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
廣播裡正傳出溫柔女聲︰「女士們,先生們,飛機正在下降,請您回原位坐好……」
沈亦歡揉了揉眼睛,透過舷窗往下看,已經能看見霾天隱約的高樓大廈。
她又眯了會兒,飛機降落。拿好行李走出機場,空氣不太好,霾天,陰沉沉的,車堵的不行。
沈亦歡打了出租車先回了一趟工作室。
走出電梯時正好踫上周懿姝。
周懿姝喊了一聲,挺熱情的衝過來抱她︰「你今天回來怎麼都不說一聲!」
「臨時買的機票,忘說了。」沈亦歡隨口胡謅了個藉口。
「腿怎麼樣了?」
沈亦歡拎起闊腿褲褲管︰「好了,疤也掉的差不多了。」
「還有疤啊!」周懿姝彎腰湊近了看,「你這躺差出的真是……該報銷的都跟我報銷了,今年年終獎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沈亦歡笑了笑,剛要說話同事們湧出來。
又是噓寒又是問暖,就差當場給沈亦歡搬一個年度最慘獎,她實在不喜歡應付這種人情場面,難熬了十幾分鐘大家才散去,沈亦歡忙抱著相機回到自己辦公桌前。
原地在自己周圍豎了一幢隱形盾。
只不過周圍圍著的人是少了,問她的話不少,像是從裡到外的要把她這趟出差挖個遍,可當初安排任務時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最後丟給什麼也不懂的一個新人做。
沈亦歡一邊好脾氣的應著,一邊把這次拍的照片全部導入到電腦。
照片太多,導入需要一會兒。
陸舟給她回了條資訊,沈亦歡一下飛機就給他發過短信報平安。
陸舟︰回家了嗎?
櫻桃︰在工作室趕工作呢,我最後交稿了。
陸舟︰那你忙吧。
看看,這乾脆俐落的風範!
沈亦歡一直工作到下午五點才把一部分的照片處理好,發給了編輯部郵箱,順便叫上了邱茹茹一起吃飯。
邱茹茹開車來公司底下接上沈亦歡,一起去吃烤肉。
「我這幾天真是煩死了,我佷女在我家,前幾天放學上學都是我給接送的,太能鬧了,再多幾天我準被她弄成精神衰弱去。」
邱茹茹一邊夾烤肉,一邊抱怨。
「那今天呢,不用接她去嗎?」
「把我媽喊來我家了,今天她帶孩子呢。」邱茹茹嘆了口氣,「可太煩了,我怎麼就一點兒都沒母性光輝呢,以後還是出家吧。」
沈亦歡笑了笑︰「你媽要聽見了肯定得揍死你。」
「你跟陸舟以後要孩子不?」
「……」沈亦歡翻了個白眼,「你說這也太早了吧。」
「我一沒男朋友的都在想生孩子的事兒了,早什麼早。」
「生啊。」沈亦歡說。
邱茹茹挺吃驚的看著她。
「就陸舟這基因,浪費了多可惜。」
邱茹茹認真點了點頭︰「那倒是,天選之子。」
吃了幾塊肉,邱茹茹又問︰「你媽知道你跟陸舟的事兒了嗎?」
「沒跟她說。」沈亦歡拿筷子戳著肉,手托腮,「我都不知道怎麼跟她講,又得被她一頓說。」
「這有什麼好說的,陸舟這年紀輕輕就是中校,長得又帥,還是個忠犬,你媽還不滿意啊。」
「帥和忠犬,在我媽眼裡什麼都算不上,有錢才行呢。」沈亦歡聳肩。
「陸舟家也有錢啊。」
沈亦歡不知道該怎麼說,媽媽大概是就滿心盼望著她能嫁進從商的富貴人家,可能還謀劃為了時振平公司跟什麼其他公司聯姻。
之前就跟她提過好幾次了。
何況,就是同意了她和陸舟,陸舟他爸爸也不一定能認可她。
沈亦歡雖然沒見過陸有駒,可大致也清楚陸有駒對陸舟一直以來要求特別高,是個能狠下心來的人,偏偏又不關心陸舟,挺可笑的。
十二月初的天又幹又冷,冷風順著myh在外的腳踝往上升。
沈亦歡和邱茹茹逛完街,邱茹茹就被她親佷女的奪命連環CALL緊急叫回去了,都沒來得及送沈亦歡回去。
沈亦歡走出商場,就接到陸舟的電話。
「喂。」她接通就忍不住笑了。
「幹嘛呢。」
電話那頭風聲呼嘯。
