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后鳳袍下的身軀輕顫著,是被氣的。
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最疼愛的孫兒竟會來威脅她。
「你可真是好得很啊!」
趙祚道:「皇祖母,孫兒一點都不好,若是好的話,今日就不會在這兒惹您生氣了。」
魏皇后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趙祚又道:「皇祖母,孫兒也是逼不得已。當初您讓魏家辦的事,被晉王全部記在了孫兒的頭上。就因為這,孫兒和陳家姑娘的婚事被晉王攪黃了。若是沒有這事,自然沒有孫兒之後和王家姑娘的親事,沒有王家的這件事,說不定父王和母妃的事就不會出,自然也就沒有王家姑娘一女二嫁,還有父王被廢之事。」
「孫兒從堂堂的皇太孫變成了惠王世子,惠王府的名聲也被父王敗壞得一乾二淨,無論孫兒怎麼用力都沒辦法洗清。孫兒如今遭了皇祖父的棄,又遭了魏家的棄,如今連您也棄了孫兒,你讓孫兒如何是好。」
趙祚說得聲聲如泣,感人肺腑,可細聽下去卻能聽出歪理一片。
照這麼說,這一切都要怨魏皇后,怨魏國公府了,難道不該是惠王夫妻倆作孽,才會連累了自己的兒子?抑或是趙祚自己不如人。
若是換做以前,魏皇后聽了說不了會感同身受,憐憫一二,可趙祚之前的話卻是戳痛了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經,她除了憤怒也只剩下憤怒了。不過魏皇后能在宮裡多年,自然不是善茬,很快便換了臉色,聲音也軟了下來。
「你要知道,皇祖母雖是皇后,可你外曾祖父還在,那魏家從來不是皇祖母說了能算的。你父王不中用,你的那些皇叔們個個虎視眈眈,你外曾祖父也是覺得你三叔把握更大一些,才會轉頭幫了你三叔。你父王和你三叔是同胞兄弟,若是你三叔真有一日能坐上那個位置,定不會虧待於你。相反若是你其他皇叔坐上那個位置,你和你父王包括你三叔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那為何不是孫兒?本來皇祖父就打算將大位傳給孫兒的,只是因為中間出了一些岔子。我父王和三叔是親兄弟,三叔是孫兒親叔叔,孫兒若是能登上那個位置,定然也不會虧待三叔,為何就不能是孫兒!」趙祚說得很委屈。
魏皇后打著想穩住趙祚的主意,耐心解釋道:「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懂呢,若是你皇祖父真是屬意你,他又怎麼可能會廢了你父王的太子之位。打從那個人回來了,就注定旁人再沒有機會。」
趙祚一愣,問:「你是說五皇叔?」
魏皇后點點頭。
「這就是皇祖母當年為何會吩咐敬事房的人那麼對付五皇叔?也是皇祖母為何會吩咐魏家人對五皇叔下那種藥?」趙祚像個學舌鸚鵡似的,似乎有些恍神的說著。
他其實心中早就該有數了,皇祖父若真是屬意他,不會廢了他父王的太子位,可他總是記得當年皇祖父是如何如何待他好,對他寄予厚望,他總是還是存了希望。可當魏皇后將這句話如此淺白的說出來後,他才有一種痛徹心腑的明悟。
「為什麼?為什麼就一定是他!皇祖父對他並不另眼相看。」
魏皇后苦笑一下,聲音低落下來:「因為你五皇叔的親娘是你皇祖父最愛的女人。」因為弘景帝做事從來如此,他喜歡什麼在意什麼,從來鮮少有人知曉。你只當他喜歡的,他其實視若敝履,你只當他不喜的,殊不知他放在心尖上,讓人永遠也猜不透摸不著。
她也是做了他一輩子的女人,花了好多年才看明白的。可看明白了又怎樣,她已經鑽進他的心裡了,她挖不出來也抹不掉。活人怎麼和死人爭,她也是很久才明白這個道理,早知道……
