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戎回國了。
他本來計劃至少要下個月才回來,但是晏明修的一通電話氣得他改變了日程,硬是把手頭的工作往後推了一個月,提前回來了。
因為晏明修在電話裡句句質疑他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聽那口氣,好像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導自演的,他才是那個「賊」一樣。儘管他用一堆理由大聲反駁了,但是卻掩蓋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那天晚上確實是他先發現的,而蔡威和晏明修都是聽得他一面之詞。
甚至由於那天太晚了,大部分人都入睡了,就連鄰居都說不清楚究竟有沒有聽到隔壁傳來的動靜,而那個賊又沒有留下什麼實質的東西,蘭溪戎真是百口莫辯。
在晏明修問他去周翔的房子的理由是,他很坦誠的說只是恰巧路過,很想上去看看。這個理由晏明修更加不相信,可卻是事實。
那天他開車正好經過那條路,夜晚的街道乾淨暢通,讓他一眼就能把這片記憶中的街景盡收眼底。他能夠回憶起他和翔哥當年多少次拎著從超市買回來的食材,一邊聊天一邊往周翔家裡走,他們一步步走過的老舊的地磚,彷彿還一塊一塊地印在他心上。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鬼使神差下把車開進了院子裡。
他還記得當他從樓下仰望周翔家的窗戶時那種渴望和悲痛。他多希望裡面能亮起一盞燈,他能輕鬆地上去敲響門,那個男人一如往常一般出現在他面前,溫和地笑著,叫他「溪戎」。
他那段懵懂地、充滿了不安定因素的感情,從來沒有開始過,甚至還被他自己懷疑過、迷茫過,就已經隨著周翔的意外而徹底終結了。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天接到蔡威電話時他的心情。他痛苦得不知所措,他哭了很久,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幾天沒有見人。他實在難以接受,一個好端端的人,一個剛跟他通過電話的人,就這麼沒了。
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連屍體都找不到。
一開始,他還抱著幻想,希望搜救隊能找到周翔,也許人只是被困了,也許還活著,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在晏明修的高壓態度下,搜救隊進山找了一個多月,卻依然一無所獲。
到最後,所有人都絕望了,只有晏明修瘋狂地、執拗地堅持著周翔不會死,因為沒有找到屍體,他就一定還活著。
那個時候,蘭溪戎第一次感覺到,晏明修和周翔之間,真的有感情,而且,比他想像得還要沉重得多,以至於把晏明修打擊得徹底變了一個人,就好像從前那個人完全被這場意外毀滅了一樣。
他恨誰都恨不起來了,只能倉皇地又躲到了國外去,唯恐觸景生情。
直到現在,他才能坦然面對周翔已經離開的事實,他才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試圖進入周翔家裡,看一看那些他熟悉的東西,想一想那個他曾經真心喜歡過的人。
直到那天他才敢。
卻沒想到,他居然碰到了一個小偷,他真不知道該憤怒還是該慶幸,至少他阻止了那個小偷帶走太多周翔留下的東西。
他這段時間也一直關注著案件的進展,只是他沒法跟晏明修直接溝通,只能通過蔡威瞭解一些情況,知道得非常少,這趟回來,倒是正好,否則這件事一直掛在心上,他也總惦記。
蔡威派人去機場接得他,並且打電話跟他商量他的新曲MV的事,問他是不是這次回來就開拍。因為之前王總親口允諾了在MV裡安排周翔演第二男主角,所以如果這頭跟蘭溪戎商量好了,蔡威就得把兩邊兒協調好。
