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身外化身,并不是说楚槐序真的就具备了一具分身。
他不存在自我意识。
这门术法并没有高级到那种程度,像是一气化三清似的,能让自己的意志与意识完全进入其中,就跟多一具身体一样,甚至能让这具...
夜色如墨,笼罩着青崖山。风自谷底吹来,卷起几片枯叶,在石阶上打着旋儿,又悄然坠入深渊。林寒坐在断崖边的古松下,手中握着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身微颤,似有低鸣。他闭目凝神,体内灵气如溪流般缓缓流转,却总在经脉交汇处滞涩不前,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他已经在这坐了整整三日。
三日前,他在藏经阁深处翻出一本残破古卷,其上只有一行字:“借剑非取剑,借意非借形。心不动,则万刃难侵。”当时他尚不解其意,只觉此语玄奥莫测。可就在昨夜子时,天地忽生异象??北斗第七星骤然亮起,一道银光自天外垂落,直贯山顶破庙中的古剑台。那一瞬,他心头剧震,仿佛有谁在他耳边轻语:“你该来了。”
于是他来了。
不只是他,还有她。
苏清雪踏月而来,白衣胜雪,发如墨瀑,腰间佩着一柄青玉短笛。她站在十步之外,并未靠近,只是静静望着林寒的背影。她的目光很轻,像落在花瓣上的露水,却不容忽视。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泉。
林寒没有睁眼,“记得。”
“那年大雪封山,你我被困在后山洞窟七日。你说要带我出去,结果自己摔下冰崖,断了一条胳膊。”
“我记得。”他低声说,“你也救了我。用内力逼出寒毒,还把最后半块干粮留给我。”
“可你现在,为何不肯借我的剑?”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进林寒的心口。他终于睁开眼,转头看她。月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抹淡淡的哀伤。
“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他说,“你的剑是‘听雨’,至柔至韧,与我修炼的《焚骨诀》相冲。若强行借用,只会两败俱伤。”
苏清雪冷笑:“所以你就宁愿死守这把废铁?它连灵性都没有,如何承载你逆天改命的野心?”
林寒低头看着手中的锈剑,指尖轻轻抚过剑脊。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剑中传出。
“它不是废铁。”他喃喃道,“它是‘无名’。”
苏清雪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我说,它是‘无名’。”林寒缓缓站起身,将剑横于胸前,“三百年前,初代剑尊以凡铁铸此剑,不铭名、不刻纹、不通灵脉,只为证明一件事??真正的剑,不在器,而在人。”
他的声音渐渐坚定,“当年剑尊凭此剑斩落九霄雷劫,独战三大宗门而不败。后来他坐化于东海之滨,此剑失落人间。藏经阁古卷记载:‘无名者,待主而鸣;有心者,方可执之。’”
苏清雪怔住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几日林寒的气息越来越古怪??明明修为停滞在凝脉境巅峰,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锋芒。那种锋芒不属于任何功法,更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绝世利刃。
“你已经唤醒它了?”她问。
林寒摇头,“还未完全。它需要一场真正的战斗,一场足以让我生死一线的战斗。只有在绝境中,人才会真正放下一切执念,包括对力量的渴望、对失败的恐惧……那时,剑才会回应我。”
苏清雪沉默片刻,忽然拔出腰间青玉笛。
“那就让我成全你。”
话音未落,笛声乍起。
一声清越,如春溪破冰;再响则如秋风扫叶,第三声竟化作千军万马奔腾之势!笛音化形,空中浮现出无数虚幻剑影,每一柄都蕴含真元之力,朝林寒疾刺而来!
林寒不动。
剑影临身刹那,他才猛然抬头,眼中精光暴涨!
“来得好!”
他手中锈剑轻扬,竟不避不让,反迎着剑影劈去!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那看似脆弱的锈剑竟硬生生格开数十道剑气,剑身嗡鸣不止,仿佛久困牢笼的猛兽终于嗅到了血腥。
林寒嘴角溢血,却被他一口咽下。
“还不够!”他怒吼,“再来!”