「孫兒明白了。」
趙祚並沒有多留,似是心如死灰般的離開了。
他走後,洪讓從門外走進來,魏皇后目光中閃過一絲陰霾:「這孩子知道的太多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
「罷,惠王就他這麼一個立得住的兒子,若是沒了他,惠王府怕是真要不成樣子了。找人看著他,別讓他壞了事。」
「那晉王那邊?」
「如今正是風頭浪尖,不易動手。父親正在拉攏聯合朝臣,看是否能請立代王為太子,若是能成便罷,若是不能成再說。晉王在京中的根基淺,失了兵權的寧國公府也猶如失了爪牙的老虎,不足為懼。」
洪讓點點頭,沒有說話。
「沈鸞的兒子就像她本人一樣,慣是喜歡裝相,還喜歡下死力氣裝相,裝什麼不爭,既然不想爭,就永遠不爭的最好!」
剛出坤寧宮的趙祚,回頭陰鬱地望了一眼身後的宮宇一眼,袖下的拳緊緊握著。
他當然知道魏皇后在騙自己,若是真忌憚晉王,為何讓他在宮裡活了那麼多年,若是真忌憚晉王,何不在他入京之前就將禍害扼殺在襁褓之中,又何必現在這種時候扯東扯西,扯上一個死了多年的德妃。
說白了就是主意已定,即使他拿出這個把柄,皇后依舊是決定站在代王那一邊。
趙祚當然知道自己鬥不過以魏皇后為首的這些人,所以他順勢做了場戲,隱忍了下來,不過他會記住今天這一切的。
*
二寶翻、爬、站都不若小寶早,學走路自然也沒哥哥早。
幸好瑤娘的意思是一切隨意,二寶什麼時候願意走,就什麼時候走。
其實二寶已經可以能走了,就是膽子小,你成天看他一副暴脾氣的大嗓門,實際上也就只敢讓丫頭奶娘牽著走幾步,丫頭奶娘一鬆手他就不敢走了,寧願坐在地上爬也不走。
奶娘扶著二寶站在那裡,瑤娘童心大發蹲在不遠處對二寶伸手。
「快過來,娘抱抱。」
二寶躍躍欲試,想走不知為何又收步,似乎真的很想去瑤娘那兒,也似乎真的不敢走。他站在那裡就嚎了起來,光打雷不下雨的那種,扯著嗓門嚎,還佯裝很可憐的樣子瞅著瑤娘。
又來這一套!
瑤娘挫敗,站起來從炕桌上拿了一塊乳酪奶糕,繼續逗二寶。二寶頓時不哭了,就盯著糕糕看。
「來娘這兒,娘這兒有糕糕。」
二寶指了指糕糕,嘴裡嗚嗚啦啦說了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瑤娘啊嗚一口,把乳酪奶糕咬沒了一半,邊吃邊道:「你再不來,娘就吃完了。」
二寶急得也不說話了,舉著兩個小胖手跌跌撞撞就走過來了,快到瑤娘身邊時,一頭撞進她懷裡。
逗著二寶走路也有一會兒了,瑤娘累得不輕,抱著二寶站起來,來到炕上坐下。一面餵著二寶吃糕,一面吩咐紅翡倒杯水來。
「娘娘,以後這種活兒奴婢們就好,您在旁邊看著就是。」紅綢在旁邊說。
「我倒是想,關鍵這孩子太強,別人逗他他從來不理。」也就小寶和瑤娘能逗著他來,換做其他人哪怕你手裡拿的東西二寶再喜歡,他也不會來。
連瑤娘都不知,二寶這是跟誰學來的。
似乎也是知道在說自己,二寶露出一個大大的無齒之笑。瑤娘撫了撫他的小腦袋,二寶繼續低頭吃糕。
「奴婢見大公子那般聰明伶俐,只當小孩子都是這般的,如今又見二公子,方知道大公子那般乃是萬中無一……」
紅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紅綢打斷了。
「噤聲,你到底會不會說話!」紅綢的面色很難看。
紅翡這才反應過來,又去看瑤娘。
瑤娘的臉色有些勉強,她嚇得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
「娘娘,奴婢沒有貶低二公子的意思,奴婢只是覺得娘娘現在比當初大公子那會兒辛苦多了,奴婢……」
瑤娘強笑道:「好了,你在我身邊服侍多年,我知道你是有口無心,快起來。」
