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大兄弟』可把瑤娘和晉王雷得不輕, 兩人一陣面面相覷, 瑤娘取笑他:讓你不請自來。晉王才懶得理她,手裡抱著二寶, 去了旁邊坐下。
吳氏給晉王泡了茶,晉王表情怪怪地說了一句謝謝嬸子。這時蕙娘在外面叫了瑤娘一聲,她也顧不得晉王, 忙走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碰到小寶和玉蟬,瑤娘匆匆對兒子說了句,你爹在屋裡, 就走了。
蘇家的人手實在不夠, 這做喜宴都是從外面請來的人幫忙做, 可總是得有人看著。蘇秀才忙著招呼他那些同館,姚成得去門口迎客,蕙娘一個人在院子和廚房來回忙,實在看不過來, 才叫了瑤娘。
一直空著的西廂特意騰出來,擺了幾張桌子, 這是招待貴客用的。院子裡也擺滿了桌子,做喜宴的班子正來來去去的忙。隨著時間過去, 前來賀喜的客人越來越多,這些人大多都是蘇家的隔壁鄰舍。
吳氏這人性子好, 和街坊鄰居處得也好, 今兒蘇家辦喜事,這麼大的動靜, 自然都紛紛上門賀喜了。
站在門口姚成,一口一個毛大叔花大娘馬嬸子,把人領了進來,真是讓人佩服他看似平常都不在家裡,竟能把這些人一個都不認錯,連名兒都喚得上來。
有些個老婦人們嗓門特別大,人才走到台階下,就吆喝上了:「玉成他娘,今兒真是恭喜了。」
這會兒吳氏可顧不上晉王了,忙從裡面走出來,招呼道:「同喜同喜,勞駕您了,還勞您跑一趟。」
「說什麼話,大侄兒娶媳婦,我這當嬸子的還來不得?對了,這是——」
這話正是對吳氏懷裡小寶說的,小寶終是沒逃脫吳氏的魔掌,正被吳氏抱著和晉王嘮說小寶長得像他大舅公,這與她相好的老婦人來了,她直接就抱著小寶出來了。
「這娃娃長得可真精神,瞧這小摸樣,像個小大人兒似的!不像是你大閨女家的外孫,難道是小閨女的?」
吳氏應得可響亮了,「就是小閨女家的老大,叫小寶。小寶快叫奶奶,這是你桂花奶奶。」
小寶窘著小臉:「桂花奶奶!」
「哎喲,口齒可真伶俐,一看就是個將來要做大官的小娃娃,來給桂花奶奶抱抱,讓你外婆去招呼其他人去,桂花奶奶給你拿糖糕吃!」
看得出這老婦人和吳氏交情好,抱過小寶就往旁邊的桌子去了。那桌子正中間放了點心果子盤,點心是糖糕糖餅,果子盤則都是些瓜子、花生、紅棗啥的。
還沒開席,給先到的客人吃著玩。
玉蟬一直在邊上看著,先是詫異這老婦人的敞亮,見她將小寶抱走了,下意識就跟了上去。
這邊被姚成喚作桂花嬸子的已經抱著小寶坐下了,拿了一把花生正剝給他吃。
「吃花生要吃皮,這紅皮呀最是養人。」
見玉蟬這麼突兀的來了,桂花嬸子看了她一眼:「你是哪家的大姑娘,嬸子怎麼沒見過你,是蘇家親戚吧?」
「我是、我是……」玉蟬一時答不上來了,想說是丫鬟,又怕覺得太突兀。
直到小寶喊了聲玉蟬,桂花嬸子也不問她了,自問自答起來:「哦,你是玉成他娘小閨女婆家的人是不是,快來這裡坐下。」
這一串稱呼,可把玉蟬給繞的,不過也聽明白了意思。她確實是王府裡的人,那就算是吧,忙點點頭。
這期間,又來了幾個老婦人,大多都是和吳氏一般年紀的婦人。來了你一句我一句,有的閒聊,有的則是貧嘴,還有的則是圍著小寶誇上了,順道還不忘誇誇吳氏好福氣。
「嘿,你們見著玉成他娘的小閨女了沒?剛才我說去廚房幫忙,被人擋了回來,剛好撞見了。嘖嘖嘖,以前總是見不著,今兒可算見了一回,長得真是水靈、漂亮,也不知誰這麼好福氣,娶個這麼漂亮的小媳婦。」
