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 鄭書意不知道如何回答時宴。
時宴不說話,就這樣看著鄭書意。
明明有所行動的是他, 可是執意要等一個回答的也是他。
她的沉默在時宴的注視下越發難以維持。
雖然擁有絕對的安靜,連呼吸聲都抽離在外,但鄭書意耳裡的心跳聲, 卻一點點放大,“砰砰砰”得響, 一次比一次大。
那裡似乎跳得快無法供血, 連氧氣也開始不夠, 整個人開始失重。
鄭書意喉嚨癢了一下。
想伸手摁住胸口, 讓它別再跳動, 好給她一個理智的思維,去回答時宴的問題。
可一切都沒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甚至開始神志不清地想, 時宴會不會聽見她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在無盡的沉默對視中,電梯突然響了一下。
鄭書意沒聽見,也沒注意到失重感已消失。
直到電梯門打開,兩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站在外面,看見這一幕,愣了一下,隨即說道:“hello?excuse me?”
意識倏然回神,鄭書意余光瞥見來人,瞬間抽回了自己的手, 立刻邁腿走出去。
手上還有時宴的余溫,垂在裙邊亦縈繞著一股灼熱感,像溫火的炙烤,一點點蔓延到全身。
時宴就跟在她身後,腳步不緊不慢。
前面的女人走得很快,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幾秒後,時宴站住不動了,甚至就那麽抱著雙臂看她要怎麽辦。
“鄭書意,你不知道你房間在哪裡?”
連方向都能走錯。
果然,鄭書意一頓,又掉頭朝他走來。
依然是那樣埋著頭的樣子,而且看那架勢,似乎好像當眼前的人不存在似的。
直到幾乎要擦肩而過了,她還是那副樣子。
時宴平靜地看著她“目中無人”地越過自己,終於不耐煩地伸手拉住她。
“你到底在幹什麽?”
兩人一個朝北,一個朝南,錯肩站著。
“我在想事情。”
鄭書意看著面前走廊盡頭大開的窗戶,面無表情地說。
時宴:“嗯?”
鄭書意眼珠子轉了轉,然後慢吞吞地退到時宴面前。
“我在想,你剛剛是親了我嗎?”
時宴:“……”
他抬了抬眉梢。
鄭書意:“我不是在做夢吧?太不真實了!”
時宴:“……”
鄭書意墊腳,“你再來一下?”
“……”
一陣穿堂風迎面而來,很涼,也有一些暫時醒酒的作用。
果然。
這個作天作地還作詩的女人不能用正常的邏輯去探究她到底在想什麽。
鄭書意見他不說話,開始變本加厲,扯住他的袖子晃。
“我剛剛沒感覺到,再來一次?”
“考試都有補考的機會呢。”
“我申請補考。”
片刻後,時宴拎住她的袖子,扯開,然後摁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左轉。
“回去睡覺。”
人被推到門前,房卡也被他直接從她外套包裡掏出來,刷卡開門,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鄭書意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也不是完全沒有。
時宴要從外面關門的時候,鄭書意扒拉住門,歪著頭,可憐巴巴地仰著臉,“真的不再來一次嗎?我真的什麽都沒感覺到。”
時宴沒什麽表情,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後毫不猶豫地關上門。
“啪嗒”一聲,清脆的鎖扣。
門裡門外,氣氛都驟變。
鄭書意全身力氣散盡,臉上的表情都消失,要背靠著門才能以支撐自己站立,目光無神地看著對面的牆壁。
門外,時宴盯著這扇門,許久才離去。
這一晚,鄭書意在酒店浴缸裡泡了很久,試圖把心裡的慌張全都稀釋掉。
不能慌,這個時候要是慌了,一切就都脫軌了。
明明她才該是主導這一切的人。
怎麽感覺,她邊被動了呢……
直到水涼了,鄭書意才緩緩起身,披著浴巾走出來,落下一地逶迤的水漬。
——
克倫徹論壇第一天上午有兩場會議,分別是九點至十點的“源於股市的金融風險傳染”與十點半至十一點半的“產業合作新願景。”
早上,鄭書意的鬧鍾和酒店的叫醒服務同時響起。
她撐著床坐起來,頭有些疼,走到浴室看了一眼自己的臉。
果然不出她預料,黑眼圈重得像熊貓。
幸好她本次出行帶上了全套的化妝品。
只是到底她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晚出來了幾分鍾。
時宴站在她房間門口,看了眼腕表,無奈地敲了敲門。
這一點無奈,倒不是因為鄭書意遲了一會兒,而是他隱隱覺得,找這個架勢下去,指不定鄭書意這兩天又要搞什麽新花樣出來。
鄭家書意別的本事沒有,在花式作這一點上,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裡面的人沒回應,時宴隻好給她打電話。
但是剛剛撥通,門就開了。
眼前的人穿著白色襯衫,米色鉛筆裙,手裡拿著外套,頭髮別在耳後,打理得一絲不苟。
妝容得體,神色自然。
想起她昨晚那副“索吻”的樣子,時宴還有些不習慣。
甚至感覺她又在憋什麽大招。
然而直到兩人少了車,鄭書意也安安分分的,規矩地坐在一旁,端莊地像是教科書一般的女主播。
說是正常,也哪兒哪兒都透露著不正常。
“吃過早飯了嗎?”
