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啊,誰呀?」陳英一邊問一邊從裡屋走了出來,在看到門口的人的時候,她愣了一下。
晏明緒和晏明修長得很像,只是年齡和眼神差別很大。
陳英立刻明白過來,「周翔,讓人家進來吧,站在門口乾嘛。」
周翔回過神來,「請、請進。」
他把晏明緒讓進門。
晏明緒進屋後,打量了一下這個臨時租來的小公寓,所有的情緒掩藏得很深,讓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周翔指指他的房間,「進去說吧。」
「不用,我有話想先對你母親說。」晏明緒把目光落到陳英身上,他笑道:「阿姨,你好。」
陳英不知所措地看了周翔一眼。在她眼中晏家的兒子都是天之驕子一類的人物,她一個普通人,面對他們難免要緊張。
「啊,你、你好,你應該是晏先生的哥哥吧,長得真像。」
晏明緒點點頭,「阿姨,你見過明修很多次嗎?」
「見過、見過幾次,他是個好孩子,還幫著我做飯。」陳英指了指沙發,「你坐,我去給你倒點水。」
「阿姨,不用忙活,你坐吧,我有話想對你說。」
陳英又把目光投向了周翔,周翔拉著她坐了下來,他按耐著自己想要詢問晏明修情況的衝動,他決定先聽聽晏明緒的來意。
晏明緒坐定後,一臉誠懇地看著陳英,「阿姨,我這次來,是特意來向你道歉的。」
陳英瞪大了眼睛。
「那天來找你的,是我爸的一個勤務兵,是我媽讓他來的。我媽這麼做非常不妥,但是您也是母親,我相信您多少能理解她,希望你不要介意。」
陳英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擺擺手,「沒什麼……」
「那個勤務兵說得事情,也並不符合事實。儘管周翔確實收了我弟弟的錢,但也是為了你的病情,而且他們是有感情的,不是像他說的那樣,是單純的金錢交易,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他們之間,你真的覺得像他說的那麼不堪嗎?」
陳英的呼吸都跟著有些顫抖,她難受地看了周翔一眼。其實她心裡明白,兩個年輕人肯定是有感情的,晏明修對周翔有幾分她看不出來,但是她看得出來自己的兒子這幾天失魂落魄是為了什麼。
周翔一直怔愣地看著晏明緒,不知道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怎麼會跑來跟陳英說這些。
陳英尷尬地低下頭,「晏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天我太衝動了,我沒碰到過這種事兒,實在是……但是你說這些,是什麼用意呢?」
周翔也想問同樣的問題。
晏明緒微微一笑,「這個,接下來我要跟周翔單獨談了。」
陳英嘆了口氣,「你們進屋說吧,阿翔,你自己的事,還是你自己拿主意,我年紀大了,有時候太糊塗了,你別往心裡去。」
周翔低頭安慰了她幾句,隨後把晏明緒領進了他房間。
關上門後,他指了指他的床,「房間小,你就坐床上吧。」
晏明緒沒有坐下,而是拿起桌上一個領帶夾擺弄了起來。
那是那天晚上晏明修落在周翔家的,周翔也一直忘了給他,所以就一直躺在他桌子上。
「這是明修的吧?」
「是。」
「那天晚上他來找你之前,和我碰過面,讓我幫他找最好的腎病方面的專家。」
周翔還記得那天,晏明修擅自把陳英接走了,倆人不歡而散,當天晚上,晏明修跑到他家來找他。那大概是他重生後,倆人度過的最溫情的一個夜晚,沒有恨意、嘲諷和針鋒相對,他們就像當年那樣,用最原始的方式佔有對方,從對方的身體汲取溫暖。
如果時間一直停留在那一天就好了。
晏明緒繼續說著,「他對你真的很用心。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那個周翔,我只覺得他越發可笑,你畢竟只是一個代替品,他卻要從一個代替品身上尋找他失去的東西,這可能嗎?但是我沒有辦法,只能看著自己的弟弟被一段感情毀得面目全非。他在事業上越來越出色,在外人眼裡,他是個合格的晏家人,只有我知道,他的心跟荒漠一樣,早晚有一天,他的靈魂都會跟著沙化。」
周翔無法想像晏明緒這樣冷硬嚴肅的人,也會說出如此感性的話,而且那些話,句句刺著他的心。
「在很多事情上我可以幫他,比如幫他找關係,可很多事情上我幫不了他,比如讓他忘了你,恢復正常。我之前讓你離他遠一點,是因為我知道他把你當成了誰,那挺沒意思的,代替品就是代替品,到時候他醒悟過來的,會為自己做過的蠢事後悔,我不想讓他在家人面前那麼丟人。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就是那個他,就是那個周翔。」晏明緒深深嘆了口氣,他充滿了無奈,「明修從未變過心,他一直想的都是你,我實在不知道我還能怎麼阻止他,他用行動告訴我,三年多了,他從來沒忘記過你,哪怕是在你不知死活的時候,他都堅持下來了,那麼現在你活生生的在他眼前,就是弄死他他也不會放棄的。」
周翔用顫抖地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另一隻手。
自始至終,他考慮的最多的,只是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得失,他似乎從來沒有正視過晏明修究竟付出了什麼,因為他沒看到,因為他想逃避,想躲晏明修躲得遠遠的,所以他拒絕看、拒絕想、拒絕感受。
如果換做是他,晏明修三年生死不明,他該是什麼狀態?只要一想想,巨大的恐慌和絕望就瞬間把周翔籠罩了。
誰比誰痛苦並不是一場比賽,但如果當真能比較,他和晏明修,如何分得出勝負?
