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給姚蘇兩家人安排的房子在東城,位於下堂子胡同。
這地方靠近臥佛寺,又臨近米市口,所以還算繁華。胡同裡俱是平民住家,兩個一進半的宅子,牆挨著牆,每家各帶一個寬敞的院子,裡面家具等一應物什齊備,人到了直接可以入住。每家還給配了個丫頭,也算是安排得妥妥當當。
朱氏進了宅子,就雙目放光的四處看。
她什麼時候住過這種體面的宅子,雖是比之前蘇家的房子沒大多少,可蘇家那是什麼房子,房子老不說,家裡的家具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房子蓋得逼仄狹小,哪有這麼敞亮。
瞧這門這窗這院子,那是富戶人家才能住的呢。
東哥兒、明哥兒、元哥兒進了門,就四處撒著歡,滿院子亂跑。連蘇秀才吳氏的臉上都不禁見了絲喜色,果然是好東西都是人人喜歡的。
朱氏只要一想到日後自己就能住在這種院子裡當太太奶奶了,就忍不住一陣興奮上了心頭。可是當她看見從裡面小跑出來的丫頭,她的臉頓時拉了下來。
「你怎麼在這兒,誰讓你在這裡的?!」
這丫頭正是蘭草。
見朱氏如此凶巴巴惡狠狠,蘭草被嚇得就是一哆嗦,她壯著膽子小聲道:「奴婢是王府派來做雜活的丫頭。」
「咱家不要你,讓王府換個人來去!」
這話一出,別說蘇家人了,連被福成安排來帶姚蘇兩家人前來安頓的一個外院小管事,都覺得這朱氏十分不可理喻。
不光不可理喻,還十分可笑。
那管事聽到這話,眉眼一動,卻是面色不顯。
可人既站在這兒,代表的就是王府的威嚴,蘇玉成當即斥道:「你這婆娘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閉嘴。」
「我哪兒說錯了,即是王府安排的下人,我換一個難道不成?」見連公爹都瞪視著自己,朱氏軟了口道:「要不然跟姚家那邊換換也成,不是說兩家都送了丫頭嗎?」
那管事也不理她,對蘇秀才和蘇玉成拱了拱手:「既是沒事,我這便告辭了。」
蘇玉成嘴裡說著婦人不懂事見笑的話,將這管事送出門,才轉回來。
至於朱氏的意見,自然被蘇家人集體給忽略了。
朱氏氣得不輕,轉念一想自己只要盯緊些,就不信這小妖精能幹出個什麼來。再說了,她也不是沒手段對付這小妖精的,保準讓她哭爹喊娘,到時候待不下去自己走。
且不提這些,安頓下來後,蘇秀才、蘇家父子和姚成便各自去當差了。
蘇秀才和姚成都是幹回老本行,又有晉王提前打過招呼,自是不會發生什麼被人排擠之事。去了兩日是容光煥發,還結交了幾個朋友。可蘇玉成就慘了,他是新丁入五城兵馬司,以前既沒從過軍,也沒習過武。甫一到地方,就被人拉著去操練,美聞其名就他這麼弱,別說捉賊了,恐怕普通人都拿不住。
都是按照軍中制式來,蘇玉成以前根本沒吃過苦,哪裡受得住這些,被折騰得哭爹喊娘,每天回來都是癱成一灘爛肉。吳氏心疼兒子,卻也不敢說不讓他去。因為她知道這是她兩個外孫換來的,若是不珍惜,可就讓女兒白犧牲了。
只能日日做好的給蘇玉成補身子,還寬慰他再熬熬就過去了。而蘇玉成大抵也是不想自己前頭說的話,後面自己就打臉回去,也是勉力強撐。
至於朱氏,她見蘇玉成天天累成這熊樣,料想他也沒精力勾搭小妖精。加上如今家裡有丫頭使喚,三個孩子有吳氏看著,日子過得不要太舒坦。便白日裡整條胡同亂竄,結識了不少婦人,開始了每天走街串巷道人八卦的日子。
這日,蘇玉成從五城兵馬司回來,渾身臭汗,精疲力盡。
朱氏不在家,明哥兒幾個孩子讓吳氏看著,蘇秀才還沒回來,蘭草去燒了一大桶熱水,提到東廂。
「大爺,累了吧,先洗洗換身衣裳。晚飯還得過會兒才能吃,若是餓了,廚房裡還有早上剩下的饅頭。」