時宴問。
鄭書意點頭:“吃過了,你呢?”
時宴看了她一眼,“嗯。”
她笑了笑,繼續平視前方。
然後悄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嗯,就這樣穩住,我可以,我才是主導者。
汽車平穩地朝會場開去。
幾分鍾後,鄭書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有人在群裡艾特她。
這個群叫做“江城金融記者圈”,不是工作群,而是一些同行私底下拉的,目的是為了促進圈子裡的交流互助。
裡面有鄭書意這樣的雜志記者,也有電視台記者和新媒體記者。
江城財經頻道-師航:@財經周刊-鄭書意你在撫城嗎?我剛剛是不是看見你了?就奧克斯麗酒店門口,穿駝色外套的是你吧?
江城財經頻道-師航:你這次也來參會?
鄭書意看了一眼,沒打算回,就當沒看見,反正消息很快也就被群裡頂上去了。
可是孔楠也在這個群裡,她看見了之後,立刻給鄭書意發了一條私聊語音。
鄭書意偷瞄時宴一眼,見他注意力沒在自己這邊,才把手機放到耳邊,按下了播放鍵。
下一秒,車內音響突然冒出孔楠那極具辨識度的聲音。
“你怎麽去撫城了?參會?你不是說你跟你爸爸一起嗎?”
鄭書意:“……”
這句話一字一字蹦出來,在安靜的車裡顯得無比清晰。
鄭書意的手機僵在耳邊。
那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麽、可能、在、車裡、公放呢?
可是時宴的反應打消了她的一絲僥幸。
他偏過頭,眯了眯眼睛。
“和爸爸一起?”
鄭書意沉默。
前排的司機咳了一聲,她才想起,昨晚來的時候她嫌司機放的音樂不好聽,用自己的手機連了藍牙。
所以她剛剛一上車,藍牙就自動連上了。
鄭書意:“……”
時宴抬手,撐在她背後的靠椅上。
“跟我一起出門,很見不得人?”
鄭書意憋著不讓自己慌亂:“不是……”
“哦,這樣……”時宴似乎懂了,點了點頭,“原來你有這種情趣。”
鄭書意扭頭,“什麽情趣?”
時宴平視前方,輕輕吐出幾個字。
“原來你喜歡叫爸爸。”
他還點了點頭,似乎是接受這種“情趣”。
鄭書意:“……”
此後一路,鄭書意不想安分也得安分。
不然她懷疑時宴真有可能把她抵住讓她叫“爸爸”。
——
和時宴一起參加克倫徹論壇的好處很明顯。
作為每年交幾十萬歐元的戰略合作夥伴,比每年幾萬歐元會費的普通會員得到更多優待。
坐在第一排,台上主持人和四位嘉賓侃侃而談,話題一個接一個,時不時引起台下觀眾的掌聲。
才第一場,氣氛就已經高漲。
身旁的鄭書意卻很安靜,目光專注地看著台上的人,時不時若有所思,連時宴看了她幾次都沒發現。
時宴不知自己這會兒是覺得有些奇怪,還是有些不習慣。
昨晚那件事之後,他覺得鄭書意經此,有怎樣浮誇的表現都是正常的。
但絕不是這樣的。
她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麽。
直到第一場會議進行到尾聲,身邊的人終於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種細微的動作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在時宴的余光裡,她的所有異動都盡收眼底。
一會兒理理裙子,一會兒掖一下衣服。
一會兒交換腿交疊的位置,一會兒又往他那邊瞟。
手指還在扶手上輕輕地摳,似乎想說什麽,又一直憋著。
時宴突然握住她的手,摁在扶手上,低聲道:“你又想做什麽?”
鄭書意小小地掙扎了一下,手沒抽回來,便支支吾吾地說:“這一場結束後,我想回酒店。”
兩人細語。
“怎麽了?”
