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方濛濛亮,窗外還籠罩在一片幽藍灰翳中,耿照便已睜眼。
實寶錦兒兀自酣睡,峰險壑深的曲線圓潤起伏,雪腴的身子在被筒裏窩了大
半夜,將整床錦被窩出一股子溫甜,輕揭一角。烘熱的**便撲鼻而來。宛若埋
首胸間,中人欲醉。
耿照唯恐玉人著涼。沒敢揭被起身,輕手輕腳滑出了錦被,忽聽寶寶錦兒咕
噥一聲:「你……上哪兒去?」被裏溫觸細細,一隻小手滑了過來,軟綿綿掠過
手背,玉鉤似的幼嫩尾指勾著他。滿足依戀。
他不由一笑,滿心溫暖,本要離榻的身子又坐回去,反握她的小手:「你再
睡會兒,天還沒亮哩。」苻赤錦睡得迷迷糊蝴的,哪聽得他說了什麼?只覺手掌
被握實了,心滿意足,將他的手抱入乳間,渾圓的**一併,整個人都偎上來,
噘著小嘴閉目撒嬌。
「再……再陪我一會兒。」「好。」耿照隔錦被輕摸她的肩背,不多時香酣
細碎。寶寶綿兒又沉沉睡去,嘴角微抿似做著什麼好夢。他陪了好一台兒,才為
她蓋好被褥,穿衣出門。
儘管他說服她暫時放棄與敵同盡的念頭。情況依然沒有改變。
要刺殺嶽賊絕非易事,那怪傷每日只發作一個時辰。除開嘔血不止,看不出
對武功有什麼妨礙;在發作前,嶽宸風說話中氣十足。震得人五內翻湧。就算因
傷折了兩三成功力,「八荒刀鉻」還是難取之敵,至少不是目前的耿照輿竇寶錦
兒能封付的。
要殺嶽宸風,他們需要更多的助力。
早春的清晨沁寒入骨,耿照頂著冷風在中庭活動筋骨,挑了幾路鬼手試演些
個,練到身子發熱,才至穿堂無風處盤坐,潛運「火碧丹絕」心法,搬運數周天
方止,只覺百骸之內如沸水滾流,神完氣足。無不舒泰。
如何打敗嶽宸風,耿照心中尚無定見:最好的方法,便是再與那廝打上幾回。
他屏氣凝神,遁入虛空,雜以明棧雪所授,將專舍**的「入虛靜」與「思見身
中」結合。重回到當日渡頭,於幻境與嶽宸風交手。
奪舍**羅列記憶,連潛藏在表層下的五感知覺、呼吸心跳等亦纖毫畢現。
耿照一睜眼,赫見黃昏日暮、江風習習,嶽宸風的黑氅宛若撰天之鷗,飛卷而落,
氣勁壓得他呼吸一窒。怯意陡生(好……好強的勢頭!)以耿照現時的功力,蹤
使遁入虛靜,應能觀視內外,進退自如,興許是與嶽窟風交手的記憶太過恐怖,
驟雨重臨,耿照一時失去清明,竟陷惶怖,忘記自己是幻境的主人。耍進則進,
要出則出,兀自與嶽宸風困鬥。漸漸失去控制。
須知虛境中的一切,乃以耿陽的記憶為本,按理不過他經歷過的範疇。
但耿照被腦海中虛擬的嶽窟風所迫,一時迷失自我,就像夢裏不知身足夢,
無法任意支配;而失控的夢則從記憶中挖掘材枓,來填補脫序所衍生的空白,故
耿照的招式俱被「嶽宸風」所制,這回嶽宸風非但沒有落水,甚至站上船頭,掌
風呼嘯,牢牢將刀勢箝住,防禦圈越縮越小。使得耿照五內翻灑,一路退到船艙
前。
虛境的腳本脫離現實太遠,江邊的老漁夫、水面突現的巨渦漩流……通通未
得再現,連布簾後亦空空如也,江風吹起一角。只見黑黝黝的一窪深潭,竟什麼
也沒有床艙、甲板,便如倉促搭起的竹架戲棚般,剝去了表面薄薄的糊紙,背後
僅餘一片虛無。
耿照心中驟寒,忽想不起自己為何而戰。不由得迷惘起來,只有身前那逼命
的掌風、猙擰的笑容無比真實——(醒來!)——誰。。。。誰在喚我?
