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一樣不善言談的人,兩人互相愛著卻從來不開口的人。
原來啊,她的媽媽是喜歡她的,也以她為榮的呢。
岑寧看著信笑了,可笑著笑著,又哭了。
說對不起就完了嗎,從此以後她血脈相連的親人沒有了,一句對不起,能換來什麼……
岑寧很恨魏品芳,恨她就這麼丟下她,恨她故意不吃保命的藥,恨她偷偷摸摸在背後做這些事,更恨她明明已經理解她支持她了卻一句話也沒說。
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將她身體的病弱當成理所當然,恨自己從來不關心不詢問,一點都不知道她早就有生無可戀的抑鬱。她更恨自己不能再開朗一點,不能跟那些小姑娘一樣纏著媽媽說工作、說學習、說在外面的點點滴滴。
她是很孤單,但至少後來不孤單了。但她媽媽呢,一直以來都很孤單吧,從沒有人會真心的跟她談心,唯一的女兒也不會。
岑寧捏緊了信紙,這麼多天下來積累的眼淚終於破堤而出。
這個有著魏品芳氣息的房間,這個遲來的母親的關愛,終於讓她在又悔又恨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
魏品芳身後事處理完的兩週後,岑寧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那個地方從離開之後就再沒回去,七年,早就物是人非。可岑寧到了那個地方後卻覺得依然熟悉,街道,房子,樹木……它們本質上都沒變,只是換了件外衣罷了。
她在那個小鎮上待了三天才回來,一個人坐著火車,晃晃悠悠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對面座上,一對小情侶親親我我,說著悄悄話。
岑寧偶爾一瞥間會想,他現在在哪?他是不是安全?是不是順利?
她又會想,如果他在就好了,他在的話,她說不定就不會這麼累了。
從地鐵出來後,岑寧打算打個車回公寓,至於言家她是暫時不想回去了,因為她不想看到那個沒有魏品芳的小樓。
剛打了車,岑寧就接到了張梓意的電話。
「喂?」
「寧,寧寧,他回來了,我——」
張梓意說話聲音很奇怪,好像被籠在一個極大的恐懼中。岑寧愣了一下:「你怎麼了?他回來,你是說唐崢他們嗎。」
「寧寧,我害怕!」張梓意突然大哭,她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話。岑寧艱難地分辨著她的句子,終於在拼拼湊湊中聽出了什麼。
她今天在外省,方纔她還在吃飯的時候辛澤川打電話跟她說他們那群人在醫院,唐崢受了重傷。她現在正往回趕,可是距離的關係,不能立刻趕到……
黃昏了,岑寧站在人來人往的地鐵口,整個人都被冷風吹僵了。那風像毒蛇一樣鑽進她心裡,毒液無聲地四散,一開始並沒感覺,但幾秒後那刺骨的痛意滲透到了每個細胞裡。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拿著手機的手已經在劇烈的顫抖了。
他,也出事了嗎?
北京301醫院,手術室外。
一群身穿軍服的男人或坐或站,皆是一臉沉默,他們一早就已經在等著了,但是手術室燈未熄滅,沒有一個人離開。
「老張,你先去把手臂的傷給處理了。」一個年輕的男孩道,「這麼等著你的傷口怎麼辦……」
「就是就是,我們都在呢。」
「不,我要等到他出來。」
「老張……」年輕的男孩勸不動,只好求救地看向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微垂著腦袋,眉目冷冽蕭瑟。
「言哥,你看看老張。」
言行之眼眸似乎動了一下:「老張,去包紮。」
「言哥,我想看到他出來為止。」
「去包紮,這是命令!」
老張抿了抿唇,不情願,但卻不能違抗軍令:「……是。」
幾句話後所有人又是沉默無言,這次人質解救任務算是艱難地完成了,但雖完成了,他們這小隊卻也是有了大犧牲,唐崢到現在還躺在手術室裡。
「出來了出來了。」
手術燈熄滅,醫生走了出來。
「怎麼樣醫生!」
「生命體征都已正常,放心。」
「太好了……」
眾人鬆了口氣,皆是喜上眉梢。
言行之抿著唇,一直隱在身側緊握的手終於慢慢冷靜了下來。
「言行之。」
眾人都在欣喜中,突然,一個淡淡的聲音從邊上傳來。
幾人回頭望去,只見走廊上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小姑娘,她長得很漂亮,可那張臉卻慘白慘白的,讓人莫名覺得慎得慌。
「這位女同志,你是……」
「言行之。」小姑娘往前走了一步,也不理人,只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的隊長。
中間有個男人認出她了,他一陣訝異,這不是在西藏的那個……
