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呼吸急促。
小太子唬一跳, 連忙說:「來人, 快宣太醫!」
「宣什麽太醫,朕還沒死。」康熙大聲道, 「都跟朕站住!」
小太子跟著說:「都站住, 站住, 別去了,皇瑪法沒事。」說話間遞給康熙一杯茶, 「喝口茶,消消火,天塌下來有孫兒幫您一起頂。」
「這會兒又不是個小孩子了?」康熙反問。
小太子神色坦然,沒有一絲尷尬:「您是長輩, 孫兒是晚輩。孫兒就算七老八十,在您面前也是個孩子。而孫兒也是太子,一國儲君,就算三五歲,在奴才面前也要像個大人一樣。」
「你這張嘴巴, 真是遺傳了你額娘。」康熙忍不住揉揉額角。
小太子放下花生,手在坎肩上蹭幾下,繞到康熙身後給他按按頭:「皇瑪法,孫兒的手法咋樣?特意跟太醫學的,在汗阿瑪腦袋上試過好幾次。」
康熙渾身僵一下,放鬆下來, 眉眼露出一絲笑:「在你汗阿瑪頭上亂按, 他沒揍你?」
「孫兒跟他說手法不好, 請多擔待。」小太子從沒給胤礽按過,只是沒少看石舜華給胤礽按,看得次數多了,聰慧的小太子記住一點點。勾頭看了看,見康熙臉色比剛才好,才問,「皇瑪法,到底跟誰生氣?」
康熙冷笑:「朕就知道是皇帝叫你來的。想探聽什麽?」
「您這麽說就冤枉汗阿瑪了,汗阿瑪真不知道。」弘晅道,「汗阿瑪這會兒在忙,聽奴才說您大發雷霆,他抽不開身,特命孫兒過來看看。」勾頭看一眼賬册,「如今四叔總理戶部,賬册是四叔給您的?」
康熙坐直:「別揉了。你四叔,他不幫你汗阿瑪一塊騙朕,朕就燒香念佛了。」
「您可是真龍天子,佛祖不敢收您的香火。」小太子轉身到他對面坐下,繼續剝花生:「戶部尚書給你的,您咋想起來看賬册?」
康熙盯著他:「你汗阿瑪真不知道?」
「孫兒對天發誓!」小太子舉起手,「汗阿瑪不知道您因爲什麽生氣。」
康熙皺眉:「得得得,別在朕面前做戲。朕不告訴你,皇帝也會派人去查。」
「汗阿瑪關心您啊。」小太子信口胡謅,「您氣得食不下咽,汗阿瑪也擔心。」花生仁遞給康熙,小太子翻開賬册,「又出現大貪官啦?」
康熙:「別翻了,不是貪/污的事。這幾年你汗阿瑪又是造火器,又是造大船,還派你九叔去南海找洋人,朕感覺得出去一大筆銀兩。年底了,戶部攏賬,朕這幾日也閒,就命戶部侍郎把今年的賬册拿過來。上面居然只剩一千多萬兩,朕退位那年國庫有四千萬兩,還不算零散銅錢。」
「這樣啊。」小太子輕咳一聲:「汗阿瑪的確挺能敗家。」頓了頓,「就這幾件事,按理說不應該花這麽多啊。」
「雲南、西藏、貴州和四川的田賦非但是整個大清最低,還有很多地方,你的汗阿瑪承諾五年不用交稅。」康熙道,「今年的稅比往年少了一點。」
小太子笑了:「皇瑪法,這件事是跟您學的。您別瞪孫兒,您忘啦,您以前就經常這邊劃一塊地永不加賦,那邊劃一塊地,三年不用交稅。要不是您起頭,汗阿瑪也不知道還能這麽做。」
「你爹叫你來幹麽?」康熙瞪著眼問。
小太子抿抿嘴:「好啦,好啦。當孫兒沒說。西南民心不穩,汗阿瑪這麽做也是安撫民心。」