一把尖銳沙啞的異聲在腦中響起,餘音回蕩,恥照神為之奪,幾乎被嶽宸風
一掌劈中。
(爾為神主,彼豈能傷,快快醒來!)「你……你使什麼妖法?」耿照太陽
穴隱隱刺痛,正欲按撫,才發現手中鏑刀竟已不在,嶽宸風雙掌並至,只得以「
白拂手」卸去。
嶽宸風似精熟鬼手套路,右掌回作雀尾,半勾半纏,鐵一般的胳膊竟化成金
絲出尾,宛若蛇上青竹,纏著耿照的左臂一絞,「喀啦!」將他的肘關卸脫,使
的正是白拂手耿照肘間劇痛,咬牙珊出一記「跋折羅手」,勉強將受創的左臂搶
回。又聽腦中的怪聲道:「虛境受創,一如實傷!你再不清醒過來,當心丟了性
命,」他聽得「虛境」二字,心思又陷迷惘,迷迷糊糊想:
「虛……虛境,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那聲音……為何如此熟悉?」心念所
至,眼前景象為之一顫,船頭、流水、黃昏……:。俱都散搖,獨獨嶽宸風清晰
不壞,面上的猙獰卑鄙堅如鐵鍋,既虛假又真實,黑氅卷風,宛若一頭巨大的妖
鳥般朴來耿照左臂動彈不得,右掌正欲揮出,忽覺銳風襲來,便如獸爪,明明嶽
宸風還在數尺之外,掌霽不能發出如許風壓,但惡招臨門不及細想,毋臂一格。
?那間嶽宸風的形象與爪勢疊台,眨眼便至,耿照單掌接應,雖仍左支右絀。眼
前的「嶽宸風」卻開始崩解,臂上撞擊、刮面動風,乃至於眼?耳聞等,仿佛來
自遠處……「很好!便是如此。」腦中的刺耳異聲再度響起,語氣中微露贊許。,
「快醒過來罷。山嶽伏形二青島開道;靈絲滿路,映現昆崗。
耿照猛然睜眼,赫見穿室內夜翳未褪,晨光稀薄。身前一人發毛蛆戟,一股
濃重獸臭襲來,五雙利爪挾著勁風。叉喉摜至同樣的招數難以在「薛荔鬼手」前
二度奏功,耿照單臂一圈,青蛇般攀上來人臂膀,用的正是虛境中「嶽宸風」卸
斷肘關的那手。
來人「咦」的一聲,笑道:「來得好!」虎臂連掙帶甩,眨眼間競連使七、
八般手法,各見巧妙。卻始終難以擺脫,反越絞越緊;再一施力,便要自己絞斷
了關節。
他不怒反笑,笑聲宛若虎咆,血口中露出四根森森尖牙,點頭道:「好小子。
有一套!」臂間肌肉一軟,亦成遊蛇,反向旋出,雨人賸分。這「走影劍」的鏡
射之招耿照已非初見,正欲拱手謝罪,誰知左肩一動,肘關節卻痛得雖以忍受,
只得單膝跪地,垂首道:
「弟子一時失神,多有得罪,請二師父莫見怪。」來人正是那「虎屍」白額
煞。
他一個箭步將耿照攔住,抓小雞似的提將起來,伸手一捏左肘:「疼??」
耿照面色煞白,咬牙不哼出聲來,微顫著點頭。「疼。」白額煞微皺濃眉,喃喃
道:「怪了。」卷起他的袖管,見肘關節處既未浮腫,也無瘀紅,蹙眉低道:「
你且動一動試試。耿照見手肘並無異狀。也覺奇怪,欲活動左臂卻又疼痛不已,
分明是骨節脫臼的模樣。
正自驚疑,腦海中忽掠過一把磨砂也似的怪異童聲:「帶他過來。」正是虛
境中不斷侵入神識、提點自己的聲音。
耿照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原來是大師父救我。」神識也者,本是玄奧難
言,自知世上有奪舍**、赤血神針以來,耿照已見怪不怪。只覺大師父功力之
深。竟能憑空侵入腦識,比之江湖盛傅的「傅音入密」不知高了幾籌。
白額煞尖耳一動,顯然也收到指示,隨手將他放落,咧嘴道「走罷,你大師
父要見你。」兩人一前一後,又來到了後進的棗花小院中。西廂紫靈眼的閨房窗
紙上片幽藍,並未點光。似還沒起身。
白額煞領著他推門而人,青面神房中僅一盞豆焰,被晨風吹得明明滅滅,倍
顯森幽。床鋪一角仍是光照不透,視線無論如何望之不進,一凝目便覺頭疼,覷
內如有萬針舟刺。教人不由自主將目光移開耿照心中雪亮:「非是燈光不及,定
是大師父用了什麼宰製心神的法子,教人視而不見,以藏其形。」卻聽青面神道
「坐。老二,你先出去。」末二句卻是對白額煞說的。
虎形的魁偉男子聳了聳肩,卻未移步,呲牙笑道:「老大,不是我信他不過,
這小子盲拳打得不壞。比醒時厲害,方才我險險招架不住,吃了悶虧。」青面神
哼的一聲,淡淡還口:
