都以為雷文要考慮接受他的建議、或者想辦法與他溝通。
但是下一刻,雷文的右手忽然舉起,口中吐出幾個怪異的音節,指尖凝出一團火焰。
就在眾人都驚愕不已,不知道雷文想要做什麽的時候,火光劃破冰冷的空氣,轟然砸在了那士兵身上!
“啊——”
火光騰起,那人口中發出淒厲的慘叫撲倒在了地上,熊熊烈火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燒焦棉袍、鑽透皮甲。
他在地上翻滾著、掙扎著,聲音傳到了每一個士兵耳中,卻沒有一個人敢於有所行動,就連距離最近的幾個都目不斜視,不敢正眼看他。
所有第一營的士兵,臉色全都是一片慘白,站得更加筆直,一動都不敢動。
這一刻他們意識到,從前雷文的寬宏、他的仁慈全都是假象,他所擁有的是一顆石頭一般又冷又硬的心!
男爵大人的命令,不容置疑!
尤其是懷特,他手心裡滿是汗水,心臟跳得快極了,有一種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刺激感。
“乾得好!”南茜在心裡如此說道。
今天雷文這舉動非常符合她的胃口。
此前南茜就覺得雷文對這些農奴出身的家夥實在是太寬容了,竟然還讓他們提什麽意見。
對付這些賤民出身的家夥,早應該這麽做了!
她甚至有些躍躍欲試,要是有下一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就由她來出手。
埃裡克面帶凜然,耳中繚繞的慘叫讓他再度意識到了男爵大人的決心。
他並不同情那個士兵,因為他觸犯了一個絕不該觸碰的禁忌——
男爵大人的威嚴,不容侵犯!
要知道,男爵大人當初可是親手殺了他的叔叔唐納德!
維斯冬心中則更加複雜,一方面,他是真的認識到了,雷文對他有多麽的寬容,當初他打斷訓練,竟然隻削了頭皮了事。
另一方面,則是嘲笑這新兵看不清形勢,不知道雷文狠起來有多麽可怕。
他可是還記著當初流寇攻城,雷文抬手就射他的那一箭呢!
菲力暗自吞了一下口水,本來因為接掌了閃金鎮而稍稍有所膨脹的野心火苗噗一下就被潑滅了。
慘叫聲漸漸消失,留在地上的只有一團還在燃燒的焦屍。
“現在,還有人有意見嗎?”雷文的聲音響徹全場。
這一次,沒有人說話。
雷文哼了一聲,忽然換了一個話題:
“他說,親眼見過流寇的凶殘,所以不能和他們作對。”
“要我說,這叫不知廉恥!”
“從前你們是平民,膽怯情有可原,但如今,你們是軍人!”
“服從命令,就是你們的天職;上陣殺敵,就是你們的本分。”
“未戰先怯,你們對得起自己的身份嗎?!”
“現在不去,難道要等到來年流寇攻下來,你們再看著自己被踐踏的家園痛哭流涕!?”
他目光掃過一眾士兵,他們紛紛低下頭去,沒有一個敢於與雷文對視。
深吸口氣,雷文大聲說道:
“所以,今天我要帶你們打上去!”
“他們能來搶劫我們,我們就能去搶他們!”
“用他們的鮮血洗刷你們的恥辱,鑄就你們的榮譽!”
這段講話深深刻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他們眼中的情緒都在翻湧變化,各自不同。
激動、自責、憤怒、不屑…… 唯獨少了畏懼。
原本僵硬的氣氛、低落的士氣、散亂的心思,也都漸漸被拉回了一些,再度擰成了一股繩索。
“現在,我要問你們。”雷文深吸口氣,大聲吼道:“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男爵大人!”埃裡克第一個帶頭回應。
“準備好了,男爵大人!”高爾、林克、莫辛甘緊隨其後。
“準備好了,男爵大人!!!”士兵們齊聲高呼。
“哼,還不賴!”雷文笑了一聲,下令道:
“豎旗,上馬!”
維斯冬聞言趕忙摘下馬側戰旗,單手擎起,撲啦啦聲音中,紅底的黑鷹戰旗迎風飄揚!
