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景帝悄無聲息的就出現了,直到看見最前方的那個燈棚裡出現了一個明黃色身影的人,瑤娘才發覺。
有內侍過來叫走了晉王,慶王也離開了。
不多時晉王回來,慶王隨後。不過慶王的臉色有些白,大抵是發生了什麼事。
晉王說帶瑤娘去逛逛燈市,瑤娘問不用在這裡陪著麼。這種情況下,若是弘景帝不離開,當兒子的是怎麼也不能離開的。
之後瑤娘才知道,弘景帝的龍體有些不適,提前回宮了。
慶王妃同瑤娘一起出來的,自然要一同走。慶王本是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府上燈棚裡,見這邊晉王帶著人走了,想叫沒叫出口。
「他怎麼了?挨訓了?」瑤娘小聲問。
晉王道:「父皇知道了,將七弟訓斥了一頓。」
其實晉王說得比較含蓄,實則弘景帝大發雷霆,也不知是誰把這事捅給了出來。弘景帝罵慶王治家不嚴,寵妾滅妻。
這言語看似簡單,實則是頗為嚴重的了,這種事對尋常官員來說都是大忌,更何況是封了王的皇子。
讓晉王來看,弘景帝肯定是有什麼煩心事,才會發這麼大的火,慶王是受了池魚之殃。可這事乃是事實,慶王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除了跪下磕頭認錯,也不能再做其他。
當時所有皇子都在旁邊看著,慶王十分狼狽。
晉王知道父皇待老七這是過了,父皇雖稱不上是什麼慈父,但一向在人前給兒子們留面子。從小到大,諸皇子中也就待老七不加以顏色,說是兒子,很多時候連個奴才都不如。
所以晉王能明白慶王為何會在他那個高麗人的表妹身上摔跟頭,這大抵就是一種類似於物傷其類的感同身受。這種事旁人勸不了也勸不得,只能看著他繼續往下走去,看他哪日自己能明白。
換成以前,晉王多少都是要為慶王說幾句話的。這次卻是沒有開口,一直保持緘默。
聽完晉王的敘述,瑤娘除了咂舌也沒敢說什麼,因為慶王妃還在身後跟著。她和晉王說了兩句話,便去了慶王妃身邊與她同行。
「殿下說要帶我去燈市逛逛,咱們同行吧。」
慶王妃搖搖頭:「我就不去了。」
瑤娘急道:「難得一年一次佳節,我還沒見過京城的燈市,聽殿下說是時還會放煙花。咱們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趁著機會散散心。再說了,琰哥兒和珠珠還在王府,到時候你同我們一起回去接了她。」
慶王妃正想著怎麼拒絕,突然看到幾個往這裡走來的人,眼睛一亮道:「我不是不去逛,我是不同你和五哥一起,你看我兄嫂他們來了,我同他們一處,就不打攪你和五哥了,等到時候我去王府接琰哥兒和珠珠。」
瑤娘也看到肖家的人。
肖乾和肖坤對晉王拱手行禮,「多謝殿下照顧舍妹。」
晉王眼神有些複雜,不過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之後慶王妃和肖家人走了,瑤娘則是和晉王一路往前逛去。
這燈市分內外兩市,內市就是方才瑤娘和晉王走過的那一片,而外市在東安門以外,另琉璃廠和米市口兩處也有燈市。
這一入燈市,就猶如陷入一片流光璀璨的世界。
到處都是各色的燈,一排排一列列,讓人目不暇接。花燈的類型也很多,有龍燈、宮燈、紗燈、花藍燈、龍鳳燈、棱角燈、樹地燈、禮花燈、蘑菇燈、走馬燈等等,形狀有圓形、正方形、圓柱形、多角形的,各式各樣。有大的有小的,品種繁多,最大的有幾層樓那麼高,做燈山的主體,最小的僅不過巴掌大。
更有無數賣小吃的攤販、耍雜耍的、唱大戲的,還有賣各種器物玩意兒的攤子,四處一片人聲鼎沸,人頭攢動。
晉王一手環上瑤娘的腰,做護持的狀態。除了福成和玉蟬跟在兩人身邊,暗十和暗十一及數名護衛則喬裝成普通人的模樣,隱沒在四周。
一路上,瑤娘吃了一碗元宵,看了一會兒舞龍燈,還買了盞最普通的玉兔燈提在手裡,興奮的小臉通紅。
晉王看著,心中憐愛不已,他還是帶她出來玩少了。不過當瑤娘把吃不完的元宵往他嘴裡塞,他還是選擇了拒絕。
「挺好吃的,你為什麼不吃啊。」
晉王都不想理她,他又不是第一天不吃甜食的。
路過一個用竹圈套小玩意的攤子,瑤娘花了半兩銀子買了三十個竹圈。其實讓晉王來看,那地上擺的一排排小物件,看起來好看,都十分粗糙,可瑤娘非要玩,就只能任她玩。
可惜手藝不行,三十個竹圈一個都沒套著。
晉王就聽她『哎呀、哎呀』的感嘆著,等手裡的竹圈丟完,一個東西都沒套著,那滿身失望勁兒簡直別提了。旁邊福成和玉蟬都忍著笑,晉王無奈地看著她盯著地上那些小玩意,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再買些竹圈兒來套。
「玉蟬,再給我來半兩銀子的。」
玉蟬忙掏了銀子上前換竹圈。
這一次瑤娘比方才謹慎多了,可還是一個都沒套著,套得最好的那一個只搭了個邊,不算數。
為什麼就是套不著呢?