“沒怎麽……”
時宴深深地睇她一眼。
又開始了。
果然沒那麽安分。
可她不說,臉頰又憋得有些紅,時宴隻好隨她。
“回去後跟我說一聲。”
鄭書意點了點頭。
這一場會議結束,她立刻悄然離場。
還好會場離酒店不遠,不到二十分鍾,她便回了房間,並且給前台打電話要了點東西。
匆匆去洗漱間換了內褲和棉條,鄭書意倒上床的那一刻,一陣天旋地轉,小腹的絞痛像爆發的火山,一股腦躥至全身。
她蹬掉鞋子,死死抱著枕頭,慢慢蜷縮到床邊一角。
——
十一點半,第二場會議準時結束。
時宴剛起身,還沒走出會場,便被這一場的主持人叫住。
這位是某財經電視台的主持人,和時宴有過幾次交集,此刻是要邀約共進午餐的。
時宴應下了,主持人看了他四周一眼,又問:“和您一起來的那位小姐來嗎?”
其實剛剛在台上,他便看見時宴和鄭書意竊竊私語,行為親密,多半是那種關系。
卻又想,萬一不是呢?那豈不是尷尬了。
“有些不舒服,已經回酒店了,她嬌氣得很,應該來不了。”
看時宴說這話的語氣及神態,主持人懂了,點頭道:“那等下次有機會吧,我看她對今天的話題挺感興趣的。”
時宴隨口“嗯”了一聲。
隨後,他和陳盛一同走出去,看了眼手機,鄭書意那邊沒有動靜。
他打了個電話過去,也沒人接。
“去問問酒店。”時宴吩咐陳盛,“她怎麽回事?”
不用時宴具體說這個“她”是誰,陳盛便把一切辦得妥妥當當。
幾分鍾後,陳盛說:“回酒店了,找前台要了一盒止痛藥。”
“止痛藥?”
時宴看了眼腕表,又說,“中午的飯局你代替我去。”
陳盛點了點頭。
但心裡卻有些無語。
怎麽又是他。
他其實也想回酒店休息。
——
時宴站到鄭書意房間門口時,正要抬手敲門,卻頓了頓。
從會場到酒店的距離太近,近到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麽就二話不說回來了。
僵了片刻,時宴垂下手,轉而拿出手機。
鈴聲響了很久,直到自動掛斷,時宴才複又抬手,按響了門鈴。
如同鈴聲一樣,門鈴按了三次也沒人回應。
時宴皺眉,轉身朝電梯走去。
中午的陽光稀稀疏疏地透過窗簾灑到床上,在純白的床單上透出斑駁的陰影。
鄭書意出了一身冷汗,浸濕了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以至於她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心情很不好。
同時耳邊有鈴聲在想,她煩躁地“嘖”了一聲,推開枕頭,伸手去摸手機。
手機沒摸到,卻摸到一處溫熱。
鄭書意慢慢睜眼睛,一側頭,時宴的臉就在她床邊。
以及,她的手正摸著他的手腕。
“你……怎麽進來了?”
時宴垂眼看她的手指,轉而握住她的手,塞進被子裡。
“我要是不回來,你是打算一個人自生自滅?”
或許是吃了藥,頭昏昏沉沉的,鄭書意懵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現狀。
雖然他說的話不太好聽,但他好像是知道她病了,專門回來看她的。
鄭書意沒說話,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眼睛也霧蒙蒙的,就那麽盯著他,卻少了平日裡的生氣。
時宴心裡莫名揪了一下,像是歎氣一般,沉沉問道:“怎麽了?”
人生病的時候總是特別脆弱,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在她疼得抓著枕頭又錘又啃的時候,無人在身旁。
那種矯情便很容易被無限放大,讓人感覺像是被世界拋棄了一樣。
這會兒他的出現,讓鄭書意忍不住想抓住那股安全感。
沒有多余的思緒能夠給她去思考其他的。
只是——
“我疼……”
鄭書意捂住被子,氣若遊絲地說完,才發現自己聲音怎麽變這樣了。
其實也沒那麽疼的。
但她偏偏就擺出了一副得了絕症的樣子。
“哪兒疼?”
時宴問。
鄭書意啞著嗓子說:“哪兒都疼。”
時宴:“……”
時宴慢慢直起了腰,嘴角慢慢抿起。
似乎是看破了她的演技。
鄭書意感覺有些尷尬,連忙說:“其實也沒那麽痛,你哄我兩句就好了。”
時宴垂眼,打量了她一圈。
“怎麽哄?”
“你就說……”鄭書意想了一下,“就說怎麽還沒上天,就看見仙女了呢?”
“……”
時宴的表情很一言難盡。
隨後,他走到床邊,脫了西裝外套,面無表情地坐到沙發上。
再抬眼看過來時,語氣變得很無奈。
“睡吧,我就在這裡。”
“仙女。”
作者有話要說: 時宴要不你來看看翹搖,她是迪士尼在逃公主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