「太子爺有所不知。」王以誠道,「七爺和十六爺去藏區的時候,戶部給三百萬兩白銀,一半作爲軍餉,一半幫藏區的百姓重建房屋。」
弘晅:「這事孤知道。三哥說藏區土司不願歸順朝廷,十四叔就把那邊轟成一堆廢墟,咱們炸的咱們修建,沒問題啊。」
王以誠語塞。
小太子故意問康熙:「汗阿瑪做得不對?孫兒覺得挺對。一百五十萬兩而已,真能收買整個藏區的百姓,這筆買賣很合算。皇額娘還說銀子賺來就是用來花的。」
「萬一哪裡發生天灾人禍了呢?」康熙反問。
小太子指著賬册:「這不還有一千多萬兩麽。五月莊稼熟了,還有一筆田賦呢。」
「皇帝告訴你的?」康熙問。
小太子張了張嘴,想說他爹和他娘聊天的時候他聽到的,話到嘴邊拐個彎:「汗阿瑪跟三哥和四哥說的時候,孫兒偷聽的。」
「你呀,打小就喜歡偷聽,這個毛病怎麽還沒改。」康熙頭痛,「你是太子。」
弘晅點了點頭:「孫兒記下了,以後光明正大聽。皇瑪法,別氣啦,咱們晌午吃暖鍋子,這個天最適合了。」
「你不去尚書房?」康熙心裡的氣已消了大半,「朕不用你勸,走吧。」
弘晅一動不動:「汗阿瑪說孫兒要是能把您勸好,上午可以不用去尚書房。」
「難怪你這麽賣力。」康熙氣咻咻道,「朕現在還是很生氣。」
小太子立刻站起來:「孫兒再給你捶捶背。」
康熙頓時笑眯了眼:「行了,你就讓朕清淨會兒吧。」
群臣離開,胤礽就問:「太子回來沒?」
「沒有。」霍林道,「奴才過去看看。」
胤礽擺手:「不用。朕的這個兒子,一炷香之內沒勸好太上皇,他就來找朕了。」指著自鳴鐘,「快午時了,一準在跟太上皇玩。去跟小順子說一聲,午時四刻去慈寧宮提醒太子睡午覺。省得他下午哈欠連連,又藉故偷懶。」
「不用問問太上皇因爲什麽生氣?」霍林提醒道。
胤礽:「弘晅會說。太上皇見著朕又得生氣,朕這幾日就不往慈寧宮去了。」
康熙雖然被弘晅勸好了,可他也準備好等胤礽來慈寧宮的時候,好好訓他一頓。結果直到臘月十二日,康熙都沒見到胤礽,可把康熙給氣得,命弘晏和弘曜來慈寧宮陪他。
弘晏和弘曜這幾日也去過景仁宮,從胤礽口中得知康熙這幾日氣不順。哥倆到了慈寧宮,弘晏就說:「皇瑪法,孫兒的宅子收拾好了,您哪天過去看看?」
「這麽快?」康熙驚訝道。
弘晏:「三叔命內務府給收拾的。孫兒回來後就添些家具和擺件。」
「要是還缺什麽,直接跟梁九功說一聲,朕這裡什麽都有。」康熙道。
弘晏:「不缺了。皇額娘把金銀樓給孫兒,就算缺什麽孫兒也有銀子買,哪用得您的東西啊。」
「金銀樓給你倆?」康熙問。
弘曜:「不是。滿庭芳和玉茗軒給了孫兒。雜貨店留給弘晅。」
「你皇額娘做事就是大氣。」康熙最佩服兒媳婦這點,「一手開起來的鋪子這麽早就交給你們,朕還真沒想到。」
弘曜笑道:「孫兒也沒想到。皇瑪法若是在宮裡住煩了,就去孫兒府上轉轉。」
「朕必須去。」康熙道,「你們成親的時候朕也得去。」
弘晏跟著說:「那您一定得用過飯再走。」
和平四年,九月初八,皇帝的嫡長子大婚。大婚當日,康熙帶著小太子過去,胤礽和石舜華就沒過去。
十月初八,皇帝的嫡次子大婚,而大婚當日,依然是康熙和弘晅到場。