「你是怕他暴起傷人,還是我一不小心,失手殺了他?」白額煞聞言一怔,
點頭道:「也是。我出去啦,自己留神。」青面神道。「給我護法,誰都不許進。
老三和女徒也一樣。」「知道了。」門扉閉起,狄招依言坐定,忽聽青面神淡然
道:「你可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耿照的思緒略一恢復,便知是「入
虛靜」與「思見身中」合用時出了什麼差錯。
但這並非是他初次合用,在覺寺他日日以此法在漱玉節的眼皮子底下用功,
或、、於虛境中與薛百螣較量拳腳,或與胡彥之琢磨刀術,內外武功大進,如有
神助,而外人卻看不出端倪。此番失控,興許與嶽宸風有關,其中因由卻無從知
悉。
他搖了搖頑。
「我……我像做了個夢,在夢裏被敵人折了臂膀,醒來只覺疼痛不堪。卻不
見有什麼傷痕。」青面神淡淡一笑。蒼老的童聾雖然剌耳,語氣卻十分悠然。
「有人被砍斷臂膀之後,即使創口癒合,肢斷處甚至已生出新皮包覆。依舊
時時感覺疼痛,一如斷臂之初,稱為「幻肢痛」——受創的非是宙體,而是虛無
飄渺的神識。因此永遠無法痊癒,一生將被可怕斷臂痛楚折磨。至死方休。」青
面神怡然道:「你身兼的兩門奇術。一者肋你遁入虛空,觀視內外,一一曆遍所
記所聞,如臨現場;道者畢生所求,不外如是。另一個則是武者夢寐以求的「思
見身中」,憑冥想便能鍛煉內外武功,不受時空限制,進境如飛,更勝常人。
「但你莫忘了,無論道者武者,都不是憑空掌握,或道心通悟,得觀至真,
或由武入道,一合天人。你的奇遇賦予你這兩門稀世奇能,卻跳過了相應的心性
修持。在我看來,是禍非福,須得更謹慎應對,方能轉危為安。」耿照聞言一凜,
若有所得,垂臂起身揖道:「多謝大師父提點!」青面神道:「坐下罷。虛境中
受的傷。須在處境之中方能有治。我的「青烏伏形**」若用於尋常人身上,必
先奪其神而役其驅。此舉與殺人無異,用以殺人亦無不可。但你似練有一路玄門
正宗的高明內功,已至「凝神入虛」之境,受得我這一路大「我……該怎?仿?」
「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青面神笑道「夢醒之時,你的臂膀便能好啦。」耿
照出了房門,屋外已無白額煞的蹤影。但見晨曦灑落衍瓦,燦爛如金,沁涼的微
颼穿花繞樹,說不出的清爽宜人。他一邊活動臂膀,穿過洞門回廊回到廂房,唯
恐驚擾了屋裏那朵眷睡海棠,正要輕輕推門,忽聽門後「哼」的一聲。傅來一把
清冷嬌喉:
「進屋也下先敲門,老爺真是好大的架子啊。」正是寶寶錦兒。
耿照忍不住微笑,乖乖叩了幾下,低聲道:「娘子,為夫來啦。」「不許進!」
符赤錦一聲嬌叱,幾能想見她柳眉倒豎、凶霸霸的狠媚模樣:
「一大清早的便不見人,你跑到那兒去啦?」耿照被罵得不無冤枉。他可是
將她哄睡之後才出的門,誰知她睡醒便忘了,全不當有過這麼回事,低聲道:「
我……我就在院裏打了趟拳,練練內功,也沒去哪兒。
寶寶錦兒,你讓我進去罷。」門裏安靜了一會兒,耿陽就當她是默許了,推
門而入,卻見桌上擺了幾色小菜,一盅白粥。
那粥熬得細潤亮滑,米拉顆顆晶瑩分明,又無不通透,脂甜梗香,卻足與肉
末一起煮的。粥盅之上猶有熱氣,小菜卻已放涼,符赤錦換過一身袒領小袖的束
腰裙,錦兜裹著她雪酥酥的豐腴奶脯,當真是比新鮮的脂酪更加嫩滑噴香,令人
垂涎。
她憑桌斜倚。浸了香草的紅紗裙下翹起一隻飽滿如肉菱的鳳頑絲履,若非寒
著一張嬌靨,直是一幅最美麗的新婦圖書。耿照心想:「她專程替我煮了早膳,
我卻生生捱到菜涼了才回來。也難怪她不高興。」微笑道:
「你看看,都是我不好,差點錯過了這一桌的好菜。」挨著寶寶錦兒坐下。
她卻挪過身子坐上另一隻姑墩,冷冷道:「誰說是給你吃的?我擺桌子哩。」、、
耽照差點笑出來,忙咬牙憋住,夾起一筷魚膾入口,只覺魚鮮肉嫩,自不待言,
先浸過醋使魚肉半熟,取乾布將水分漉盡後再拌以芹泥芫荽,不水不柴,十分的
清爽可口,顯示用心烹調,贊道:
「。寶寶綿兒,你真是煮得一手好菜!」符赤錦心中大喜,差點噗哧出聲,
趕緊板起俏臉。
