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魔氣如翻滾的海水般,朝著眾人襲來。大地如同一面被劈碎的鏡子, 生出無數裂痕。
周圍草木盡數化作塵埃, 轉瞬消散。
天空驚雷陣陣,連娰嬰都不得不後退一步,驚駭看去。
斬天劍,竟然對上了屠神弩!
重羽連忙發出錚鳴琴音,護住蘇蘇等人。
蘇蘇放下手臂, 朝空中看去。
方才通身帶著可怖魔氣的公冶寂無,竟然在斬天劍劈向屠神弩那一刻,生生被打出數丈, 一口鮮血噴湧出來。
公冶寂無從空中掉落。
白衣少年冷冷朝他舉起屠神弩。
“你也配用斬天劍?”
公冶寂無抬頭, 澹台燼通身魔氣,不知何時, 屠神弩附著在他右臂上。
被碾碎般的蒼穹成了他的布景。
白衣少年本氣質乾淨如洗, 此刻卻邪戾無比。
屠神弩本沒有箭,澹台燼舉起弩那一瞬, 三支玄色箭矢帶著可怖煞氣, 脫離屠神弩。
玄箭飛旋,在空中變成上百道箭矢。
如同鬼魅爪牙,帶著森森殺意朝著公冶寂無。
怎麽會……公冶寂無冰冷的魔瞳明明滅滅,他成了魔修, 本能只剩下好戰與殺戮。
不, 他不可能會輸!
他體內有旱魃和驚滅一半的力量, 斬天劍如今為他趨勢, 他怎麽會輸給這個人?
公冶寂無手腕一轉, 斬天劍的劍氣張狂,溶解掉屠神弩的箭矢。
他身入鬼魅,燃起戰意:“八方妖魔,聽我號令!”
斬天劍下,無數魑魅的影子從黑暗中顯露身形。
空中白衣少年偏了偏頭,澹台燼黑瞳隱隱帶著血光。
他張開手,屠神弩懸在空中。
他狂妄地笑起來:“八方妖魔,嗯?”
澹台燼白色的逍遙宗衣裳在魔氣下獵獵飛舞,看著無數從黑暗中生出的影子,他興奮地舔了舔唇。
“崆峒點蒼,萬般懼滅。”
屠神弩瘋狂震顫,玄色箭矢仿佛流光,蓄勢待發。
流光落下,如星辰墜落,刺入魑魅的影子。
澹台燼手掌張開,屠神弩在他身前飛旋,那些影子竟然化作一道道魔氣,透過屠神弩,朝他掌心湧去。
娰嬰眼裡閃過一絲驚懼和狂熱。
“竟然……可以吸納斬天劍的力量!”
重羽在蘇蘇耳邊說:“不好,不好,澹台燼要奪斬天劍了!”
斬天劍本來認了公冶寂無為主,可號召天下妖魔。可是如今斬天劍的力量被澹台燼變作反向魔矢,全部被屠神弩吸收了過去。
那些魔氣進入他的身體,全部化作他的力量,要不了多久,臣服強者的斬天劍,就會脫離公冶寂無的控制,供澹台燼驅使。
萬年前的那場神魔大戰,重羽雖然沒參與,卻有所耳聞。
“蘇蘇,我們得阻止他,他要是奪了斬天劍,變成兩件魔器的主人,屆時會控制不住殺戮,變成失去本心的魔修。”
蘇蘇自然也知道後果。
魔器絕對不能落在澹台燼手中,誰也沒有她清楚,他本就是它們的主人。
空中二人戰作一處。
藏青色與白色交織,魔器影響之下,誰都想殺了對方。
澹台燼直接以弩為武器,張狂對上公冶寂無的斬天劍。
公冶寂無悶哼一聲,被他壓得半跪在地。
地面魔氣四散,似有鬼哭之音。
澹台燼重新握住屠神弩,屠神弩吸足了魔氣,弩身竟然隱隱有化出凶獸“檮杌”的神形。
他瞳孔漸漸變成紅色。
有個聲音在他腦海裡盤旋,殺了他,對,殺了他!
屠神弩凝出一支鋒銳的箭矢,隱隱帶著桀桀的嘯聲,對準公冶寂無。
搖光失聲大喊:“不要!”
就在澹台燼要動手的那一瞬,一把流光溢彩冰藍色的琴撞上箭矢,澹台燼抿唇,冷冷看向來人。
蘇蘇張開手臂:“你不能這樣做!”
“讓開!”他紅瞳森然,“否則,我連你也殺了!”
重羽落在蘇蘇手中,她分毫不退,竟有與他一戰的打算。
屠神弩在澹台燼手中叫囂。
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錚錚琴音蕩開周圍魔氣,一片黑氣中,蘇蘇看見眼前少年明明被傷到,卻強撐冷然的眼。
澹台燼死死盯著她,握住屠神弩的手微不可查地收緊:“為什麽,你怎麽可以如此待我!”我在保護你啊!
屠神弩感應到他的情緒,煞氣翻騰。
“我要殺了你們。”澹台燼眼眸血紅,盯著蘇蘇,不知道下一刻會流出血還是淚,“殺了你們!”