蘭溪戎跟助理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蔡威提到周翔這個名字的時候,蘭溪戎心裡咯噔了一下,儘管他知道此周翔非彼周翔,可是這個名字對他太有衝擊力了,他實在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
以前按時上班領工資的周翔,此時卻變成了大忙人,也需要開始排所謂的「檔期」,比如現在電影的拍攝進度就和蘭溪戎的MV稍微有些衝突,尤其是他們下個月還要去貴州拍攝一段外景,這是電影中最重要的一段劇情之一,他至少也要呆上半個月的時間。
跟蔡威商量了一下,他決定在走之前把MV拍好,蘭溪戎的時間也很緊,沒有等他的道理,而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現在周翔正式跟聚星簽了約,聚星接下來就要把他當藝人培養,雖然周翔老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不過有蔡威幫著,又蘭溪戎等人帶著,他想靠當替身和演戲混口飯吃是不成問題的。他也不用再朝九晚五地報導,不用再幹雜活兒,收入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比起和晏明修的交易,他當然更希望能自己掙錢。不過他這個人對物質要求不高,能混成自己以前那樣兒就可以了,太大的名氣是種負擔。
儘管他現在手裡有了錢,他也不敢大意。尿毒症果然就是往裡扔錢的病,陳英以前身體就不好,長期抑鬱、省吃儉用,讓她的身體消瘦虛弱,現在一場大病襲來,更是幾乎打垮了她。短短不到一個月,已經花進去了好幾萬,光是給她買藥和營養品就是大幾千。周翔粗略算了一下,每個月房租水電、吃飯看病請保姆全加起來,他們一家一個月的開銷差不多兩萬,周翔現在花錢花得發毛。
他現在還打算買輛車,不然出來進去的太不方便,還有那三十七萬的債,不敢一次還清,怕引人懷疑,但是這錢時一定要留出來的,這麼一算,用錢的地方太多,兩百萬就好像沙漏一樣,堅持不了幾年可能就沒了。
周翔以前每個月都有至少兩三萬的收入,雖然在北京不算多,但他就只供自己一張嘴。他不怎麼存錢,也存不住錢,他買了不少保險,就算病了老了也不怕,所以他從來沒學會精打細算地過日子,都是有多少花多少,雖然存款稀薄,他也沒有任何危機感。
然而現在他手裡捏著這麼多錢,卻不敢大手大腳,每一筆錢都要考慮再三,周翔覺得自從自己重生後,性格已經變了太多,有時候他都覺得現在的這個自己讓他陌生。
上午拍完汪雨冬的替身戲後,匆匆蹭了一個盒飯,他又趕去跟蘭溪戎那邊兒的MV劇組約定的地方,到了那邊兒還不到兩點。
如果今天不是因為汪雨冬、晏明修,還有那個一看就挺有心機的譚殷沒來,他相信自己絕對不可能一上午結束的。
拍攝地點是一個學校,他趕到的時候,工作人員大部分都到齊了,但蘭溪戎還沒來,周翔先過去跟導演和策劃溝通。
這段時間太忙,這個MV又是臨時決定閒雜拍的,周翔連劇本都沒來得及看,索性只是個小MV,而且沒有台詞,現在看倒也來得及。
他在MV裡演男主角——也就是蘭溪戎——的情敵,和對方搶一個女孩子,這個MV比較偏重校園風,而他要打扮成地痞小流氓的樣子,照蘭溪戎的腦袋上砸個啤酒瓶子。
周翔一看這劇本就覺得無語,也許是為了討好低齡化的粉絲群,所以主打歌曲居然設計了這麼一個狗血的情節。而讓他頗為尷尬地是,蘭溪戎今年才二十四,而且有一張招牌的娃娃臉,演女主角的演員還不滿二十歲,這倆人出演校園風是完全沒問題的,可是他已經是將近二十七歲「高齡」,自認也沒有特別顯年輕,他想,如果王總事先知道MV內容,恐怕不會同意他來。
果然,導演和策劃看到他的時候,明顯不是太滿意,覺得周翔不夠年輕,不過這個節骨眼兒他們也沒法反對,就讓他趕緊去化妝。
周翔就一邊化妝一邊看劇本。
等他化好妝出來,居然效果非常好,一下子年紀了好幾歲,而且痞氣也出來了,頗為帥氣。
導演找的幾個小流氓的跟班也到了,正在換衣服。
