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謀逆一案,從始至終都沒有惠王府的影子。
似乎一夕之間惠王府就從人眼底消失了,弘景帝駕崩那日沒有出現,之後京城大亂自是不用提。可當事後一切塵埃落定,被無辜殃及的朝臣們開始清算叛軍罪行之時,惠王府一下子就顯了出來。
幾個王府或多或少都遭受到了攻擊,尤其以晉王府最為慘烈,附近幾條大街屍橫遍野,清理多日都還能見到殘留的痕跡。
哪怕是素來低調的慶王府,也被叛軍騷擾過,只是被府裡的護衛打退了。唯獨惠王府從頭到尾就好像是透明物一般,左鄰右舍都被叛軍騷擾過,可偏偏叛軍就彷彿看不見惠王府一樣。
那兩日因外頭的形式太混亂,緊鄰著惠王府有兩戶文官家,實在被嚇破了膽子。想著惠王府是王府,王府護衛眾多,總是要安全些,就派下人上門求助,迎來的卻是無論怎麼叫都叫不開的大門。
後來這兩戶人家都被叛軍破了門,府裡死傷慘重,其中一戶人家的女兒被叛軍禍害了,事後就一頭撞死在牆上。如今叛軍被事後清算,朝廷嚴查餘黨,這兩家人劫後餘生之餘,看著旁邊依舊威嚴聳立的王府,再看看自家慘況,新仇舊恨上了心頭。
也是巧了,那戶人家的老爺在大理寺當官,便親自檢舉惠王也是叛軍一員,和叛軍有勾結。
其實這本就是明擺著的事,代王是惠王的親弟弟,親弟弟造反,親哥哥肯定知道。惠王府的不冒頭於外人來看,不過是沆瀣一氣,等著代王成事,榮華富貴自是少不了他們的。
這種想法是沒錯,可惜代王最終事敗。
若是沒有人提也就罷,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反正皇家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偏偏被人提了,而叛軍惡行纍纍,滿朝上下誰不痛恨,誰不是怨氣滿腹,咬牙切齒。
這種情況下,惠王府與叛軍勾結之事很快就傳得朝野內外皆知。
同樣都是皇子之尊,晉王一馬當先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帶人外出剿叛,不光剿滅了叛亂,甚至救了不少官員和其家眷。叛亂結束後,晉王府的人往外運屍體,運了整整一日。那附近幾條大街的慘況,任誰看見都要搖頭感嘆說道一聲慘烈。
而與之相反,惠王明明尚有餘力,卻是見死不救。
人性本就是這樣,大家都慘,憑什麼就你置身事外。而你的置身事外是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卻是坐視不管。自古都有株連這一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雖很多人都知道這是矇騙世人的,可讓你難受,我便舒服了。
尤其都知道中宮一系這次是完了,也就沒有個什麼顧慮的了,許多朝臣都蜂擁而起上摺子彈劾。
消息傳到惠王府,惠王破口痛罵之餘,嚇得是胖臉煞白。
不是他慫,而是他自打知道代王事敗後,便一直心中惴惴,誰曾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了。
「都是你這孽子,若不是你不讓下人去應門,又何至於鬧成這樣?」
聞言,趙祚反駁:「當日那種情形能放人進府?就不提被三叔知道會是什麼結果,留下兩家人,還會有更多的人投靠來,府裡能都接受下?」
理是這麼個理,可人一旦出事,難免會遷怒。
父子二人大吵一架,下人們俱都不敢阻攔。
吵完了,事情還得解決。
如是又熬了三日,惠王左思右想後,進了趟宮。
他什麼也沒有幹,不過就是把魏皇后給出賣了,換取自己的平安富貴。
*
晉王只聽說弘景帝犯病了,便匆匆忙忙進了宮,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還是問過李德全後,才知曉事情究竟。
惠王為了自保,出賣了魏皇后,將魏皇后早年幹的一件事告知了弘景帝。就是因為這件事,弘景帝才犯了病。
德妃當年之所以會死,竟和魏皇后有莫大關聯。
沈鸞還在閨閣的時候身子便不好,但只是弱,並沒有什麼大病。後來進了宮,身子就越發不成了,太醫診了無數次,都是說心有鬱結所致。
能是心有什麼鬱結,自然和進宮,和沈家有關。而這一切本都是弘景帝不願關注,並極力迴避的。
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沈鸞有了身孕,彼時還是劉太醫的劉良醫跟她說過,生下這個孩子會讓她元氣大傷,有損陽壽。可沈鸞還是堅持如此,並將晉王生了下來。臨到生產之前,沈鸞的狀態都還挺不錯,恰恰在生產時,出了問題。
沈鸞難產了,雖是最後母子平安,到底虧空太過,沒熬幾年,就丟下晉王撒手人寰。
這件事一直是弘景帝的心病,他一直覺得德妃是天妒紅顏,是世事弄人,是她故意和自己作對,才會沒了的。
萬萬沒想到竟是皇后在其中動了手腳。
其實惠王也不知道具體情形,他只是幼時聽魏皇后說過一次,可就憑這個,已經足以讓弘景帝憤怒了。
因為懷疑德妃的死,與韓嬪有些關係,弘景帝至今都不待見慶王。我覺得你是就是了,還需什麼證據。
弘景帝下了廢后詔書,並賜魏皇后毒酒一杯。
他答應惠王保全他的親王之位,但作為交換,廢后詔書由惠王親自宣讀,毒酒也是由他親自帶過去。
……
坤寧宮。
惠王掩面哭道:「母后,你別怪兒子,都是父皇逼兒子來的。」
大抵是驚怒過了,此時的魏皇后反倒坦然了。
她手撐著從地上站起來,慢慢挪步到鳳座前,坐下。
這個位置她坐了幾十年,每天她都是坐在這裡,接受六宮嬪妃的請安,每年也是在這裡,她接受內外命婦的朝賀。
坐了這麼久,她熟悉這鳳座上的每一條花紋。很久之前就有人說了,說這鳳座舊了,應該再換一把。可魏皇后卻是沒准,她總覺得這鳳座換了,就不是她的鳳座了。她會焦慮,會不安,還是老物件用了安心。
如今她依舊坐在這張鳳座上,可惜她卻已經不是皇后了。
弘景帝廢了她!