「我隨便弄的,小心毒死你!」「忒好的菜,毒死我也認了。」耿照被勾起
食慾,自己動手盛粥,也給她添了一碗。符赤錦見他吃得美滋滋的,險些將舌頭
也吞了去,不由綻開嬌顏,掩口笑道:
「瞧你吃的,餓鬼上身!」舉筷與他並肩而食,不時往他碗裏夾菜。
兩人並頭滔喁,像機了一對如膠似漆的新婚小夫妻。
原來符赤錦一覺睡醒。稍作打扮便去了趟早市,採買菜肉白米,為愛郎洗手
做羹湯,誰知耿照卻遲遲未回,她端了一份與小師父同吃,吃完回來仍不見人,
越想越不是滋味,一個人桂生起悶氣來。、、、、「我以為寶寶錦兒是不洗衣煮
飯的。」眼見玉人重拾歡容,耿照故意與她調笑。
符赤錦嬌嬌地瞪他一眼,睜眼狠笑:「姑奶奶不做燒飯洗衣的老婆子,可沒
說我不會。老爺下回再夜不歸營,我劈了你當柴燒。」兩人相視而笑。吃得片刻,
她又正色道:「今兒少不得要走趟驛館,你怎?打算?」他舉箸沉吟,旋即夾起
一片被醋汁濡得雪白晶瑩的軟糯魚膾,展顏笑道:「咱們現在最要緊的,便是找
幫手。既然非走一趟不可,便到驛館裏找幫手去。」符赤錦哼的一聲,笑啐:「
說得輕巧!鎮東將軍能幫你殺嶽宸風??」「。雖不中。亦不遠矣!夫人真是好
生聰明。」狄照神神秘秘地一笑,又夾了滿筷好菜,西裏呼嚕的扒粥入口。「將
軍身邊,不定便有我們好好幫手。」用完早飯洗淨食具,符赤錦又與紫靈眼說了
會兒話,耿照便在小院中閑坐發呆。
槐蔭下十分涼爽,街市的熙攘吵雜仿佛都被隔絕在院外,充耳俱是鳥瞅蟲鳴,
帽囀細細,倒也舒心。
白額煞似習慣夜行,日出後便不見人影。
耿照有意無意往青面神的廂房一瞥,只覺內外渾無動靜,仿佛無有生機。
未幾,符赤綿笑吟吟推門而出,撒嬌似的平仲藕臂,媧喚道:「走罷,老爺。」
門縫裏仍不見紫霞眼的身影。看來這位小師父怕生得緊,如無必要,競連一瞥也
不給見。
耿照非是對她有什曆遐想。只覺既奇怪又有趣。出了小院之後,符赤綿抱著
他的臂彎,綿軟已極的大酥胸緊挨著他,隔著衣布猶覺溫膩,如數珠粉,抬頭笑
道:「沒見著小師父,你很失望??」耿照嚇了一跳,忙搖頭撇清:「不……我
……不是;。唉!寶寶錦兒,你怎地老愛捉弄我?」符赤錦咯咯一笑,眨眼道:
「在這世上,我最喜歡小師父啦。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絕不饒你。」耿照不覺
失笑,搖頭:「這也太冤枉啦。她既是你師父,便也是我的師父,我敬愛她都來
不及,怎會……唉。只是你與她便像是一對姊妹花兒,你像姊姊多些,小師父倒
像你妹妹,真是有趣得很。」符赤錦撲哧一聲,嬌嬌白他一眼,佯嗔道:「老爺
這是嫌奴奴老了?」耿照趕緊陪笑:「夫人說得哪里話?觀夫人姿容樣貌,不過
十五、八人許,誰敢說老,我抄掃帚打他。」符赤錦輕擰他一把,笑道:「嘴貧!
瞎扯淡。」過了一會兒才歎口氣,低聲說道:
「我小師父少年時目睹門派慘變,失去父母至親,從此不愛與生人說話。其
實處性子好的很。既溫脰又可愛。我若想有個妹妹,也要像她這樣的。她不嫁人
也好,沒遇上疼她的,我寧可她不嫁。」「反正小師父不嫁,我寶寶錦兒便奉養
她終老,當作親人一般,不也挺好?」「喂,這話怎聽著像便宜了某人?」兩人
未雇馬車,相唯著信步而行,一路逛到了驛館前方才收斂。負實門禁的仍是適君
喻帶來的穿雲直衛,恰巧捏萬里正巡至前門,一陣寒暄,程萬里便將二人引入館
內。
大廳之內,慕容柔夫婦仍坐於階上主位,一如昨夜;不同的是廳中擠滿了越
浦左近的大小官員,六品以下的還沒得坐,只得在兩旁站著。
慕容柔居高臨下,遙望耿照「夫婦」一眼,淡然道:
「你們來啦?很好。稍坐些個,一會兒我有話說。」口氣雖冷漠,滿廳人等
卻紛紛轉頭,瞧瞧來者是誰,竟讓鎮東將軍破例多說幾句;一見符赤錦麗色驕人,
便如牡丹綻放,又不覺看癡了,廳中原本一片低詔細碎,忽爾收停。焦點集中在
耿、符二人身上,靜得連針尖落地亦可明辨。
慕容柔察覺有異,暫止評議,抬頭蹙眉:「怎??」一旁。將軍夫人沈素雲
低聲道:「我與符家妹子出去走走,晚些回來。精神似為之一振。不復先前萎靡。
慕容柔面無表情,點頭道:「也好,我讓岳老師沿途保護,以防生變。」沈