周翔用手摀住了眼睛,屋裡光線不亮,卻刺得他想流淚。
「你剛出意外的那段日子,我弟弟的樣子你是不能想像的,說句難聽的,你死了,他也跟個死人差不多了。我記得我從外地趕回北京,專門為了他回來的。一見到我,他就抱著我哭,他說他後悔,他說等你死了他才發現他喜歡你,他甚至還沒告訴你他喜歡你,他說太晚了。我弟弟從小就不哭,因為我爸是不允許我們哭的,我從來沒見他那麼傷心過。」
周翔心臟絞痛,眼眶發熱,他強忍著淚水。
晏明緒垂下眼簾,「那段日子特別混亂,有長達三四個月的時間,我必須奔波兩地,又要忙著工作,又要照顧他,又要瞞著我父母。其實那時候我爸媽知道一點,但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罷了。後來我請來了我師父,想讓他開導一下明修,沒想到談過一次話之後,他真的好起來了,只不過,陷入一個讓我更害怕的狀態,他開始堅持你沒死,他說你肯定是對他太失望,所以走了,他要去當明星,讓所有人都看他,有一天你看到他,或許會原諒他,或許就回來了。周翔啊,我弟弟害了你,你也害了他,你們倆真是一輩子的孽緣,理都理不清。」
周翔倒抽了一口氣,指縫裡濕乎乎的,全是眼淚,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沒錯,他們是一輩子的孽緣,不,對他來說,是兩輩子,兩輩子都扯不清的孽緣,把他們兩個弄得痛苦萬分,卻至今沒有善果,還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
他周翔從未做過奸惡之事,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刁難他?
「我那時候確實說過,你周翔要是活過來,我一定不阻止你們,我看過他能為了你堅持到什麼程度,我一定阻止不了,我沒想到你真的活過來了。」晏明修把手裡把玩著的領帶夾放到了桌子上,吧嗒一聲,清脆悅耳,「我昨晚跟我師父通了電話,我師父給我上了一課。周翔,你和明修的緣,是斬不斷的,你死了閻王爺都能把你從陰間踢回來,還又跟明修扯在一起,你覺得是因為什麼?你真的覺得你逃得過嗎?你們兩個早就綁在一起了。」
周翔揪緊了頭髮,聲音嘶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周翔,說來說去,我只是希望我弟弟過得好,他過得好我就省心,我也不是成天閒著沒事兒就給他收拾爛攤子。我本來非常不讚成他跟一個男人牽扯不清,不過現在看來,要是真把你們分開,可能要出事兒,所以,我爸媽那邊兒我去勸,你呢?你也該拿出個態度來吧。」
周翔抬起臉來,難為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狼狽成這樣。他用力抹了把臉,顫聲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怎麼做?」
晏明緒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我會和對方老死不相往來,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個優良項目,風險評估太高,遠高過我的承受能力,天地那麼大,好項目多得是,有錢也該花在刀刃上。」晏明緒睨了周翔一眼,「不過,這個答案不適用與你,因為我做得到,你做不到,你喜歡我弟弟,有多恨就有多喜歡,哪怕你們之間就是孽緣,你也躲不掉,他也不會讓你躲掉。」
周翔發出了比哭還難聽的悶笑聲,他笑了幾聲,用通紅的眼睛看著晏明緒,「晏廳,你不愧是當大官的,說出來的話句句戳心窩子。」
晏明緒笑了笑,「你要是不上心,自然也戳不著你。」
周翔甩了甩腦袋,啞聲道:「你帶我去見他吧。」
晏明緒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窗外,低聲道:「他就在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