「剛跟茹茹逛街完。」沈亦歡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把錢包放進包裡,「你那風好大。」
陸舟正坐在車裡,手臂懶散搭在車窗上,指間夾了支煙︰「嗯。」
「你在哪?」
「帕米爾高原。」
沈亦歡頓了頓︰「怎麼去那了,有任務嗎?」
「也不算任務,去調查個情況。」
「那兒冷嗎?」
「還行。」陸舟說,「挺晚了,快回家吧。」
「嗯,正往外走呢。」
陸舟吸了口煙,臉頰微陷︰「過幾天,我可能也會回北京一趟。」
「嗯?為什麼?」
「我們目前懷疑的一個對象在北京,我回來瞭解一下。」陸舟說。
沈亦歡捏著手機笑著往外走,忽然聽到身後一個聲音喊了聲「亦歡」,她起初還以為幻聽,繼續往前走,身後又是一聲。
是媽媽。
女人挽著包,一身毛絨昂貴皮草的貴婦打扮,妝容精緻。
沈亦歡動作一頓,捏著手機側頭對陸舟輕聲說︰「我一會兒給你打回去。」
「媽。」沈亦歡走上前。
「什麼時候回來的?」女人雙臂環胸,表情挺嚴肅,戴著鑽戒的食指在手臂上輕點。
「今天。」
「怎麼沒說一聲。」
「工作太忙了。」沈亦歡說完又覺得這理由不太充分,畢竟自己這會兒正站在商場門口。
好在媽媽沒有在這問題上糾纏︰「明天一起吃個飯吧。」
「過幾天吧,剛回來工作還有陣子忙。」
「那這星期六吧。」媽媽說。
「好。」
難得這麼好說話。
——
只不過,真到了星期六沈亦歡就知道為什麼媽媽這麼好說話了。
根本不是回家跟那糟心繼父和糟心姐姐吃飯。
約定的是晚上六點的飯,五點二十分沈亦歡就收到媽媽的短信,讓她馬上下樓。
她穿的挺簡單的毛衣大衣,也沒戴任何首飾,頭髮放下來,底下是一雙小靴子,襯得腿型極好。
「你怎麼還過來接我。」沈亦歡上車。
「順路。」
她便也不再講話,靠在車椅上,腦袋偏向車窗,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
直到行進的路明顯不是往時家方向去的時候,沈亦歡才問︰「我們這是去哪?」
「去外面吃。」
「……哦。」
二十分鐘後。
沈亦歡坐在金碧輝煌的宴客廳內,媽媽坐在她旁邊,對面是另一個婦人,同樣是貴婦打扮,她旁邊還有一個座位,人還沒來,空著。
貴婦人盈盈笑著︰「你就是亦歡吧,經常聽你媽媽提起你呢。」
「阿姨好。」沈亦歡笑笑,心卻一點點沉下去。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那兒子也太不守時了,我之前還聽他提起過你呢,說你長的可漂亮了。」
沈亦歡愣了愣︰「您兒子認識我?」
「跟你一個高中的,不過好像比你大一屆,他叫許賀,你認識嗎?」
許賀……
沈亦歡從前的狐朋狗友之一,在她高一的時候,許賀高三,極草,挺有名的,換女朋友的速度很快。
那時候他們關係還算不錯。
沈亦歡艱難的扯了扯嘴角︰「認識,他比我大兩屆。」
媽媽在一旁笑道︰「那正好,兩孩子以前還認識,也算是緣分,肯定有話聊。」
等了一陣許賀也沒到,許母起身去外面打電話。
宴客廳大門關上,廳內只剩沈亦歡和媽媽兩人。
媽媽說︰「這許賀是許家獨子,剛剛出國回來不久,許家這企業以後也肯定是全部交給他的,我看過他的照片,長得也是一表人才,你們既然以前就認識,這次就好好把握機會。」
沈亦歡聽明白了,她喝了口水︰「媽。」
她腦袋轉回去,對上媽媽的眼睛,笑了一下,「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東西?」
「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好?!我這麼做,難道不是為了你以後著想?我給你找的這個許賀哪裡差了?論家世、年齡、外貌都沒有什麼配不上你的,沈亦歡,你別每天還這麼高傲的看不上任何人,今時不同往日了懂不懂?你爸都死了多久了!」