苏清雪眸光一闪,笛声陡变。原本凌厉的杀伐之音转为缠绵悱恻,如同情人低语,又似亡魂哀泣。这一曲名为《断肠》,乃苏家秘传,专攻心神。寻常修士听之,不过心绪紊乱;可若修为相近者全力催动,足以使人神志崩溃,走火入魔。
林寒浑身一震,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他看见母亲倒在血泊中,手里紧紧攥着他幼时戴的护身符;他看见师父被黑袍人一掌击碎丹田,临死前仍对他喊“快逃”;他看见自己跪在宗门刑堂前,背上烙印着“叛徒”二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但他握剑的手,始终未松。
“这些……都是过去。”他咬牙道,“我不是为了复仇活着,也不是为了洗刷冤屈。我要的是??问个明白!”
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如血,“为什么天下修行之人,非要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为什么强者就可以决定弱者的生死?为什么所谓的正道,可以堂而皇之地做尽恶事?!”
吼声震彻山谷,竟压过了笛音!
刹那间,手中锈剑剧烈震动,表面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剑体。一道古老符文浮现其上,形如盘龙,又似锁链断裂。
“铮??!”
剑鸣冲霄!
苏清雪脸色大变,急忙收笛后退。她清楚地感受到,刚才那一瞬间,她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横亘天地之间的巨剑,随时可能斩断苍穹!
“你……真的唤醒它了?”她喃喃。
林寒喘息着,剑尖拄地。他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七窍都有血丝渗出,显然是强行抗衡《断肠曲》留下了重伤。但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还不完整。”他说,“但它开始认我了。”
苏清雪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复杂,带着几分欣慰,也带着几分悲凉。
“你知道我今晚为何来找你吗?”
林寒摇头。
“因为有人要杀你。”她说,“三天后,五岳盟使者将至,名义上是商议联合抵御北境妖祸,实则是奉‘天机阁’密令,要在大会上公开处决你??以你勾结魔教余孽、盗取宗门秘典之罪名。”
林寒冷笑:“又是这套说辞?我早就不是第一次听了。”
“但这一次不同。”苏清雪沉声道,“他们带来了‘锁灵桩’和‘照心镜’。一旦启动,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哪怕你是清白的,也会被判定为心魔深重、罪无可赦。”
林寒沉默。
他知道照心镜的厉害。那是上古遗物,能映照人心最深处的秘密。哪怕一个念头闪过,也会被无限放大,成为定罪依据。
“那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他问。
“因为我信你。”苏清雪直视着他,“而且……我也想看看,你能不能打破这个局。”
林寒笑了,笑得洒脱。
“那你不如直接帮我?”
“不行。”她摇头,“我是苏家人,也是五岳盟年轻一代的代表。若我公然助你,只会让你陷入更大的阴谋漩涡。我只能告诉你消息,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说完,她转身欲走。
“等等。”林寒叫住她。
她回头。
“如果那天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他顿了顿,“替我照顾阿黄。”
苏清雪一愣,“那只老狗?你还养着它?”
“它活得比我久。”林寒苦笑,“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它都在门口等我回来。”
苏清雪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身影渐隐于夜色之中。
待她离去良久,林寒才缓缓坐下,将无名剑横放膝上。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枚泛黄的纸符。那是三年前,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上面写着八个字:“东陵有坟,埋骨非亲。”
他曾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半个月前,他偷偷掘开了师父的墓穴??里面空无一物,唯有一块刻着“李承渊”的碑石,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吾非你师,乃代兄授徒。汝父未死,囚于昆仑墟。”
林寒的手指微微颤抖。
父亲……还活着?
那个在他三岁时就被宣布战死沙场的父亲,竟然一直被囚禁在昆仑墟?而师父不惜假死脱身,只为护他周全?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什么盗取秘典、勾结魔教……全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姓“林”,名“寒”,是当年那位敢于挑战天机阁权威、最终被冠以“逆道者”之名的父亲的儿子!