紅綢去拉紅翡,紅翡低著頭小聲哭著:「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裡面的動靜驚動了外面正在吩咐小丫頭們幹活的紅蝶,她急急忙忙走進來:「這是怎麼了?」
紅綢對她使了個眼色,將紅翡交給她,讓她將人扶出去。
紅蝶知道肯定是紅翡說錯什麼話,惹怒了王妃,可王妃素來是個好脾氣的人,還從沒見她對下人亂發過脾氣。不過她也知道情況不對,沒有多問,就將紅翡扶走了。
屋裡一片安靜,二寶依舊無憂無慮地坐在瑤娘懷裡吃糕。
紅綢小聲道:「娘娘,紅翡向來心直口快,嘴上不把門,您也是知道的,您千萬別跟她生氣。」
「你也說了她心直口快,小寶聰明,二寶笨點……」說著,瑤娘失笑道:「瞧瞧,連我這個做娘的一不小心就說成了這樣,更何況是別人。二寶現在是不懂事,若是懂事了,聽到這話還不知會怎麼想……」
「什麼怎麼想?」驀地一個男聲響起,卻是晉王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
瑤娘忙將二寶給了紅綢,站起來迎上去:「沒什麼事,我跟紅綢閒聊。殿下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晉王看了她一眼,又去看紅綢:「你來說!」
紅綢手足無措,看看瑤娘又去看晉王,然後低著頭將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瑤娘在旁邊佯裝無事地笑著解釋:「殿下,你也知道的,紅翡那丫頭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她也是心疼我,知道錯了……」
解釋到最後,看著晉王的眼神,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晉王來到炕上坐下,吩咐跟著從後面進來的福成:「將紅翡拉出去打十板子,以後誰若是再拿嘴上沒把門拿兩位小公子說事,下場自己知道。」
「是。」
「殿下,紅翡也不是有心的。」
晉王看了瑤娘一眼:「不管有沒有心,話是從她口裡說出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況是小寶和二寶。小寶聰穎,二寶作為弟弟,不免就被襯得平庸,若是下人再嘴上不把門亂說……」
正說著,外面的刑凳已經架上開打了。
福成也深諳晉王的意思,手邊沒活兒的奴婢都被叫出來觀刑。襯著板子聲,福成略顯尖細的嗓音迴響著,雖是沒有點明,但想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全然表現了出來。
瑤娘在裡面聽得心驚肉跳,好不容易板子聲停下,她忙對紅綢道:「去把那碧玉膏拿些給紅翡送去,找個小丫頭好好侍候著,讓她傷好後再來上值。」
紅綢點點頭:「娘娘您放心,紅翡不是那愚笨人,能明白殿下的意思,奴婢先替她謝謝娘娘的恩典。」
等紅綢走後,瑤娘才抱怨道:「你也真是,其實換個法子也不是不行,何必非要打人。」
晉王哼了一聲,不想理她。
其實想想也是,晉王處置王府裡的事,向來手段簡單粗暴,但不得不否認是非常有用的。
瑤娘也知道這個道理,她低頭看了看二寶一眼,撫了撫兒子小腦袋,沉沉嘆了一口氣:「以後教二寶恐怕要多費些心思了。」
恰恰瑤娘說的也是正是晉王會小題大做的原因所在,他經歷過兄弟之間的各種碾軋,知道所謂的兄弟情都是欺騙世人的,他不想讓自己的兒子也經歷這一切。
這時,紅蝶走了進來:「娘娘,方才有人來報說是蘇家舅老爺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