這時候,蘭溪戎姍姍來遲。
他一進門,就看到周翔穿著潔白的立領襯衫,口子敞開了三粒,頭髮用髮膠高高地攏了起來,臉上還貼著創可貼,正在對著鏡子練習歪著嘴笑,午後的陽光透過教室大大的窗戶打在他身上,把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淡黃的光暈。
那一瞬間,蘭溪戎怔住了,他彷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在他不遠處站著,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彷彿只要他踏前一步,就能牢牢地抓住。
「溪戎!」
一聲叫喊把蘭溪戎瞬間拉回了現實,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周翔,他看花了眼?他明明只是這個周翔,而不是那一個,讓他痛心疾首地那一個。
周翔也轉過了臉來,跟蘭溪戎打招呼。
蘭溪戎還在看著他,用一種周翔無法理解的眼神。
策劃跑過去催促道:「溪戎,去換衣服吧,先拍一段兒看看效果。」
蘭溪戎甩了甩腦袋,這才從那種情緒中脫離出來,邁步往另一個教室走去。
當蘭溪戎弄好造型,重新走回攝影教室的時候,周翔正在拍在教室裡欺負同學的一幕,雖然是第一次演這種小男孩兒的角色,倒也有木有樣。
教室裡的戲拍完之後,他們把拍攝地點轉到了外面的走廊,拍攝周翔帶著一幫手下舉著掃帚追男主角的一幕。
由於跑了幾遍導演都不滿意,就讓他們一遍遍地重新跑,而蘭溪戎則在教室裡跟女主角對戲。
等他這邊拍完了,才去走廊看周翔那邊的進度。
攝影機旁的顯示屏裡正在一遍遍地回放周翔追跑的那一幕。
「我覺得這遍,這邊整齊,而且沒有擋住他,你看他的背都露出來了。」
「但是這裡有一個人跑出鏡頭外了,我還是覺得第四遍好一些……」
導演整跟策劃討論著什麼,蘭溪戎的目光突然被顯示屏裡的畫面所吸引了。
他一步步地走過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屏幕,屏幕裡飛快跑過的背影,給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他在哪兒見過,一定在哪兒見過。
一開始,他覺得是因為這個周翔的身材跟翔哥差不多,所以背影有些相似,可是背影相似並不是什麼特別難尋的事,但是這個畫面讓蘭溪戎覺得熟悉的,不僅僅是背影,還有奔跑的動作……
究竟在哪裡見過,為什麼他這麼在乎這個畫面?簡直是拼了命地想想起來,太奇怪了,他在哪裡見過這個背影奔跑的樣子?
蘭溪戎腦中靈光一現,頓時臉色就變了。
他猛然想起那天在周翔家他碰到的小偷,那個倉皇逃竄的背影和這個奔跑的背影在他腦中重疊了。
竟然這麼像!
蘭溪戎在短暫地驚訝過後,馬上就覺得這是巧合,應該只是恰巧比較相似的兩個背影罷了。這個周翔有正當的職業和收入,怎麼看也跟賊扯不上關係,正常人也不會把這兩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扯在一起。
蘭溪戎覺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太累了,而且心裡太多事,所以容易胡思亂想,一個相似的背影,並不能說過太多問題。
儘管,這個周翔的背影,和翔哥真的好想,而且從第一眼見到這個人,這個人就給他一種熟悉感,讓他有點想進一步瞭解,又擔心太多突兀而舉棋不定。
他想,這個人跟翔哥真是有緣,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收工之後,大部分人都走了。
蘭溪戎趁著人少,走到周翔身邊道:「下班兒有空嗎?陪我去喝一杯吧。」
蘭溪戎心裡堵著一個疙瘩,儘管他相信這個周翔不會是個賊,可是他依然想要去證實些什麼,當他把話說出來之後,他有點後悔,可他又覺得如果這個人不答應,他不會罷休。
