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跟醫生約定下次過來測試腎源配型,這還是背著陳英偷偷說的,哪怕他的腎真的能跟陳英的配上,第一他現在沒錢做這樣的手術,第二陳英恐怕死也不會要。
但不管怎麼樣,他也要試試,至少多一份救她的希望。
儘管對於可能割出一個腎,讓周翔感到有些恐懼,但是他沒有理由退縮。這個身體本就不是他的,而是屬於這個叫做周翔的年輕人,他只是一個將死的人,有幸讓靈魂寄宿,得以延續生命,這個年輕人是陳英的兒子,他的靈魂寄宿的這個身體的一發一膚、甚至整個生命,都來源於陳英,他是最有可能和陳英匹配上的至親,他不能逃避、不能自私。
當天倆人回到家後,這個狹小的房子裡的氣氛如同烏雲壓境,異常地沉重。周翔下了回廚,很快做出兩碗熱騰騰的面條。
他的廚藝一直很好,只是重生之後,這些瑣事從來都是陳英一手接管,從來沒讓他做過家務。這個倔強的女人,一直盡心盡力地做著一個母親能為周翔做的一切。
周翔常常想,如果自己的親生母親活著,也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周翔哄了她半天,她才機械似的吃了半碗麵。
周翔說,「媽,以後每個星期兩次透析,你一次都不能落下。」
陳英痛苦地搖搖頭。
今天一次透析他們做了近五個小時,那虛度的漫長的光陰,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折磨人,尤其是想這樣的生活每星期要經歷兩次,而且可能長達十幾年,任何一個人都要感到絕望。
什麼也不能做,哪裡也不能去,耗費巨大的金錢和精力,這樣活著……陳英只恨不得自己得了癌症,早點死了算了,不用再拖累自己的孩子。
周翔幾乎能從她的表情上猜到她在想什麼,他心裡焦急不已。他還有工作,不可能每次都陪陳英去,如果他不去,恐怕陳英絕對不會去,他想來想去,決定找一個保姆,儘管那要需要額外的開支,卻可以平時照顧陳英以及配她去醫院,這是一個必須花的錢,除此之外他毫無辦法。
他想到了上次和他一起送陳英去醫院的大媽,那個大媽也在和陳英一起做月嫂培訓,說明也想當保姆,看著人又熱心,又身強體壯的,應該很合適,周翔當即決定明天就給那保姆打電話。
可是如果請保姆的,這個房子實在太小了,最好是能換一個房間,不然難道讓她們兩個擠一個狹小的房間嗎?
周翔心裡一驚,隨即苦澀地想,他真是越想越離譜,他哪兒來那麼多的錢。如今能找個人照顧陳英,已經超過他的負荷,他這段時間賺的錢,最多只能夠支撐住兩三個月,再久……
兩三個月之後,他將面臨沒錢給陳英治病,甚至連吃飯住房都成問題,到時候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周翔頭都要炸開了。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周翔拿起來一看,竟是晏明修的。
他今天已經亂成一團,早把晏明修和他家房子的事拋之腦後了,現在看看時間,晏明修恐怕已經帶什麼刑偵人員去過了。人在經歷磨難的時候,很容易把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周翔此時心裡更是連連升起不祥的預感,他真想破口大罵,他想看看老天爺還想怎麼玩兒他。
他想也沒想,直接掛斷了電話,他現在真沒有經歷應付晏明修。
安撫陳英睡下了,周翔就坐在客廳那張低矮劣質的沙發裡,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菸。
他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來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大筆錢的方法,除非他中彩票,除非天上掉錢,否則……
蔡威那條路是絕對不行的,他不能這麼為難蔡威,除了他,他還認識幾個能開口借錢的有錢人呢?
蘭溪戎?不行……他們沒好到那份兒上。以他現在的身份他和蘭溪戎不熟,若是告訴蘭溪戎他的真正身份,蘭溪戎也許會幫他,但他一輩子都得欠著他,他無法想像以後會怎麼樣。
王總?也許可以試試,幾萬塊錢王總也許願意幫他,但是也只能解解燃眉之急。
這倒也是條路,找蔡威借幾萬,應該問題不大,再找王總借幾萬,湊個十萬塊錢,至少今年能撐過去,其他還有誰呢?還有誰能幫他?還有誰很有錢,又不在乎那些錢……
晏明修?
周翔腦子裡突然竄出了晏明修的影子。
他心中大驚。
他為什麼會想到晏明修!