「我高傲。」
沈亦歡聲線很低,壓著岌岌可危的煩躁,「媽,你對許賀瞭解多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你就這麼說,你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
「我知道這孩子花心,我也瞭解過別人對他的評價,但這重要嗎?亦歡,一段婚姻中,絕對忠誠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更應該抓住它能帶給你的所有利益,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想的那麼理想化,現實一點,一會兒許賀來了,你可別擺出這臉色來為難人!」
沈亦歡沒說話。
把腦袋偏向一邊,她覺得自己眼皮都是滾燙的,可眼底卻一片乾燥。
她被各種各樣的委屈、不堪、屈辱覆蓋。
沉默許久,她說︰「我有男朋友了。」
「什麼?」拔高的女聲尖利又氣急敗壞,她瞪著沈亦歡,厲聲問,「是誰?」
「陸舟。」
「是幹什麼的?」
媽媽從前就沒關心過她,自然不知道這陸舟從前跟她的事。
「軍人。」
媽媽皺了下眉︰「本地人?」
「嗯,現在在新疆。」
媽媽沒說話,眼神冷下來,最後鼻腔裡哼出一聲莫名的嗤笑︰「沈亦歡,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對是吧……」
她還想再訓,廳門熱熱鬧鬧的打開了。
許賀一身筆挺西裝走進來,和從前沒怎麼變,人高腿長,還是記憶中那張臉,挺帥的,一雙桃花眼。
媽媽在桌下拉住沈亦歡的手,壓低聲音警告︰「你把這場飯局弄糟試試。」
許賀大步朝沈亦歡走來,張開雙臂︰「櫻桃。」
沈亦歡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學長。」
她隻伸手,許賀還張著雙臂,動作頓了頓,由擁抱改成握手。
「你看這兩孩子,我還以為就互相知道呢,原來是舊相識了。」許母笑著說。
吃飯的過程沈亦歡都沒怎麼說話,無非是問一句答一句,最後還落了個文靜的評價,許賀就坐在對面笑,他倒是自如,一會兒給沈亦歡夾菜,一會兒又是主動搭話。
倒是把兩邊的媽媽都哄得開心。
吃到最後,許母和媽媽隨便找了個由頭出去了,讓他們倆可以自己交流。
沈亦歡原本也想走,剛站起來就直接被媽媽按了回去。
她們一走,宴會廳就靜下來,只剩下沈亦歡和許賀。
刀叉在餐盤上切割踫撞傳出細微的響聲,惹人煩躁。
許賀笑了笑︰「我昨天聽我媽說今天一起吃飯的是你還嚇了跳,以為是同名呢。」
沈亦歡沒說話,連笑都懶得笑。
許賀放下叉子,手交疊搭在桌子上,人向前靠過去︰「你說這也是巧,當初我就挺喜歡你的,你不屑一顧,現在都坐在這相親桌上了。」
沈亦歡抬眼,神色不變的直視回去。
「許賀,嘴放乾淨點兒,我都聞到味了。」
許賀抬眉,挺新奇的側了側頭︰「喲,這性子還是沒變啊,比你爸剛出事那會兒有意思多了。」
沈亦歡面色冷下來。
許賀站起來,走到她旁邊,剛牽上沈亦歡的手,就被她毫不留情的甩開。
他也不在意,雙手揣褲兜,懶散的靠在桌子邊,傾身靠去,和沈亦歡挨的極近,四目相對,沈亦歡的雙眸冷到冰點。
「要不你跟了我,我對你好,嗯?」
沈亦歡捏著高腳杯的手用力到發白。
門「 」一聲打開,撞在牆上。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進來,揪著許賀的領子直接往後狠狠一摜。
熟稔的味道讓沈亦歡沒看到來人就直接鼻酸,陸舟就站在他旁邊,可以感覺到他周身的低氣壓。
所有的偽裝終於在此刻產生了裂隙。