小寶一聽說在說他娘,就豎著耳朵聽起來。
有人就笑他:「這小娃子懂事,還會聽話兒。」
「你說人家娘,人家當然知道。」
幾個老婦人笑眯眯的,其中有一個插了句嘴:「那小閨女這麼好的人品,也不知她男人今兒來了沒?」
「嘿,你們別說,蘇家搬來這麼久了,我還沒見過她小閨女的男人呢。」
「這兩口子莫怕是忙,瞧人家小閨女今兒不也回來了,蔥尖兒似的人也跟著忙裡忙外的。」
「既然能配得上這般人品的小閨女,男人的人品肯定不會差。」
「那可不好說,沒聽過一句,好漢無好妻,賴漢娶花枝。」
「呸呸呸呸,說什麼呢,今兒大喜的日子。」
說錯話的老婦人忙佯裝打自己臉一下,笑著道:「瞧我這張嘴喲。」
這話音還沒落下,小寶就突然叫了聲:「爹!」
隨著這聲爹,幾個老婦人好多雙眼睛頓時往晉王那邊去了。
吳氏匆忙離開,正房裡就剩了晉王和二寶兩個人。本來還有紅綢,紅綢被晉王命出去給瑤娘幫忙去了。
這正房按理說尋常是不給人隨便進的,可今兒日子不同,時不時就有人進來拿東西或者進來找人的。
人進來一看,裡面坐個畫兒似的男人,一問三不知,對方尷尬,晉王也尷尬。
晉王沒堅持多大會兒,就抱著二寶出來了。想去找瑤娘,可惜沒見著人,正往四處看,就聽見小寶的聲音了。
幾個老婦人愣了一下,愣完之後反應過來。
「這就是那小閨女的男人?」
「孩子都叫爹了,難道還有假!」
「長得可真俊!」
這些個老婦人們可不知道害臊是怎麼寫的,也特敢說話。其實上了年紀的市井婦人都是這樣,本來就是長輩嘛,對方要晚一輩,都是拿來當小輩兒們親近。
「快來快來,玉成他娘小閨女家的男人。是不是沒地方坐,來這邊坐!」
又是一個被這一連串稱呼繞暈了的可憐人。
不過晉王走過來是因為小寶在這裡。
「玉成他娘也真是,親姑爺丟這兒不管。孩子你也別怪,你大兄弟今兒辦喜事,家裡人都是忙得腳不沾地的。」
「這是家裡老二吧,長得跟他親哥一樣白嫩。」
「人家小兩口子長得都好,孩子自然也長得好。」
「快來,給奶奶抱抱。」
二寶個傻傢伙也就伸著手給人家抱,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讓幾個老婦人更是誇這孩子仁義,是個熱鬧人。
小寶終於解脫了,他被抱著餵了一嘴的花生米。來到晉王懷裡的他,回頭望了望傻弟弟。
反正二寶喜歡熱鬧,肯定開心。
晉王想走沒走成,被好心腸的桂花嬸子安排在旁邊的一個席上坐下了。
「快別走了,這人僻靜,待會兒炸炮仗不會驚著孩子。等會兒就要開席了,你這做姑爺的可是貴客,我得替玉成他娘把你給招呼好了。」
正說著,外面突然鞭炮聲喧天,去迎新娘子的花轎回來了。
感覺週遭一下子就喧嚷起來,彼此之間說話聲都聽不著。晉王見二寶坐在桂花嬸子的懷裡,讓人捂著兩隻小耳朵,又見旁邊有人不停地對他打手勢,也笨手笨腳地學著人給小寶捂上耳朵。
父子倆面面相覷,都有一種窘然卻不討厭的心情。
有鑼鼓聲,有鞭炮聲,震耳欲聾。
似乎一下子很多人都從外面湧了進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們圍在兩側,一對新人手持著紅繡球相攜從外面走了進來。
堂屋那邊門口站了許多人,蘇秀才和吳氏被人匆匆推了進去,瑤娘似乎也在,轉瞬間新人就入了堂屋,四周安靜下來,有什麼人在喊著唱詞:「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新人入新房。」
……