她早就想過了,她死也要死在這皇后的位置上,她不會給他機會讓他廢掉她的。可如今她卻不得不接下這封聖旨,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因為這聖旨是她兒子捧來的。
弘景帝在提醒她。
次子已經沒了,魏家注定要倒,若是連長子都沒了,她的血脈,她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若干年後,可能再沒有人能記得她這個人。魏家也失去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是種子,是灰燼之中僅剩的一顆火星,她必須要留著。
「你可真狠……」
魏皇后嘴裡喃喃,也不知在想什麼,整個人就好像定了格也似。
殿中靜得落針可聞。
「惠王殿下?」旁邊有個太監提醒道。
惠王瞳孔緊縮地看了魏皇后一眼,猛地一咬後槽牙,點點頭。
太監端著托盤走上去,其上放著一杯酒。
一杯世上最毒的酒。
魏皇后驚醒過來,看著那酒杯上的花紋,緩緩地伸過手去。
「你可真狠!」
她端起,仰頭,便一飲而盡。
惠王手半伸在空中,聲音卡在嗓子裡。
「走吧,你走。」
酒盞從魏皇后手中滑落,她一瞬間老了數十歲,臉上的皺紋也明顯起來,聲音有氣無力的。
「你走吧。」
「母后……」
「你走!」
惠王肥胖的身子猛地一顫,便扭頭走了。
當他走到殿門外時,聽到裡面有什麼東西掉落下來,然後便是宮女的啼哭聲。
「魏庶人歿了!」
……
他停下腳步,抬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
太陽有些晃眼,他忍不住伸手擋了擋。
他為何要傷心?他本就是被放棄了的人。
既然早就放棄了他,為何他不能放棄她?沒道理總是他被放棄利用,所以他不用傷心。
他不用傷心。
*
弘景帝強撐著一口氣下了廢后詔書,就倒下了。
龍體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如今病情又嚴重起來。
國不可一日無君,尤其內閣的數位大臣都受了傷,暫時無法為朝廷效力。朝務總壓著也不成,弘景帝授命晉王監國。
這已是在明面上承認了晉王的地位,如今也就差個正式的身份。想必這個身份距離不會太遠,若不是如今時候不合適,可能晉王已經被封了太子。
晉王奉命監國後,就開始處理叛王一案。
由三司進行會審,晉王審閱過後覺得無誤,就可以勾畫。
流放的流放,發配的發配,斬首的斬首,這些日子菜市口每天都有熱鬧可看,彙集了大量的百姓,爛菜葉子臭雞蛋,罵聲不斷。
魏國公府的處置也出來了,因為晉王的身份得避嫌,所以是經由弘景帝同意過的。魏國公府削爵抄沒家產,魏國公父子判斬刑,其他魏姓人發還原籍,族人三代不許從軍入仕。
自此,富貴一時的魏國公府最終還是敗落了,幸好都還留了條性命。不過因為魏家還有個做親王的外甥,以後也不是沒有機會東山再起,也許這就是魏皇后甘願赴死的原因所在。
只是三代不許從軍入仕,魏家人也就只能為民為商,到了那個時候惠王府也不一定能提攜魏家。不過誰知道呢,畢竟人生總是充滿了無限可能。
這期間,在劉良醫的調養下,弘景帝的龍體已經慢慢恢復了,就是可能是人上了年紀,精神大不如以往。
小寶又恢復了每日去上書房唸書的日子,閒暇之餘則去乾清宮陪伴弘景帝。
時間匆匆,轉眼間又是一個冬天來臨。
就在這時,弘景帝突然下了個決定,他打算禪位給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