蘇玉成明明累得不輕,還是忙站起來將水桶接了過來。
「辛苦你了。」
他這些日子每天回來,都是蘭草幫著忙裡忙外,朱氏有時在,有時不在。可朱氏即使在,也就是抄著手就在一旁看著,連嘴皮子都不願動動,時不時還故意找茬。想到朱氏罵蘭草的一些胡言穢語,蘇玉成一陣煩躁上了心頭,想要勸慰蘭草兩句,卻不知話從何處提起。
「奴婢不辛苦,這是奴婢分內之事。大爺,您先洗著吧,奴婢先出去了。」
蘇玉成點點頭,眼神複雜地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朱氏進了院門,就看見那小妖精從東廂裡出來了,她急火火地衝了進來,當場撞到蘇玉成還來不及收回的眼神,再想想方才那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抄起手邊的一個花瓶就砸了過去,換成以往,蘇玉成必定被砸個正著。不過他這些日子被人苦苦操練,也不是練假的,險險躲了過去。
扭頭看著那撞在身後牆上的碎花瓶,再看看朱氏那粗鄙蠻橫的模樣,蘇玉成一陣厭惡憤怒上了心頭,吼道:「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我問問你幹什麼,誰讓你和那小賤人單獨相處的,你倆想幹啥?」
蘇玉成滿心疲累,「我什麼也沒幹,不過是蘭草見我從外面回來,打水給我沐浴。你別一天到晚找事行不行?」
「我找事?我找什麼事了?這還是大白天,不是青天白日,是不是你倆洗著洗著就滾一個被窩裡去了?我就看那丫頭不安分,成天給她安排了那麼多活計,累不死她還有功夫往你跟前湊。個小賤蹄子,小賤人,長著一張小妖精臉,勾引男人……」
朱氏一面罵,一面就飛奔出去,衝進廚房就把蘭草從裡面拖了出來。
蘭草滿臉都是眼淚,顯然是聽見朱氏罵人的話了。
朱氏一巴掌就呼了過去,邊打邊罵:「你還有臉哭,你哭什麼?生了張小x,欠男人搗,你就那麼喜歡被男人壓,往人房裡鑽。老娘撕爛了你……」
「奴婢沒有,奴婢就是給大爺提了燒熱的水……」蘭草一面躲,一面哭著解釋道。
吳氏本是在房裡,也被驚了出來,看到這一幕簡直驚呆了。
「朱氏,你到底做什麼,無緣無故打人作甚……玉成……」
卻是蘇玉成從房裡衝出來,將蘭草從朱氏手裡救出來,又將朱氏狠狠地摜在地上。
「你到底鬧夠了沒有,鬧夠了沒有?!」
朱氏被摔得半天緩不過來勁兒,大抵也是被蘇玉成的樣子嚇到了。她一屁股翻坐了起來,拍著大腿就哭道:「我鬧,我鬧什麼了。我為你們老蘇家生了三個孫子,如今你嫌我胖嫌我老嫌我醜,說白了你就是看上這小妖精了!蘇玉成你還有沒有良心,你良心被狗吃了,你們姓蘇的就沒一個好人!你當初想娶我的時候,可不是這般模樣的……」
當初是他瞎了眼,在媒婆說的一眾姑娘家中,就屬朱氏長得拔尖,所以就挑中了她,寧願讓家裡多出了幾兩銀子的聘禮錢。可惜娶回來的卻是個好吃懶做,人懶心壞的婦人。
蘇玉成不是沒和朱氏鬧過,可每次朱氏都是胡攪蠻纏,瘋癲耍橫,動不動就拿回娘家做殺手鐧。他雖是遊手好閒,怕吃苦受累,可他不是不懂體恤父母的不肖子孫。爹娘為他娶個媳婦不容易,家裡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所以他每一次都低頭了。
一次退,次次退,慣得朱氏越發囂張跋扈。
蘇玉成想,就這麼過著吧,誰家不是這樣,只能算是他倒霉。可也不知是去了五城兵馬司見了市面,還是見到比朱氏更好的人,感受到屬於女子的溫柔和體貼,他越來越不想忍她,越來越厭惡她。