胤礽的四個兒子成親,他和石舜華都沒過去,幾個兒子也就沒因此而鬧彆扭。畢竟哥四個都一樣。至於太上皇到場,弘晋和弘晰哥倆也不羡慕,皇家第一對雙胞胎,太上皇極爲看中的嫡孫成婚,他老人家不過去才不正常。
弘晏和弘曜成親後便住在宮外,而這時孫嘉淦也奉旨南下,接任揚州知府。到此時雍親王胤禛也在戶部待了足足一年。
一年光陰幷沒有把雍親王的性子磨平,反而因鹽稅帳目混亂而憋了一口氣。
江南科考舞弊案發的那年,胤祀前往江南查此案,知道胤礽對鹽幫不滿。不過,那時胤礽吩咐他們不能打草驚蛇,稍稍探查一番即可。以致於胤祀在戶部時,都沒去翻鹽稅的賬册,端是怕壞了胤礽的計劃。
胤禛也知道這一點,看到鹽稅時有漏缺也沒怪他八弟辦事不仔細。剛一得知胤礽把孫嘉淦派往揚州,胤禛就迫不及待找到胤礽:「是不是準備整頓鹽幫?」
「你怎麽猜出來的?」胤礽皺眉,「朕就納悶了,無論朕做點什麽事,你們都能一猜一個准?」
胤禛下意識問:「除了臣弟還有誰?」
「老八來問過朕。」胤礽道,「你嫂子也問過,還因此擔心她妹妹和她外甥的安危。」
胤禛:「二嫂乃女中諸葛,跟您夫妻多年,知道也實屬正常。不過,皇嫂擔心的不無道理,您整頓鹽幫勢必會斷一部分的財路。那些人瘋了,極有可能衝孫大人下手。孫大人又是個文人,手無縛鶏之力,連自己都不能護周全,更沒法護妻兒。」
「他一家都住在府衙,沒大事。老十四如今在豐台大營,不願意管城裡的事。」胤礽道,「去西洋的那些工匠也回來了,朕交給老九安排,他抽不出身。老八在兵部,軍隊冗兵甚多,他如今剛開始裁兵,也走不開,這事只能你親自去一趟。」
胤禛很高興胤礽把此事交給他,不過還是提醒胤礽:「五弟、十弟,十一弟也沒多少事。」
「他們處事不如你果斷。」胤礽道,「你把弘晏和弘曜帶上。帶弘輝過去也成,不過,只能再帶個弘輝。」
胤禛不解:「除了他還有別人要去?」
胤礽:「朕的弟弟和侄子太多,朕也不清楚誰要跟你去。」
胤禛想了想誰都有可能,再想想又覺得誰都不可能,乾脆不想:「這事皇兄打算怎麽辦?再亂的賬册都能理順,理順過後呢?」
「朕會命十弟、十一弟、十二弟和監察御史前往各地鹽場囤鹽。」胤礽道,「十五弟和十七弟領著會制鹽的工匠前往南海,南海島嶼衆多,長夏無冬,比任何地方都適合曬鹽。鹽場、鹽井由朝廷接管,撤掉『食鹽官營』。」
胤禛吃驚道:「自由買賣?」
「半自由。」胤礽道,「所有想賣鹽的商人或者百姓只需向官府登記,便可去鹽場拿鹽。」
胤禛:「若是濱海百姓私自曬鹽賣給鹽商呢?」
「運鹽使司改爲鹽監司,監察來歷不明的食鹽。」胤礽道,「如今的鹽井多是百姓所有,全部轉爲官家就必須給他們很大一筆銀子,撑不到明年夏收國庫就會空,你到江南務必多查幾個鹽商填充國庫。」
胤禛皺眉:「全部買過來?沒有這個必要吧。」
「不是全買。」胤礽道,「你嫂子的雜貨店給了朕啓發,和鹽場主共同制鹽,所得收益朝廷拿六成,鹽場拿四成,給他們的那筆銀子算是參與的錢。到時候朝廷只需派一兩個官員過去就行,怎麽制鹽由鹽場說的算。」
胤禛好奇:「當地所有鹽商聯合一起囤鹽呢?這種事時有發生。」