瑤娘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些小東西看,擺攤的小販似乎良心有些過不去了,忙從地上拿了個小貓崽造型的瓷件兒,遞了過來:「這位太太,送你一個吧。」
瑤娘覺得這個貓崽特別像花花,在上面浪費了好多圈兒都沒套中,一見老闆要送她,當即就露出個笑容想接過來。
小販一陣目眩神迷,恨不得把攤子上的玩意都送給這位美麗的太太。而瑤娘手還沒伸出去,就被人擋下了。
正是晉王。
晉王看了福成一眼,福成就一擠走上前去,把小販手裡的瓷件兒拿過來,擱在原地上。並伸手管小販要竹圈,小販也不顧福成沒給銀子,就心慌意亂地把一把竹圈兒都遞了過去。
福成拿著,畢恭畢敬地來到晉王身邊。
晉王接了過來,也沒見他怎麼擺姿勢,那些竹圈就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飛了出去,等瑤娘俯首去看,所有玩意兒上都端端正正地套了一個竹圈兒。連那個離這裡最遠,也是最吸引人的走馬燈的一角處也套了一個。
其實很多人被這個攤子吸引過來,就是看中了那盞走馬燈。
那走馬燈上貼著畫兒,上面畫著溪水魚兒,因為色彩鮮豔,再加上無風之動,轉起來猶如一群鯉魚正在水中搶食,十分博人眼球。
可這樣一盞走馬燈若是花銀子去買,需要十兩銀子,而這裡幾文錢就能買個竹圈。
若是套中了呢?人們免不了有僥倖心和貪小便宜的心理,所以這個小攤生意才會如此紅火。
只可惜這竹圈太小,走馬燈擺放的位置和形狀也太刁鑽,這盞燈一直沒人套中。之前瑤娘在上面耗費了二十多個圈兒,才認清事實放棄去套別的東西,沒想到竟被晉王給套中了。
「殿下,你可真厲害。」誇完了晉王,瑤娘扭頭就去指揮福成和玉蟬把套中的東西都收拾了帶走。
「這麼多,福成他們可拿不了。」
經過晉王的提醒,瑤娘才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
晉王示意福成去提那盞走馬燈,自己則俯身拾起那個像花花的貓崽擺件兒。
他擱在手指間摩挲了一下,遞給瑤娘:「你要什麼本王都能給你。」言外之意,別人給的不准要。
瑤娘看著他眼裡的流光,不禁紅了臉,沒想到這樣晉王也能醋。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招財樹被人拿走了,即使其他的貴人都留下了,小販也覺得天都塌了。可他也不敢喊,不敢攔,他可沒忽略方才那位太太稱呼那位為殿下。
殿下,這世間能被稱為殿下的有幾個?常年混跡在皇城根兒下,小販自然知道那都是惹不得的。
突然面前掉下來一錠銀子,小販抬眼就看見一個隨從模樣的人從他面前經過,萬分欣喜地忙一把抓住那銀子。
貴人就是貴人,出手就是大方。他再去買一盞燈回來,生意照樣能做。
*
晉王沒有再領著瑤娘繼續逛下去,而是來到一座樓高三層的酒樓前。
這酒樓賓客盈滿,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尤其二樓、三樓,檻窗均為大開,實在乃是罕見之事。
瑤娘一路上見街邊凡有酒樓,俱是人滿為患,而樓上的窗子都是大開的。若是夏日也就罷,可現在還是冬天。不過很快她就知道是何原因了。
「這麼多人,會有座麼?」
「自然是有。」
果然進去後,福成找了人交涉,便有人領著他們上樓。
剛踏上樓梯,瑤娘就見門口來了一群人,正是肖家人和慶王妃。
「繼柔,這裡。」
瑤娘興奮太過,忍不住招呼出聲。見四周有人看她,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忙往晉王身後躲了躲。
貓膽子!