素雲笑意一凝,低垂螓首,便似一名鬧彆扭的千金小姐,連生悶氣的模樣也十分
溫順可愛。
慕容柔絲毫能察,豈不知她心意?料想派李遠之、漆雕利仁乃至適君喻的手
下,愛妻也不會比較歡喜。低聲道。「也罷,就讓耿典衛夫妻陪夫人同去。」目
光越過廳中諸人,遙對耿照道「館中申酉之交用晚膳。賢伉儼莫誤了時辰。」耿
照二人躬身一行禮:「謝謝將軍。」旁人鸞疑不定,不由得交頭接耳,打聽起這
少年武弁的來歷。
廳上的熟人尚有撫司大人遲鳳鈞,他與將軍識事已告一段落,正坐在階下首
位啜飲茶水,見耿照進來微一頡首,面露微笑,卻不使起身說話寒喧。沈素雲面
器喜色,轉入後進更衣,耿、符二人便在廳門邊等候。
官場交遊員講倫理,瞎子也看得出這名少年武弁在將軍心中分量不同,盤算
如何結交者眾。卻不好顯山露水,明著在將軍眼皮下為之,紛紛投以注目,一與
耿照的視線對上,便露出巴結討好的神氣,以利日後運籌。
符赤錦暈紅雙煩,掩口輕:「我家老爺好威風啊,這些官老爺們的眼裏直要
射出饑火來,若不是礙於將軍大人,怕不一擁而上,將我家老爺撕成碎片吞了。」
耿照苦苦忍笑,咬牙低道:「這感覺我理會得。我瞧?寶錦兒時,也是一般想頭。」
正自調笑,忽見一人排開餘子大步而來,生得豐神俊朗,手握摺扇,金冠翅搖,
正是「奔雷紫電」適君喻。耿照自入驛館以來,始終未見嶽宸風的蹤影,忽見適
君喻現身,不覺凜起,拱手道:
「莊主安好。
適君喻乃易州風雷別業之主,喊他一聲「莊主」本無不妥,但耿照目如鷹隼,
願有旁指。適君喻何等樣人‘ I聽便知他以五絕莊之事相脅,揩扇交握,伸掌半
揖,笑道:
「耿大人毋須客氣。耿夫人也安好。」將「夫人」二字咬得特別清晰。以符
赤錦的七玄出身,若與將軍夫人走到一處,慕容柔定不輕饒;冒冒然互揭海底,
誰也得不了便宜。
「令師身子好些了??」耿照抱拳還禮,眸光仍舊精灼如熾,沉聲道:「身
染奇症,合該覓一處清靜莊園靜養,莫待病入膏肓時才後悔莫及。」適君喻笑道
「可惜家師身負重任,難有片刻閒適,多勞大人掛心。倒是夫人千金之軀,委
由典衛大人照拂,可千萬別出什麼差錯才好。君喻諸務總身,人手又十分吃緊,
要不該派一隊精甲武士隨後保護,以策萬全。」符赤錦掩口笑道:「哎,這哪里
還是遊玩?合著遊街哩!莊主忒愛說笑。」杏眼微乜,眸光越過了適君喻寬闊的
肩頭,滿是不懷好意。適君喻的鼻端嗅得一股溫香習習,劍眉微蹙,不慌不忙回
頭- 揖:
「君喻參見夫人。」原來沈素雲換好外出的衣裳,偕婆子姚嬤、小婢瑟香,
由屋外回廊繞了過來,恰好聽得適君喻之言,本來喜孜孜的俏鹿容?一板,蹙眉
道:「今曰我沒想走遠,用不著勞師動眾。」口氣甚是冷淡。
適君喻察言觀色,不欲越描越黑,長揖到地:「恭送夫人。」笑望耿照,抱
拳施禮:「有勞典衛大人。」耿照垂目額首,眸光湛然,雖未介面,氣努卻沉凝
如山,絲毫不讓。
年輕剽悍的風雷別業之主一凜,暗忖:「這廝修?不俗,比想像中棘手。」
以揩扇輕輕擊掌,目送諸人離去。
沈素雲與符赤錦並肩相挽,狀甚親熱,但將軍夫人似十分討概嶽辰風,連他
的弟子亦覺不喜,自與適君喻照面之後,始終寒著一張絕美的悄臉,直到行出驛
館才稍見和緩;定了定神,轉頭道:
「好啦,難得到了越浦,你們也都回家看看,吃?鈑前回來便是。」姚嬤與
瑟香是跟著她從越浦嫁到北方靖波府去的,都是本地人氏。兩人面面相屈,又驚
又?,顯是夫人臨時起意,事前並未與她倆提過。姚嬤喜色一現而隱,小聲道「
哎呀,這怎?行呢?還是讓老身服侍夫人……」「有耿夫人在,不妨的。」沈素
雲搖手打斷她的話頭,從懷襟裏取出一隻沉甸甸的織錦小囊,塞入姚媽媽手裏捏
著,不許她推搪。「去看看寶貝孫子,添點衣裳玩物。下回再要來,也不知是什
?時候,當心孩子大得快,見了面也不認得。」姚嬤支吾幾聲,訥訥收下了 '一
逕合掌拜謝。
沈?雲從腕間褪下一隻金絲鐲子給瑟香,二八年華的少女不敢拿,怯生生瞥
了姚嬤幾眼,婦人面上一紅,小聲嘟囔:「夫人給你就收下唄。」耿、符交換眼
色,不覺同抿,才知她塞給姚嬤一包碎銀非是信手,此間饒有況味。
打發二人離去,沈素雲松了口氣,對符赤錦俏皮眨眼,道:「今兒便有勞姊