「你夠了!這一招你用的煩不煩,當初那薛家寡婦,就是被你捕風捉影鬧得人家背井離鄉,如今你又這般胡攪蠻纏!我告訴你朱氏,我這人雖是毛病多,可我幹不出那種混賬事兒,我若是看中哪個女子,我會娶人家,我不會讓人家沒名沒分的跟著我,更不用說偷偷暗裡廝混了。再說,我也清楚我是什麼人,我沒本事,所以你儘管放心……」
起先蘇玉成這話說得格外憤怒,可也不知是實在累了,還是什麼,竟充滿了無奈。
朱氏抓住話茬,唾罵道:「你想娶誰?你看中了這小妖精你就直說,你也清楚你沒本事無能啊,我還只當你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呢!」
院子裡滿是朱氏尖銳而又嘲諷的聲音,三個孩子被嚇得躲在屋裡不敢出來,吳氏站在正房門前,嘴裡哭著直喊冤孽。
蘭草站在一旁,看著立在那裡面容疲累的男子,莫名一種心疼上了心頭。
蘇玉成長得稱不上俊美,頂多只能稱之為斯文端正,但他個頭瘦高,逢人一臉笑,也是能招來許多姑娘婦人的目光。朱氏就是因為明白,才會怕,怕了就會口不擇言,可她的話太傷人了,蘭草能明顯看到蘇玉成眼中藏著痛苦。
她明明知道自己該避嫌,還是忍不住替蘇玉成解釋了一句:「太太,你不要這麼說大爺,大爺是個好人。」
朱氏本就怒中火燒,一見罪魁禍首說話了,哪能放過她。當即從地上一竄就過了去,拽著蘭草的胳膊,又給了她兩巴掌。
「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小賤人,敢勾引老娘的男人,我打死你……」
朱氏體格龐大,蘭草卻是嬌小,哪裡是她的對手。毫無還手之力地被狠狠打了幾巴掌,朱氏心裡暢快揚手欲再打,卻被人從後面抓住了胳膊。
蘇玉成氣急敗壞,一把將蘭草拉到自己身後,甩開朱氏的手:「你到底有完沒完,鬧夠了沒有!」
「你和這小賤人苟且廝混,還不准我鬧。我跟你說蘇玉成,你護不住她的,有本事你就天天在家裡看著她!」
看著朱氏得意惡毒的臉,再去看蘭草被打得通紅一片的小臉,卻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蘇玉成感覺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爆了開,冷笑道:「還真說對了,我就是看中了她,打算娶她。不光如此,我還打算休了你!」
朱氏滿臉不敢置信,在看到蘇玉成不是作假的神態後,她口不擇言:「你敢休我?你試試看,蘇玉成,我讓我爹我娘家兄弟來砸爛了你蘇家。」
蘇玉成噙著冷笑:「你試試,讓你爹你兄弟從林雲縣來京城,砸爛我蘇家。」
朱氏這才反應過來現在是在京城,不是在林雲縣,她那個當屠戶的爹,和她幾個娘家兄弟都不在。
她慌張地威脅道:「蘇玉成,你敢休我,別忘了我給你們蘇家生了三個兒子。」
見蘇玉成不為所動的臉,她哭嚎一聲,想起了吳氏來:「娘,你快看看你兒子,他竟然說要休了我!」
扶著門框站著的吳氏滿臉疲累,無力地搖了搖手:「你向來主意大,別找我,我老了,我管不動你們的事兒了。」
眼見正房的門在自己眼前合上,裡面一點動靜都無。
朱氏心裡發慌,可回頭看那對狗男女,又哪甘示弱:「你等著蘇玉成,等爹回來了,我定把這事告訴爹,求了他老人家做主。」
丟下這話,她就躲回了東廂,將門從裡面閂上。
一通脾氣發過之後,蘇玉成此時身心俱疲。
他有些尷尬,有些無奈地對蘭草笑笑:「對不住,我又害了你。方才、方才那話你別多想,我也是一時氣急,才會拿了你來說。我想休她,跟你沒關係……」話說到最後,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匆匆丟了一句你別多想,就往一直沒人住的西廂去了。
而蘭草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