周翔也是愣住了,隨即笑道:「成啊,不過您怎麼想著找我喝酒呢,我這心裡沒底啊。」不能怪他愛揣度人,實在是他不知道蘭溪戎這麼做的原因,因為他好像全身上下沒什麼值得蘭溪戎關注的。
「沒什麼,我們一個公司的,而且你跟威哥關係也不錯,我已經給他打電話了,他一會兒也來。」
周翔鬆了口氣,原來自己想多了。
「行,走吧,我好久沒喝酒了,威哥酒量不錯,今晚肯定能盡興。」周翔表面上一副很豪邁的樣子,心裡卻有些擔憂,蘭溪戎雖然不足為懼,但蔡威酒量比他好,自己喝不過他,他很擔心自己喝多了亂說話。
他坐著蘭溪戎的車去了酒吧,蔡威早在哪兒等著了,而且他把阿六也帶了,倆人早擺開了一桌子酒,就等著他們來呢。
周翔一看這些酒心裡就叫苦,蔡威是輕易不喝酒,一喝就要把人放倒才行。
阿六一邊喝一邊鬼哭狼嚎地唱歌的時候,他們三個就吼著聊天兒,幸好說得都是工作上的八卦,沒什麼重要的。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周翔真有些扛不住了。
蘭溪戎很聰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有時候就跟蔡威耍耍賴,甚至有時候找自己替他喝,蘭溪戎能這麼幹,他卻不能,他實在學不來蘭溪戎那種好像在撒嬌卻又很正經的語氣和態度,讓人難以拒絕。所以幾巡下來,蘭溪戎沒怎麼樣,蔡威依然牛逼哄哄,他卻已經快不行了。
包廂裡的音樂伴隨著阿六的嚎叫聲,噪音不斷升級,就在這魔音穿腦的時候,周翔不知道怎麼地,居然還能聽見了自己的手機在響。
他還沒有醉,只是很暈乎,一下子想了起來自己還沒跟他媽說要晚回去,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他媽肯定擔心了。
他趕緊掏出手機,結果手一哆嗦,手機啪地摔倒了地上。
周翔晃悠著身子想去撿,結果一頭栽進了蘭溪戎懷裡,在這種酒氣熏天的環境裡,一股清爽的味道卻飄進了他的鼻子上,讓他一下子清醒了幾分。
蘭溪戎拍著他的背,「別動,你夠不這,我給你撿。」蘭溪戎彎下腰,從茶几下面撿起了手機,手機很結實,全然不受影響,還在響,蘭溪戎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屏幕,那上面赫然寫著「晏明修」這三個字。
蘭溪戎愣了一下,他知道這倆人有合作,但是他們已經好到了半夜十二點也能打電話的程度。
周翔依然以為是他媽,伸手接過了電話,想也沒想就接了,「喂,媽……」
晏明修皺起了眉頭,「你喝酒了?」
「嗯?」周翔反應了半天,最先醒悟過來的居然不是晏明修給他打電話,而是肚子咯得慌,原來他還爬在蘭溪戎的大腿上,膝蓋頂著他的肚子,他一邊嘟囔著一邊爬了起來,稀里糊塗地說,「喂?」
「周翔!」晏明修加重了語氣,「你在哪裡?」
「在XX。」
「跟誰?」
「威哥他們。」周翔喝了口水,讓自己清醒了一點,「晏總,有事嗎?」
那一聲晏總,在這樣的環境裡沒人聽到,只有蘭溪戎知道對方是誰,一直盯著周翔。
「喂?你換個安靜點的地方!」晏明修不滿地呵斥道。
周翔只好撐起身子,晃晃悠悠地想進廁所打,同時他叫道:「阿六,阿六,音量,低一點。」說完扶著牆走進了廁所,「喂,晏總,能聽到嗎?」
他剛要關上門,卻感覺到了一股阻力,一回頭,就見蘭溪戎撐著廁所門,跟著他一起擠了進來,並砰地關上了門,隔絕了一大部分外面的噪音。
周翔驚訝地看著他。
蘭溪戎面無表情地奪過了他手裡的電話,冷冷地說,「晏明修,我是蘭溪戎,我們正喝酒呢,周翔喝多了,你改天再給他打吧。」
晏明修怔了半秒,咬牙道:「姓蘭的,你他媽怎麼陰魂不散。」說完啪地掛掉了電話。
周翔這時候也搶過了手機,高聲道:「溪戎,你這是干什麼!」
蘭溪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彷彿是厭惡晏明修去接近「周翔」,哪怕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