可他還沒開口說什麼,就見他們這位隊長猝然起身,幾步越過他們走到了那小姑娘面前。
邊上有人小聲詢問:「誒這誰啊?」
「這就是那個——」
「……」
話沒說完,眾人都愣住了。
因為那個小姑娘突然把言行之猛得一推,異常狠決。讓人神奇的是,他們一向冷得要命、發起火來能嚇死人的隊長竟然一聲不吭。
被推開後他又上前抱住小姑娘,抱住後又被推開,再緊緊抱住……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是不知道能看還是不能看了。
「嘖,愣著幹嘛,都走了。」
「不是……這姑娘誰啊?」
「之前不是跟你提過在西藏的時候有個小姑娘救了言哥嗎。」
「噢!就是這個!」
「對對對……好了趕緊走,別看了。」
***
寂靜的醫院走道蔓延著事關生死的消毒水味,岑寧討厭極了這種味道,因為那天魏品芳死的時候就是這樣。
而方才從地鐵趕過來的每一秒鐘,她都煎熬在一種幻覺裡,她似乎是看到了和魏品芳一樣躺在病床上的言行之,他渾身流血,奄奄一息。
她太害怕了。
剛失去了一個至親之人,害怕又失去一個。
如果是這樣,她真的承受不住。
「對不起。」
耳旁傳來男人低沉痛苦的聲音,岑寧靠在他的懷裡,他胸口鐵質的徽章硌得她臉頰生疼。
但她沒有說話,她就這般待在他的世界裡,像一個險些被人丟棄的木偶,急急地感受著人身上的體溫。
言行之抱著岑寧,他低眸看著她呆滯恐慌的模樣,心口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他早上就到了,可是因為戰友在生死線上的原因遲遲沒有聯繫她,但從辛澤川的口中,他知道魏品芳前段日子去世了。
那一刻他真的迷茫了,他一向運籌帷幄將所有事拿捏在掌心。他自信滿滿,覺得什麼事自己都可以控制的很好。可那時,他卻頭一回開始質疑自己,頭一回覺得自己那麼沒用。
戰場上,唐崢為了救他才被轟炸的炮彈震傷,他保護不了為他馬首是瞻的戰友。而家裡,他最愛的人需要安慰需要陪伴的時候他什麼事也做不了,甚至現在還要讓她為自己擔心。
他一直以為他兩頭都顧得好,可現在卻發現原來他哪裡都顧不好。
「寧寧,對不起。」
岑寧抬頭看著他,臉色依然蒼白:「你受傷了嗎。」
「沒有。」
岑寧鬆了口氣:「梓意說你們受傷了。」
言行之眼神一暗:「是唐崢……但現在醫生說度過危險期了。」
「那就好。」岑寧從他懷裡出來,「那你快去忙吧,你剛回來,部隊裡應該還有很多事要你做。」
言行之看著她,眼神似破碎了般:「寧寧,我聽說魏阿姨去世了。」
岑寧怔了怔,片刻才點點頭:「嗯,不過都已經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我……對不起。」
岑寧慢慢笑了一下:「行之哥哥,你為什麼一直跟我說對不起,這不像你。而且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是我不能陪在你身邊。」
「這事怎麼能怪你,你要守得是國家,是所有人,不是我一個。」
所有話似乎被她這一句話堵了回去,是,他是軍人,他守的是國。可他先是個人,他要守的,也一直是她。
守國是責任,守她,是心之所向。
「我真的沒事。」岑寧垂著眸子,「我剛才只是擔心你出事……你沒事就好了。」
言行之:「嚇到你了。」
「是啊……我不想再看到我不想看到的事。」岑寧拉住了他的手,吐了一口氣,「我想去看看唐崢,梓意一定很擔心他,現在方便嗎?」
「嗯。」
唐崢還在昏迷當中,他身上的傷都已不會危及生命,只是讓所有人沉默的是,他的左腿傷勢重,就算恢復之後也不能再做劇烈的運動。
這意味著,他是不可能再參與任何特種任務了。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張梓意趕到了醫院,她大概在路上已經哭得很慘烈了,此刻眼睛紅腫著,守在唐崢病房裡,誰都叫不走。
岑寧和言行之剛從病房出來,他牽著她的手,慢慢往醫院外走去。
走出走廊的時候,言行之突然將岑寧緊緊抱在了懷裡,岑寧愣了一下,伸手環住了言行之的腰身。
「他不會怪你。」她輕聲道。
言行之沒有說話,只是在沒有人看到的角度,眼眶發紅。
沒人怪他嗎?可他確實是愧對唐崢,也愧對她……
不遠處,幾個穿著軍裝的軍人也走了過來,幾人看到不遠處相擁的兩人,皆停下了腳步。
「唐崢這傢伙,以前聽他把』護著言哥』這話掛在嘴邊還以為就是說說……」
「哎估計隊長很難受了。」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言哥這麼……脆弱的樣子?」
「那是在愛的人面前,今兒這小姑娘要是不在,我發誓,言哥依然會是以前那個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的言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