姊陪我啦。」笑容直如春花綻放,說不出的嬌豔動人。符赤錦雖與她相識不久,
對這位將軍夫人的性子卻有幾分把握,也不客套,親熱地挽著她的II臂,眨眼道
「夫人放心,我家相公武藝好得緊,便有刺客也不怕。」沈素雲渾似不放在
心上,怡然笑道:
「我不擔這個心。」符赤錦略感詫異,面色卻不露聲色,笑道:「敢情好,
那我今日便陪夫人到處逛逛,一解夫人的思鄉之情,玩它個痛快!」沈素雲滴睫
瞬顗,淡淡一笑:「我也不算是思鄉。」片刻忽握住符赤錦的手,凝眸正色道:
「我不太會說場面話,I 直想學也學不來,姊姊莫嫌我無禮,就當我直來直往好
了。我一見姊姊便覺投緣,姊姊若不覺麻煩,我們……便以姊妹相稱,你說好不?」
符赤錦望著她清澈的雙眸,忽覺這話問得令人生憐。以她?東將軍夫人的尊貴身
分,開口與人做個朋友,眸底卻不存希望,一旦符赤錦惶恐曲膝以分尊卑,她便
立刻武裝起來,以免受傷。
(在此之前,她有過多少次與人真心相交,換來的卻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
官場應對,官樣文章?)符赤錦小手一翻,輕輕握住她柔軟的手掌,笑道:「好
啊,我一見你也覺投緣,能做姐妹最好。我是已己年生的,屬蛇,你呢?」沈素
雲沒料到她應答如此乾脆自然,不覺微怔,喃喃道:「我……我是屬羊的。」符
赤錦笑道:這樣我便做姐姐啦,妹子。
沈素雲這才回過神來,露出歡顏,捏著她的手嬌喚:姐姐雙姝並頭偶偶,無
比親熱,簡直無話不談。耿照隔著一個箭步,不緊不慢的跟著,沈素雲得以放心
交談,殊不知以碧火神功之能不運功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從小便與家裏人不親沈素雲低聲道。說道這時姣美的俏臉上籠著一層淡淡
的寥落。
我娘很早便過去啦,我對她沒什麼印象。自從曉事以來也很少見過我阿爹,
我記得她對我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的,不像大人同小孩說話那樣。我們甚至沒同桌
吃過飯。我打小吃飯都有八人服飾只我一人能坐,其他人得跪著。
她自顧自的輕笑起來,甚覺有趣。
我小時候常常忍不住想:我阿爹和阿兄從不與我一起吃飯,莫不是也怕要跪?
你瞧,多傻氣啊!我以為吃飯這件事兒只有我一個人能坐著其他人不行哩。
符赤錦也跟著笑起來。那好下回服侍我家相公用膳時,也讓他跪著試試。
沈素雲差點笑翻了腰。耿照只覺得腹間硬漲,如吞石塊,雙膝隱隱作痛,只
得假裝什麼也沒聽見,一本正經地負手巡街。
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沈素雲輕拍著伏鴿似的均薄酥胸,又笑了一會,抹淚
歎道姐姐的郎君這麼好,怎能如此欺辱?男兒偉丈夫可萬不能傷了志氣。歎了口
氣,這回卻無戲謔之意。
符赤錦與她聊得片刻,才知其兄沈世亮大她許多,比起客氣過頭、稍嫌冷淡
的父親,長兄私下還是很疼妹妹的沈家老爺逝世後,沈世亮以十九歲的少齡接掌
家業,內守行會、外開疆土,與妹妹間漸不似兒時親密,仿佛多了層無形隔膜。
等到大嫂進門,沈世亮事事都依妻子其妻龐氏乃行中大佬的掌上明珠,精明幹練,
小姑的處境自然倍加艱辛。
「嫁出越浦時我一點兒也不怕。只不過時從這個院兒裏換過另一個,也沒什
麼不同。」「沈素雲輕搖頷首,露出寂寞的笑容。
難得回一趟越浦,我野不想回家。同我阿兄嫂嫂也說不上幾句,只吃一頓飯
就走,還得擔心有人跟蹤我,不如別去。」仿佛要揮去陰靄,她抬頭一笑,拉著
寶寶錦兒的手。
「姐姐,不如我帶你去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如何?」美目流沔似有一絲興奮、
一絲淘氣、哪里像是堂堂東海一鎮的將軍夫人?簡直就是個十五、六的純真少女。
符、耿二人隨她一路南行,穿大街、走小巷,居然就這麼出了越浦城門。