「以前鹽運上下一氣,改了之後鹽商會增多,囤鹽的事情不會發生,倒有可能散布流言讓百姓多買鹽。」胤礽道,「不過有鹽監司呢。」
胤禛忍不住嘖一聲:「您全都想好了?皇兄,臣弟再提醒您最後一件事,真按您說的這麽做,鹽稅會少很多。」
「那你想想京城現如今有幾家鹽商。一旦朝廷放開,京城賣鹽的鋪子至少會翻一番。」胤礽道,「鹽場到鹽商,沒了中間人和官府賺差價,鹽便宜了,百姓捨得吃鹽,賣出去的鹽多了,鹽稅自然會增多。朕命你去江南,只因揚州鹽稅占整個大清鹽稅六成左右,江南整改妥當,其他地方命巡查御史過去就能辦妥。」
胤禛:「您說這麽多,想來早就寫好章程,給臣弟吧。」
「雍親王稍等,奴才去給您拿。」霍林打開多寶閣下面的盒子,拿出一叠紙遞給胤禛。
胤礽:「朕原本打算再過一遍,沒想到你提前說起這事,寫的比較籠統。你到了揚州首先查帳,鹽監司由揚州知府也就是孫嘉淦管轄。
「此事外臣不知,除了朕宮裡的幾個奴才,只有咱們兄弟知曉。待老十跟鹽場談妥,給你去信了,你再對外公布揚州食鹽自由買賣。這是聖旨。到了揚州別著急,朕給你兩年時間。最重要的一點,保護好自己和朕的兩個嫡子。」
胤禛左手拿著胤礽寫的章程,右手拿著聖旨:「最多半年。」
「別逞能。」胤礽道,「朕命你帶弘晏和弘曜過去,便是想你趁機好好教教他們。你一到江南就來個大開殺戒,能教到他們什麽?把弘輝教你的跟你一樣,一言不合就殺?」
胤禛抿抿嘴:「臣弟謹記,儘量不跟鹽商起衝突。」
「對了,朕差點忘了。」胤礽道,「收到老十的信之後買幾間鋪子,專賣食鹽,省得揚州百姓怕大鹽商,不敢開鋪子賣鹽。待揚州城中賣鹽的多了,鋪子想開就繼續,嫌不賺錢就關上。」
胤禛如今有錢,三四間鋪面對他來說是個小錢:「臣弟告退。」
鹽稅乃國庫主要稅收之一,胤禛料定康熙不會同意放開「食鹽官營」,出發前一天向康熙辭行時只說江南鹽稅缺的多,胤礽命他前往江南查看。
康熙去年看戶部的賬册時也看到鹽課不對,不疑有他,「就你自己去?」
胤禛莫名有個不好的預感,沒時間細想,就說:「弘晏、弘曜和弘輝跟兒臣一起去。」
「你大哥、三哥和你五弟家的幾個小子都不小了,帶他們一塊出去長長見識。」康熙道。
胤禛臉色微變,萬分後悔來給他爹請安:「汗阿瑪,大哥家的和三哥家的沒問題,五弟的嫡子才十來歲,不太適合。」
康熙仔細一想:「對,是朕忘了。老五家的那幾個大小子都是側福晋和庶福晋生的。」
「是的。」胤禛道,「汗阿瑪若是沒事,兒臣就先回去查查行李有沒有收拾妥當,明兒一早啓程。」
康熙擺擺手:「別急。你十七弟——」
「十七弟不在京城,皇兄好像交給他一件挺要緊的事,前天走的。」胤禛故意問,「十七弟走之前沒跟您說?」
康熙張了張嘴:「真的?!」
「同行的還有十五弟。」胤禛知道胤礽命他倆幹什麽去,他倆走之前沒說估計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或者是怕說漏嘴,「十弟、十一弟和十二弟也不在京城,也是出去辦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