晉王心裡暗嗤,示意福成上前去。
很快肖家人和慶王妃就過來了,晉王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若是沒座可一同。
還別說,還真是沒座,肖家大爺本不想麻煩晉王,可他們是臨時打算出來的,這種時候別說這裡了,恐怕到處都沒地方了。又見家中的婦人孩子都是滿臉期盼,便拱手施禮說了句打擾。
晉王點點頭,並未多說,領頭在前。
雅間不是二樓的,而是位置最好最高的三樓。
別人不知,肖家大爺可是清楚這『仙客來』的三樓非達官貴人不開,有時候即使是達官貴人,也不一定能上來。能在上元節全城狂歡慶賀之時,訂到這樣的位置,晉王的手段和勢力可見一斑。
說不定這仙客來就是晉王的,肖家大爺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據他所知,這仙客來背後的人十分神秘,且勢力極大,無人敢惹。
很快就有人上了茶水、果子、點心盤,大家也都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個雅間極大,佔據了整個三樓的一半,婦人們和孩子坐在這邊,幾個男人則是另一邊,倒是並不顯吵鬧。
互相認識過後,瑤娘便招呼大奶奶二奶奶,和慶王妃及兩個孩子吃果子、點心。今日人多,所以肖家大房二房只帶了大些的孩子出來,小的都留在家裡,和小寶他們一樣。
男人那邊似乎在說什麼話,瑤娘遠遠看去,心裡猜測莫怕是在說慶王妃的事。時至至今,瑤娘也不清楚晉王對慶王兩口子的打算。
就在這時,外面的夜空突然亮了一下,緊接著響起幾聲咻、咻、嘭嘭嘭的聲音。
肖家的兩個孩子當即跳了起來,一改方才的文靜內秀,大聲嚷道:「爹,娘,煙花!」
說著,就往窗邊撒丫子過去了。
大家都站了起來,去了窗邊。
天地似乎一下子就呈現在眼底,暗藍色的夜空,高懸的明月,繁星點點。而比之更加璀璨的是不遠處的夜空中,綻放的一朵朵銀花。
人聲喧天,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瑤娘看見下面街上有無數的人往那處湧去。
『咻——嘭、嘭、嘭』,煙花的爆響聲不絕於耳。
與此同時,夜空中開始上演一幕幕美麗的畫兒。
各種顏色,各種形狀,那些煙花有的像火球、有的像銀蛇、還有的像一朵朵盛開的各色菊花,美麗極了。
第一批煙花剛有消散之色,又有大批煙花從天上傾瀉下來,形成了銀色、金色的瀑布,壯觀得讓人歎為觀止。其中更是夾雜著各式各樣形狀與顏色的煙花,美得讓人窒息。
「好美啊!」瑤娘道。
一隻大掌握上她的手,她一時情難自禁,靠在他的胸前。
恨不得這一幕永遠不要過去,此刻便是天長地久。
就在大家都沉醉在煙花之美的同時,街角處有一個人正仰首看著這裡。
慶王一路跟著肖家人走過來,無數次想上前,卻又卻了步。
他仰首看著慶王妃在流光下絕美的臉,各種情緒交纏在心間。他並沒有發現,在他身後不遠處也站著個女人,只是那個女人卻是看著他,眼中閃過種種情緒,最終歸於沉寂。
她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身後那個人。
「把這東西交給他。」
此人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你終於想開了。」
她沒有說話。
*
上元節的餘韻還未散去,京中又被一片浪潮席捲。
春闈就在二月,京中開始聚集大量從各地而來的舉人學子,到處客棧酒樓民居,甚至寺院,都人滿為患。
京城裡十分熱鬧,走到哪兒都能聽見有人在談論春闈之事。弘景帝欽點了禮部侍郎蕭琤為這一科主考官,另一名副考官則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田霂。
兩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輩,主持這一科的春闈,自是無人辯駁。
春闈開考在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每場三日,一共考九天。俗話說,進一場貢院,脫一層皮,可見一斑。
不過十年寒窗讀,一舉成名天下聞。讀了一輩子的書,有人甚至考到白髮蒼蒼仍舊不放棄,不就是求得這一日。所以哪怕前面刀山火海,也是無數人爭前恐後。
不過這一切都與晉王府沒什麼關係,晉王依舊還是每日照常去工部點卯,到了時間下值。
二月下旬,春闈結束。
可京中的浪潮依舊還沒有散去,甚至比之前更為熱鬧。會試放榜在三月,聚集在京中的這些考生,都是要等到放榜後,才能定奪是走是留。
如今春闈既已罷,這一科考得什麼,又是什麼題,自然為廣為人知,免不了有人將自己所做的文章原樣抄寫,互相印證,廣為流傳。而各處酒樓酒肆少不了有眾多考生匯聚一堂,談論長短,研討各家文章。
其實經過這麼長時間,能登科及第會有誰,大多考生心中都約莫有些數,即使猜不了十成十,七八成卻是沒問題。
可就在這時候,卻出事了。
而事情兜兜轉轉,查到最後竟和慶王扯上了關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