耿照沒敢攔她,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暗自戒備。畢竟城外不比城內,蓮覺寺
有集惡道、廢驛左近有天羅香,除了鬼先生這等棘手人物,還有來路不明的黑衣
刺客……所幸沈素雲未曾走遠,憑著記憶昨晚右拐,鑽進了城郊一處小小集市。
越浦之外除了水港河道、官亭郵驛,尚有無數聚落。遠些的,便是屬臨蘴等
外縣所轄,;臨近城港的仍屬於越浦境內,那些不夠本錢入城做生意的人便聚於
此間,白日在道旁擺攤來客,夜裏便睡在棚子裏,久而久之各成集市,只是流品
遠遜城中。
沈素雲帶他們來的這出集市,兩側各有十幾棟破舊土屋,夾著一條鋪石長街。
其中游傾圮無頂、只餘左右兩牆的,便隨意搭起竹架布棚,看起來還不算太過慘
澹。原來這鋪著石板的是一條官修齒道,可容兩車並行,也不算窄;後來港區新
修道路,車馬漸漸不走此間,聚集於此的外地小販便夯土築屋,占了下來做生意。
長街中攤販不少,往往棚下擱著一直馬劄(類似近似童軍椅的折疊凳),隨
意架上桌板變成擺放貨物的木檔,有賣陶瓶瓦罐、銅錫藝品,甚至有金銀玉器、
古董字畫的但檔後卻成了不見有人,往往三五攤之間才有一個人照拂,也不來招
呼客人,還窩在攤子裏呼呼大睡,對遊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越浦城通宵的夜
市叫「「鬼市」」,這兒呢便叫做「「鬼子鎮」。」沈素雲笑著解釋:「會來這
兒的人,多半因為沒錢入城。這裏的空屋無主不收銀錢,能省一筆住宿,多待些
日子」符赤錦好奇的東張西望,笑道:“妹子來此做甚?這兒無胭脂水粉,也無
衣裳首飾,能讓富家千金覺得《有意意》?沈素雲抿嘴一笑,恬靜的容色裏罕有
地露了一絲得意,微笑道:”家道中落、非拿出祖傳寶物求售的人,也多半住不
起城裏的旅店,只能到處找《鬼子鎮》打尖,等待識貨的買主出現。姊妹莫不看
不起這裏販賣的物品,十有**是破銅爛鐵,然而千百件中不定便有一件,乃是
價值連城的寶物“。
符赤錦笑道:“妹子說這話的口氣,真不像嬌滴滴的官夫人,倒像玉珍齋、
品致軒的當家女掌櫃。”
沈素雲《噗哧》一聲,紅著臉笑道:“姊姊又來笑話我。”頓了一頓,輕歎
道:“我三歲起便在這兒晃悠啦,我阿兄總是偷偷帶我出來,鑽進鑽出的尋寶。
他跟家裏的帳房先生借了五十兩私房錢做本錢,十五歲上便在城裏的朱雀大街開
了自已的珍玩鋪子,沒拿沈家一枚錢子兒,還偷偷跟我阿爹打對台生意,靠的就
是土裏掘珍的眼力。”
“你阿兄真是好本事”符赤錦不禁咋舌。
“是啊。”沈素雲淡淡一笑,目光飄遠:“我阿兄他啊,真是好有本事呢。”
符赤錦被她挑起了興致,邊走邊瞅著攤上的珠串器物,也想從中看出一兩件
稀世珍寶來。
“這兒的人怎麼都不顧攤子,不怕遭小偷麼?”
“都去賭錢啦。”沈素雲以袖掩口,縮著粉頸嘻嘻笑道:“不知道躲到那音
土屋子裏。真要遇到拿了就跑的偷兒,一聲吆喝,幾十人便突然沖出來,手腳都
能給生生打斷,沒人敢偷的。”
三人一路逛一路聊,身畔更無其他遊客,整條街上的攤販亦不過三兩人而已,
當真是相對無方各自廖落,所幸沈素雲興致高昂,一攤一攤獰將過來,雖說話不
多,仍是一派斯文的閨秀模樣,卻比在將軍身邊的更加精神。
眼看長街將盡,鐵有一座笨重的齊腰木檔突出,鋪著泛黃布巾,若非巾上壓
著大大小小的畸零石塊,看來便似一算命攤子。
一名頭戴布帽、身穿黃舊錦袍的老人端端正正坐在桌帝,雙手置於膝上,白
發白眉,眯成兩條細縫的雙眼眼角略垂,遠觀便如一個《八》字:雖是愁苦之相,
卻頗喜感,普不令人生厭。
老人下著草鞋布襪,袍子也是厚重的雙層交襟,穿得一絲不苟,若非頭上那
頂店掌櫃也似的滑稽布帽,模樣便如一名年老書生——無獨有偶,木櫃邊擱著一
只竹制掮架,上履布巾,形制與青鋒照邵蘭生邵三爺所用的書軸架極為相似,也
是儒生行旅在外的必備之物。
老人這攤的木櫃特別笨重高大,明顯是鬼子鎮裏的小販們欺他,硬塞個礙手
礙腳的無用之物埡;不僅如此算命攤周圍堆滿各式雜物,與規矩端坐的老書生一
襯,說不出的滑稽唐突。
符赤錦看出老人遭受戲弄,轉頭對遠處的一名小販叫道:“你們是怎麼回?