可是,這確實是個辦法,如果他告訴晏明修自己是誰,至少……至少他能把房子拿回來!
他那個房子儘管舊、儘管小,卻是當年國企給他爸分的,在二環最好的地段,那麼好的位置,賣上兩百萬完全不成問題。
如果把房子賣了,他就能……
把房子賣了……周翔的心狠狠揪了起來。
那是他父母留下來的最後的財產,是他住了三十年、唯一保留他和父母回憶的地方,他曾經發誓一輩子都不會賣掉這個房子,哪怕他窮得吃不上飯,他都還有一個能夠住的地方,他怎麼可能賣這套房子!
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陳英,孰輕孰重,周翔糾結地揪著頭髮,找不出答案。
如果他不透漏身份,他就拿不回房子,可如果他拿回房子,他如何對陳英見死不救?他陷入了深深地矛盾。
他的手機又一次在黑暗中響起了,周翔怕把好不容易睡下的陳英吵醒,很快就抓起電話,飛快地一掃,是蔡威。
他接下電話,然後走進廚房關上門,小聲說,「威哥。」
「忙完了嗎?」蔡威的聲音有些沉重。
周翔「嗯」了一聲,在這進退兩難、絕望不已的時候,他真想抱著蔡威哭一場。
「怎……怎麼樣?」
周翔顫聲道:「是尿毒症。」
蔡威倒抽了口氣,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周翔低聲道:「我再請一天假行嗎,我現在實在是……」
蔡威嘆道:「你這星期都不用來了,好好在家陪陪你媽,你媽呀,命也太苦了。」
周翔啞聲道:「嗯,她是……」
蔡威沉默了半晌,「阿翔,威哥能力實在有限,我就給你出五萬吧。」
周翔哽咽道:「哥,我還不了……」
「沒打算讓你還,除非你以後發達了。尿毒症這個病,就是往裡砸錢的,這些錢我知道也解決不了太大問題,我去問問王總,王總多少會幫你一點。」
周翔沒有虛偽的推脫什麼,他現在實在太需要錢了,他只能說,「威哥,謝謝你。」
蔡威也是給人打工的,能對他這樣一個非親非故且結實不到半年的人慷慨解囊,周翔已經不知道怎麼感激他。從他睜開眼睛到現在,就一直在蔡威在幫著他、帶著他,如果說獲得新生命後有什麼好事,那就是再遇到蔡威。
掛上電話後,周翔在廚房蹲了半天,腿都有些發軟,他反而覺得這樣窄小的空間能讓他獲得安全感。
就在這時,電話又響了,是姜助理打來的,周翔不想得罪他,就接了電話,沒想到那頭卻傳來了晏明修陰沉的聲音,「你是故意不接我電話?」
周翔腦子嗡嗡直響,下意識說,「沒有……沒看到。」
「那你現在看到了嗎?」
「嗯……有事嗎?」周翔語氣低沉,有氣無力的樣子。
「你怎麼了?酒還沒醒?」
周翔倒真希望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酒精產生的幻覺,可惜不是。
他苦笑道:「醒了。晏總找我有什麼事。」
「我要你現在來我家一趟。」
「為什麼?」
「沒為什麼,我要見你。」在晏明修眼裡,周翔始終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絕對不敢跟他對著干。
周翔顫聲道:「晏總,我今天非常不舒服,沒法出門,改天吧。」
「你在哪裡,我讓小姜去接你。」
周翔思維都有些混亂了,晏明修說得每一句話,都讓他不耐煩,他煩躁地說,「我不知道,我沒空見你,我沒時間,我沒精力,晏明修你他媽別折騰我了!」說完之後,他火速掛了電話。
他現在已經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得罪晏明修,會不會說錯了什麼話了,他感覺自己的心肺都要炸開了。當他和晏明修通話時,腦海裡彷彿有一個什麼意識不斷地提醒他,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害得自己走投無路,去參加了那個紀錄片拍攝組,否則自己就不會死,會以周翔的身份瀟瀟灑灑地活著,就不會經歷這一切……這讓他痛徹心扉的一切。
就是他!
周翔不想和他說話,不想見到他,不想碰觸他,希望這個世界上一切跟晏明修有關的信息都就此消失,讓他永遠不會回憶起。
如果當初,晏明修喜歡的是他,一切就會不一樣,什麼悲哀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他從沒有哪一刻這麼恨晏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