屠神弩上檮杌之型咆哮,箭矢射出來。
蘇蘇咬牙,依舊不肯退開。
天生邪骨,果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嗎,她手指放在重羽琴上,白色靈氣匯聚在她指尖,她往下一撥琴音,重羽滂沱的靈氣朝著澹台燼攻去。
魔矢與琉羽般的靈氣在空中交織。
那一瞬時間過得很慢,慢到仿佛光陰凝滯。
蘇蘇已經做好被反噬的準備,誰知靈氣化作白羽,刺入澹台燼的胸口。
那支射向她的魔矢,卻在離她肩膀只有微厘的地方,被人握住。
她抬眸,看見近在咫尺,一雙脆弱的紅瞳。
她視線緩緩下移,看見澹台燼蒼白的手,握住他射出的魔矢。
“我輸了。”他似哭似笑。
風是靜的,玄色魔矢在他被他捏碎成飛灰,消散在空中。
蘇蘇看見他的神情,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猛然握住。她放在重羽琴上的手指微微發顫,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不躲開?
娰嬰看見這一幕,眸光流轉,地上的公冶寂無神情冷然,突然舉起了落在地上的斬天劍。
“蘇蘇小心!”搖光大喊。
重羽脫離蘇蘇的手心,對上身後的斬天劍。
然而沒有主人驅使的神器,怎麽比得上有強大修為驅使的魔器。
重羽“叮”的一聲,被彈開。
冰藍色的光變得暗淡,隱回蘇蘇身上。
斬天劍頃刻要刺入蘇蘇身體。
搖光閉上眼,不敢再看,天穹一片昏暗,強烈的光閃過。
她再放下袖子時,眼前空空蕩蕩,隻余下一片皸裂的土地。澹台燼不在,蘇蘇也不在,空中血腥氣彌散。
搖光喃喃道:“不見了。”
天上紅月隱去。
對於妖魔來說,祀月夜也結束了。
娰嬰追了幾步,想到什麽,看向空中一團祥和的白色仙氣,臉上露出微妙的神情,她扶起重傷的公冶寂無。
“走!”
天邊的白氣化作流光,落在搖光身側。看清來人,搖光險些流淚。
“掌門!師尊!”
衢玄子身後跟著衡陽宗的長老們,他憂慮地看著如蛛網的地面,緊緊皺起眉頭。
狹隘的空間裡,澹台燼的白衣被血浸透。
屠神弩幽幽對著他懷中一同昏過去的少女,趁他還未醒來,嘗試殺了蘇蘇這個變數。
然而當它靠近她,一股力量把它彈開。
少年緊緊抱住懷裡女子,他們衣擺交纏。
屠神弩被蘇蘇身上無情神道彈開,尖嘯之聲委頓不少。
澹台燼傷得很重。
斬天劍的威力,被他扛了大部分,換一個人,早就灰飛煙滅。
屠神弩沒有主人控制,緩緩飛旋,魔氣不斷朝著澹台燼湧去,修複他的傷口,他身上的魔氣也愈發濃重。
屠神弩先前還沒有這麽強大,直到吸了八方妖魔之氣。
可是吸取歸吸取,卻沒有完全轉化。
這會兒在逼仄的空間內,它釋放出這些妖魔,憑魔器的本能追逐殺戮他們。
“屠神弩”本就是貪婪魔氣,不知道在逼仄的空間裡待了多久,澹台燼緩緩睜開眼睛。
四周妖魔逃竄,這是一個冰冷的世界,他懷裡溫熱。
澹台燼遲鈍地低眸,他冷漠的瞳孔裡,映出少女姣好的面容。
妖魔的求饒和哭泣聲嘈雜,響起耳邊。
他最後的記憶,是他帶著蘇蘇,逃到了這個狹隘的空間裡。
他沒有奪斬天劍,他打贏了公冶寂無,戰利品……是懷裡這個人。
澹台燼低下頭,用自己冰冷的臉,蹭了蹭懷裡少女溫熱的臉。
她呼吸均勻,乖巧地睡在他懷中。
很久,沒有這樣安靜過了。
他四肢緊緊纏著她,如一株病態神經質的菟絲,漆黑的瞳幽幽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澹台燼知道回不去了,從他祭出屠神弩的那一刻,他再也解釋不清楚。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這樣陰暗的魔器會跟著他。自此仙界還能容他嗎?
他眼中紅色慢慢消退,難得有這樣茫然的時候,他像隻地溝裡的老鼠,躲在這樣陰暗肮髒的地方,唯一的光,被他緊緊抱在懷中。
蘇蘇也承受了一部分斬天劍的力量,沒有醒過來,覺察到她快醒來,澹台燼手指點在她眉心,她再次沉沉睡過去。
他木然地抱緊她。
別想走,我隻……剩下你了。
耳邊不斷有聲音朝他求饒,還有些妖魔沒有被屠神弩吞噬乾淨。
“魔尊,放過我。”
“魔尊,求你……”
澹台燼充耳不聞,他不是他們的魔尊,認錯人了。
懷裡一顆珠子滾出來,照亮這一小片陰暗的地方。澹台燼皺起眉,才想毀了它,一個殘破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幻顏珠……澹台燼,你放了我,我可以幫你造夢。”
澹台燼眼珠子動了動,看向驚恐躲在角落的妖魔。
不認識。
“是我,我是魘魔!”魘魔躲避著屠神弩,惶恐說,“五百年前,被你取走內丹的魘魔!”
魘魔語調急切:“放過我,給我幻顏珠,我為你造一個美夢!讓你們在一起。”
他沒有一絲光彩,眼睛冰冷。
“求你,求你……”
澹台燼把臉埋在蘇蘇頸窩,他嗓音喑啞,掐住少女纖細的脖子:“不可能的。”
他已經走投無路,她憑什麽把他欺負成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