陸舟不在,她就沒有靠山,她需要不動聲色的穿戴起盔甲,偽裝成刀槍不入的堅強模樣,才能不被那些難聽的話擊倒。
她的確骨子裡驕傲,不願意讓人看見她難過受傷的樣子。
陸舟除外。
沈亦歡慌忙站起來,緊急抓住了陸舟的袖口,指節用力,經絡都凸顯,那些慌張的氣憤的無奈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
陸舟聲線冷硬,一字一頓的,咬字咬的俐落乾脆︰「你算什麼東西,用的著你對她好?」
許賀被摔到地上,看到陸舟也怔了怔。
他當然見過陸舟,以前沈亦歡和他們一群人去網吧酒吧檯球室一類地方時,偶爾就能看到陸舟站在她旁邊。
可他也聽說,兩人早就分手了。
「陸舟?」他就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身後,懶散紈褲樣,「你還喜歡她啊,知道她今天來幹什麼的,相親,懂麼?」
許賀嗤了一聲,勾唇,「你是她養的一條狗麼,這麼護著她?」
沈亦歡察覺到陸舟握著她的那雙手瞬間收攏,眉眼間充滿戾氣與狠色。
她偏頭,開口有點惶急︰「我沒有。」
陸舟沒說話,也沒看她。
沈亦歡瞬間有點心慌。
許賀笑了笑,又說︰「這頓飯,說的好聽點是相親,難聽點,不就是你媽想把你賣給我嗎?」
陸舟鬆開沈亦歡的手。
她心口一跳,抬眼望去。
陸舟大步走上前,在許賀面前站定,彎腰,拎著他的領子把人拽起來,隨後猛地屈膝,狠狠在他小腹上重磕一記。
那力道重的沈亦歡都下意識閉了下眼,許賀已經呻身3m著捂著小腹蹲下去了。
陸舟在他面前蹲下,神色狠戾。
「我是她養的狗?」
陸舟臂膀的肌肉緊繃著,竟然還笑了下,語調無所謂的開了口,「打狗還看主人,你這打主人還想狗不咬你麼?」
許賀痛的說不出話,呼吸都在顫抖。
陸舟起身,重新拉起沈亦歡的手︰「走吧。」
「等一下。」沈亦歡腳步一頓。
她拎起紅酒杯,直接往許賀臉上潑。
「許賀,這杯酒,是為了三年前你說的話潑你的。」沈亦歡又拎起一杯,潑了,「這一杯,是因為你今天的話。」
——
三年前,沈傅出事不久。
沈亦歡對這個世界有多殘酷的第一課,就是許賀教她的。
那時候很多的狐朋狗友都不再聯繫她,或者只是不輕不重的隨口安慰幾句,只許賀,主動去找了沈亦歡,對她說了一句她這輩子都不會忘的話。
他遞給她一張卡,說。
「櫻桃,這裡的錢可以給你救急用,不過你得跟我睡一覺。」
沈亦歡覺得自己真是眼瞎的可以,還一直把許賀當朋友,許賀那換的極勤快的女朋友有一半沈亦歡還見過。
她甚至在那之前都不知道原來許賀對她存了這種心思。
——
陸舟扯著沈亦歡的手腕走出大廈,冷風急迫的朝他們卷來。
沈亦歡抖了一下。
她遲疑的扯了扯陸舟的手指,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現在這狀況︰「陸舟……」
陸舟頭也沒回,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沈亦歡身上,速度不減的繼續往前走,怒氣衝衝。
他的車就停在門口。
上車。
沈亦歡坐在副駕駛座上,低頭撥弄著手指,眼底泛紅︰「我真的不知道,這餐飯會和許賀一起……」
陸舟把她拉進懷裡。
一隻手罩在她腦後,揉著她的頭髮。
胸腔起伏,拼命壓抑自己的怒意,克制到下顎收緊,唇線也抿的平直。
沈亦歡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像是在安撫一隻瀕臨失控的野獸。
「你現在是不是很生氣?」
「嗯。」他應聲。
沉默一會兒,陸舟才輕嘆了口氣。
「給我點時間,我過會兒再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