士兵們則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騎上了準備好的戰馬,他們並不是合格的騎士,但騎馬行軍卻還是能夠做到的。
等到他們全都跨上了戰馬,老戈登撤去警戒,讓他們的親屬上前,為他們送上了臨別前最後一碗酒。
這是諾德行省的傳統。
不是天使之淚,而是度數更高、更能暖身的麥酒。
丹妮絲神色複雜地看了雷文一眼,然後走到維斯冬戰馬旁邊,將手中的酒杯遞了上去。
維斯冬接過酒杯,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歉然一笑:“媽媽,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丹妮絲眼眶頓時紅了,輕輕點頭:“嗯,照顧好自己。”
南茜沒有家人在場,為她送酒來的是珍妮,這位侍女太矮,踩著凳子才能夠將酒送到南茜手中。
她低聲說道:“南茜小姐,你要是過得不舒服,千萬記得回來啊,我給你鋪床。”
南茜鼻子皺了起來:“誒呀,你真是,我可不會做逃兵的。”
給埃裡克送酒的是他的妻子,出乎預料得保養得很不錯,可見沒有受到過虧待,看向丈夫的眼神充滿擔憂。
她上來緊緊握住了埃裡克的手,然後從他們的兒子托尼手中接過酒杯,塞到了丈夫手中。
埃裡克沉聲對兒子說道:“照顧好你媽媽。”
為雷文送來踐行酒的,是拉克絲。
大冷天裡,她穿著顯得有些單薄的神官袍,雙手捧上酒杯:
“別忘了,你還欠我兩千金幣呢。”
雷文接過酒杯,笑著說道:“那你可要該祈禱光明之主庇佑我才行。”
敘別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親屬們在催促中不舍地退下。
鼓聲響起。
老戈登舉起酒杯,高聲喊道:
“Ad victoriam!”
這是諾德的一句古諺,其意為——
戰無不勝!
送別的親屬們共同發聲祝福:
“戰無不勝!”
就在這口號聲中,所有人共同舉杯,飲下麥酒。
火辣的酒液入喉,所有士兵們的眼神都開始變得堅定。
在雷文的帶領下,他們翻轉酒杯,然後齊齊將它們摔在地上!
雷文揚起手臂猛然揮舞:
“出發!”
他甩動韁繩,揮舞馬鞭,驅使著坐騎奔馳而去。
在他身後,戰馬紛紛揚蹄緊隨而上,馬蹄聲密集響起,馬群奔流如潮!
直到士兵們離開之後很久,人群才緩緩散去,丹妮絲在安琪的攙扶下回到了雄鷹堡。
沒有了維斯冬,沒有了雷文,雄鷹堡只是少了兩個人,卻顯得空蕩蕩的。
“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丹妮絲如是說道。
“是,夫人……”安琪轉身退下。
推開自己的房門,一進屋,丹妮絲就把高跟靴子甩到了一旁,露出了內中肉色的絲襪,又馬上換上一雙拖鞋將其遮住。
砰的一聲推上房門,她一把扯下裘皮大衣扔在床上,抖散瀑布一樣的秀發,解開腰帶扣子任襯裙滑落在地上。
一股輕松又空落落的感覺浮上心頭,丹妮絲輕輕咬著嘴唇,意識忽然有些空白,愣了一會兒才動手解開了束腰。
隻穿著貼身的衣物走到窗邊,看著灰暗的天空和渾濁的土地,丹妮絲給自己倒了一杯天使之淚,並沒有喝,只是盯著深紫色的酒液陷入了沉思。
她又想起了維斯冬的話,眼中氤氳出了一絲淚意:“孩子大了啊……”
想起維斯冬,就免不得想起了將他帶到血腥高地的罪魁禍首——
雷文。
丹妮絲現在越發看不透雷文的用意了。
他拉著維斯冬去血腥高地,是想要趁此機會除掉維斯冬,還是說真的有什麽深意?
不是丹妮絲自欺欺人,而是雷文的布局能力讓她不得不往深處去想。
用唐納德的死製造陷阱,藉由她的貪婪,讓她不得不跳了下去。
那時候,丹妮絲隻認為雷文足夠瘋狂,但後來發聲的種種事情讓她漸漸對雷文有所改觀。
誘殺安德森、收回閃金鎮。
最讓她震驚的,還是雷文對裘德拉的處置。
在自己還窮得叮當響的時候,就想著用金幣去拉攏、控制裘德拉。
而且竟然還成功了。
和剛剛二十歲的雷文相比,三十五歲的裘德拉反而像是個孩子。
她當初還看不出這個行為的緊迫性,但現在成果卻已經開始顯現。
雄鷹領周圍,最有威脅的貴族就是沃頓一家,抓住了裘德拉的把柄,就等於在其中安插了一顆拔不掉的釘子。
如此,雷文才能放心地傾巢出動,隻留一些招募不足半月的民兵,而不必去擔憂沃頓家族可能的小動作。
這種深謀遠慮,讓她聯想到了此前雷文對維斯冬的態度變化。
早在宣布進攻血腥高地之前,雷文對維斯冬的態度就已經有所好轉。
恐怕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算到今天這一步了吧。
而丹妮絲自己,則還懵懵無知,絲毫沒有察覺到雷文的心思和維斯冬的轉變。
丹妮絲翹起二郎腿,足尖勾著鞋子,一晃一晃的,歎息道:
“輸給你,我不冤。”
她輕輕喝下一口天使之淚,心頭的感覺越發複雜。
一方面,她對雷文把維斯冬哄上戰場的行為極為不滿;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佩服雷文縝密的思維和深沉的心思。
也許,格裡菲斯家族在他的帶領下,真的能夠煥發新的榮光。
“真想看看你將來的成就。”
丹妮絲拿起天使之吻,將一滴香水塗抹在手腕上,深深吸了一口,閉上了眼睛:
“所以,你一定要凱旋而歸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