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不過院子裡四處都燃著大紅色的燈籠,倒是不顯昏暗。
所有人都入席了,只等酒菜上桌就可開席。
到處都是人聲、笑聲,隨著做喜宴班子的班頭站在院中高喊一聲:「開席了!」便有數個人端著托盤,其上擺著各式涼碟走了上來。
菜上得很快,也很豐盛。
這次幸虧了姚成,本來按蘇秀才說的,隨便擺幾桌就算了,姚成卻說是時人定然不少,還是往齊全上弄。果然到了正日子前來賀喜的人比想像中的多,甚至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那邊還來了幾個小官。
不顯山不露水的,但俱都彬彬有禮,讓蘇家人心裡連連讚道京城就是不一樣,當官的都比別處的官待下親和。
他們哪裡知道這都是衝著晉王的面子來的,為了不招人眼,來得都是些小魚蝦,真正的大魚倒是想來,就怕弄巧成拙。
菜很快就上了一半,所有人都開始吃了起來。
因為別的桌上都坐滿了人,晉王這個來不及轉移地方的,就只能和幾個老婦人坐在一起。
不過坐在這裡也是有好處的,都招呼晉王吃,晉王其實一點都不想吃,可人都招呼了,只能拿起筷子吃起來,連玉蟬都被招呼吃上了。
實在是熱情得讓人不知道怎麼好。
瑤娘終於忙理順了,這才想起晉王來。想著自己沒管他,還不知他現在怎麼樣,就忙從後頭出來看看。
一眼過去,就看見晉王鶴立雞群坐在一桌子老婦人之間,腿上坐著小寶,正拿筷子夾著菜餵小寶吃。
其實小寶倒想自己吃來著,幾個老婦人不讓,說晉王不會餵孩子,她們幫忙餵就是。
小寶雖挺喜歡這幾個老大娘的,可再喜歡也沒到跟和人公用碗碟和筷子的地步,抓著晉王的衣襟就不丟,小手拽得緊緊的,晉王只能說他來餵就是。
瑤娘心裡窘然,又有點想笑,心情詭異地過去了,問:「你怎麼坐在這兒?姐夫沒招呼你去喝酒?」
「來了,不想去。」
其實姚成剛來過了,只是與他同桌的都是些小官吏,那些人哪有資格和晉王同席。與那些人坐一起,晉王寧願和幾個老婦人同坐,就圖個清閒、不鬧心。免得過去給人添堵,晉王坐在那裡,人家是吃還是不吃呢,還笑不笑了?壞氣氛!
「堂子媳婦,你忙完了,這閨女可真是又孝順又能幹,快來坐著吃,肯定累得不輕。」
在老大娘們的『威懾』下,瑤娘也坐下了。
就坐在晉王身邊,心情詭異的聽著老大娘們一口一個『堂子媳婦』,一面在大家的招呼下吃著菜。
趁著大家不注意,瑤娘小聲問晉王:「她們幹嘛都叫我堂子媳婦?」
晉王窘臉。
真的窘,這輩子就沒這麼窘過。
方才人家問他怎麼稱呼,他總不能說你們就喚我晉王殿下吧,只能把本名報上。
趙佑堂!
多麼大氣的名字!
趙,皇族姓氏!
最後被縮減成了堂子!
瑤娘又問了一遍,晉王表情扭曲地說了一句:「回去再跟你說!」
……
再熱鬧的場面,總有要散席的時候。
晉王已經憋了一晚上了,一刻都不想多留,其實也是不想撞見那些小官們,方才已經有人在旁邊走來走去想過來敬酒,卻礙於席間大娘們太多退卻了。
瑤娘去和蕙娘打了聲招呼,蕙娘也知道瑤娘情況不同,也沒多問,就讓她路上小心。然後趁著散席的人們往外走時,晉王和瑤娘帶著小寶二寶和兩個丫頭,也出了蘇家大門。
月明星稀,夜風清涼。
晉王府的馬車和人都等在巷子外面,所以出巷子的這段路得是用走的。走在這種巷道裡,向天看去,總覺得天很高。
「真好啊,我哥也成親了。」
是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