他们怕的不是他现在有多强,而是怕他将来会变成第二个“林震南”。
想到这里,他仰头望天。
北斗七星依旧璀璨,第七星尤为明亮。
“爹……”他低声呢喃,“如果你能看到今天的我,会不会失望?”
无人回应。
唯有山风呼啸,吹动他的衣角。
第二日清晨,林寒回到住处。小院依旧破败,墙角杂草丛生,屋檐下挂着一只破灯笼,随风摇晃。那只名叫阿黄的老狗趴在门口,见他回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尾巴摇了摇,便又趴下。
林寒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
“老伙计,咱们可能要搬家了。”
阿黄呜咽了一声,像是听懂了。
他刚推开门,忽觉屋内气息有异。
有人来过。
桌上多了一封信,信封素白,没有任何标记。他拆开一看,里面只有寥寥数字:
“子时,城西废弃药庐见。事关你父生死。”
字迹娟秀,却是左手所书。
林寒心头一跳。
这字迹他认得??是沈云瑶。
那个十年前失踪的药王谷大小姐,也是唯一一个曾试图破解“焚骨诀”反噬之法的人。据说她因私自研究禁忌丹方,被逐出师门,从此杳无音讯。
她怎么会知道他父亲的事?
疑惑重重,但他决定赴约。
当夜子时,乌云蔽月。城西荒废已久的药庐早已塌了半边,野藤攀墙,蛛网密布。林寒悄然潜入,藏身梁上。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一人披着黑色斗篷,缓步走入。她摘下hood,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庞??正是沈云瑶。
十年不见,她眼角已有细纹,眼神却比从前更加锐利。
“我知道你会来。”她轻声说,“因为你和你父亲一样,宁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绕路而行。”
林寒跃下,“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事?”
沈云瑶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钥匙,“这是他当年托人交给我的东西。他说,若有朝一日他的儿子来找我,就把这个交给他。”
林寒接过钥匙,入手冰凉,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形状奇特。
“它能打开昆仑墟下的‘锁魂井’。”沈云瑶说,“那里关押着所有被天机阁判定为‘危险存在’的人。你父亲就在其中。”
林寒握紧钥匙,指节发白。
“可你怎么会帮他?你们根本没见过面。”
沈云瑶笑了,笑容苦涩。
“因为我娘,就是被天机阁以‘预知未来、扰乱秩序’的罪名烧死的。临死前,她留下一句话:‘三十年后,林家子持金钥破井,天下将变。’”
她盯着林寒的眼睛,“而现在,正好是第三十年。”
林寒怔住。
命运的丝线,竟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编织完成?
“那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联系我?”他问。
“因为时机未到。”沈云瑶道,“锁魂井上有三重封印,需三人合力才能开启??一是持钥之人,二是通晓机关之术的匠师,三是曾饮过井中毒泉却未死的幸存者。”
“我已经找到了第二人,就在北境战场服役的墨家遗孤墨归。至于第三人……”她顿了顿,“是你。”
林寒愕然:“我?我从未去过昆仑墟!”
“但你练的是《焚骨诀》。”沈云瑶凝视着他,“这功法本源来自锁魂井底的‘赤炎髓’,乃是用井中毒泉喂养三年的灵蛇胆汁炼制而成。每一个修炼此诀的人,体内都会残留微量毒素,与井中毒气共鸣。换句话说,你是天然的‘钥匙引信’。”
林寒浑身一震。
难怪这些年他每逢月圆之夜都会高热不止,七窍渗血,原来并非走火入魔,而是身体在回应那口远在万里之外的毒井!
“所以……”他缓缓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打开那口井?”
沈云瑶默然。
良久,她才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在操控一切。我只知道,如果你不去,你父亲就会永远被锁在那里,而天机阁将继续用谎言统治修行界。”
林寒低头看着手中的青铜钥匙,又想起苏清雪的话、师父的遗言、母亲临终前含泪的笑容……
他忽然笑了。
“好啊。”他说,“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借剑者,亦可斩天!”
风起,檐角残灯熄灭。
黑暗中,唯有那枚钥匙泛着幽幽青光,如同黎明前最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