欺負老人家麼?”小販蜷臥在攤子裏,聞言不過翻了個身,換以屁股對人,繼續
呼呼大睡,無動於衷。
耿照看不過去,動手將四周雜物稍事整理,令攤子整齊一些,不現擁塞局促。
老人只是默默端坐,既未言謝,甚至沒多看一眼,彷像清平無事。符赤錦微蹙眉,
心想:莫不是個瘋子?正欲開品,卻被耿照以眼色止住。
沈素雲不忍他年老還受漂泊之苦,柔聲道:“老伯伯,你也擺攤子麼?”
老人一聽他問起買賣,登時有了反應,點頭道:“是啊,小姑娘,你來瞧瞧。”
沈素雲許久沒讓人叫《小姑娘》了,不覺微笑。
“老伯伯擺的是什麼?”
“玉石。”
老人一指攤後的布招子,只見布招上寫著“玉匠與研空”五個真楷大字,字
跡圓潤飽滿,毫無怒張蹈曆之態,字寫得大,墨色很深卻說不上什麼磅?氣勢,
反似一陣柔風細雨,望之心曠神怡。
“這是老伯伯的大名麼?”沈素雲又問。
“嗯”老人一本正經地點頭:“刁研空,人家都管我叫”玉匠“
符赤錦聽得奇異,忽插口道:“老人家,您即是玉匠,那玉器都在那兒?”
那自稱“刁研空”的老匠匠雙手按膝,老老實實回答:“若,都在桌上。”
三人望著一果大大小小的石頭,一時都說不出話來,還是符赤錦眼尖,瞥見
石下氫壓布寫有四行小字,輕聲念道:“頑石無明,化生美玉——-識我本然,
分文不取。”老人家,您寫的是什麼意思?“沈素雲突然開口:”我明白啦,這
叫做開石頭取玉。“見符、耿都一楞,不禁微郝,輕縮精頸解釋:”曾有精於玉
石的行家,在這鬼子鎮裏擺櫃叫賣,只賣尚未琢磨的原石,無分大小,每枚都是
五十兩的白銀。“
符赤錦與耿照對看一眼,失笑道:“這分明是江湖郎中的把戲!誰知他滿桌
不全是路邊撿來的破石頭,裏頭沒有一塊真玉。”耿照想了一想,說道:“若有
人將所有的石頭都買了下來,命那人一枚一枚琢開,倘若無一塊是玉,將他送官
便是,也毋須付錢啦。
沈素雲笑道:“典衛大人真聰明。不過那人也不是凱子,無論賣出多少,他
總是立時補滿一整桌的石子,共計五十枚;你若將全桌買下,其中必有真玉,但
決計不值兩千五百兩。”
“那要怎麼辦?”符赤錦問道。
沈素雲淡淡一笑。
“當時有個十五歲的少年,隨手從桌上挑走一枚石頭,攤子主人正要將這名
搗亂的頑童趕走,誰知他卻拿出五十兩的銀票扔在桌上,對攤子主人道:”你全
桌的石子之中,只這一枚是玉,其他都是假貨。“
主人氣得面紅耳赤,怒道:“你有本事買下整桌的石子,便知是不是只有這
一塊!”
“少年笑道:我不要,你待會便趁著琢磨開驗的當兒,將我手裏這塊真玉掉
包了雲,開出來自然無玉。我若頭腦發昏,真向你買下了整桌,你再將此玉混進
雲;這塊羊脂玉最多值五百兩,你損失一塊玉,卻淨賺兩千兩白銀,當真好划算!”
“眾人聽完,紛紛散去,攤子主人再連一枚石頭也沒賣出,那少年拿了石頭
回去琢磨,果然得到一塊上佳的羊脂四方玉,最後賣得七百五十兩。”
符赤錦見得他那股悠然神往的神氣,心下雪亮,笑道:“那位巧破騙局的神
童定然是你阿兄啦”
沈素雲露出一抹清麗笑容,便如天真的小女孩一般,略加思索,轉頭封那老
人刁研空道:「老伯伯,我怎?說也是越浦第一玉器世家的女兒,你的桌上不過
十數枚石子,我定有法子能找出美玉來。你能不能不要擺攤寶石子了,家中若有
什麼困難,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想辦法幫你。」刁研空仍是規規矩矩的坐著,雙
手擱在膝頭上。一本正經迫:「小姑娘。我這攤子的賣法兒,與別處不同。你往
桌上挑一枚石子,琢開後若是玉,老朽分文不取。」符赤錦失笑:「哪里不同?
還不就是猜玉石!」刁研空端坐著榣了搖頭。
「你得告訴我,石頭裏的玉是什麼。每一塊五,因其髓質、紋理、形狀,甚
至靈氣蘊含之不同,須雕成不同的器物,為璧之玉不可成塊,雕龍之玉不可擊鳳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指著桌上的石頭,沖沈素雲淡淡一笑,悠然道「小姑
娘,你看得出桌上哪一塊是玉,那玉又該是什麼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