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一個一個地回過頭去,當他們看到晏明修帶著保鏢走過來的時候,沒有人敢上去圍堵,反而自動給晏明修讓出一條道來。
晏明修是圈子裡最為特別的一個人,他不僅僅是一個演員,更代表著京城權利巔峰的家族之一,因此沒人敢招惹他,儘管他行事冷漠傲慢,在任何媒體上都看不到說他一個字不好。這時候看他臉色這麼難看地走過來,自然不會有人敢上去擋他道。
晏明修直勾勾地看著周翔,從容地逼近,然後輕輕抓住了他的胳膊,低聲道:「走吧。」
他音量很低,但周圍鴉雀無聲,這兩個字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關於周翔這個新人,最近無論是小道消息還是曝光度,都在持續增加,而且往往都跟大牌明星有關,比如蘭溪戎,比如汪雨冬,再比如晏明修。沒有人敢公開說,並不代表他們不會私下傳,至少周翔被晏明修包養這個消息,自劇組從貴州回來後,已經鑽進了很多人耳朵裡,此時倆人在公開場合有了接觸,記者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眼睛跟探照燈似的盯著他們看,就等著晏明修轉過身去,他們凶狠地拍下一組照片。
周翔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晏總,您先請。」說著不著痕跡地揮開了晏明修抓著他的手,並順勢做了個請的姿勢。
晏明修臉上的肌肉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他淡淡掃了還站在他們前面的記者一眼,明明是警告的一眼,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卻讓這一眼風情到了極致。
那些堵著蘭溪戎的記者也散開了,周翔客氣地朝記者點了點頭,扭動往台上走去。
晏明修從後面跟了上來,輕輕扶著他的背。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刻意,就好像他和周翔本來就該如此親密。
這讓蘭溪戎微微蹙眉。
幾人站在台上,主持人先是情緒激動地感謝王總和晏明修的到來,然後讓蘭溪戎帶頭,各個相關人員做發佈感言。
輪到周翔的時候,一百多雙眼睛齊齊朝他看來。周翔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剛才站在台上他還不覺得緊張,現在這麼多人看著他,這麼多閃光燈照著他,他立刻感覺到頭皮發麻、掌心出汗。
他真不敢想像,蘭溪戎是怎麼在萬人體育場開演唱會的。
不過他只緊張了兩三秒,就鎮定了下來,把準備好的發言說了出來,一段話說得中規中矩,該感謝的都感謝到了。
接下來是提問環節,問題多集中在蘭溪戎身上,基本也沒周翔什麼事兒,最後還組織了切蛋糕,粉絲抽獎之類的活動。整個發售會進行了將近三個小時,就結束了。
王總在酒店訂了晚宴,發售會結束後,所有參會的人都去樓上吃飯。
周翔被安排在了主桌。不過,蘭溪戎和晏明修坐在王總兩側,離他比較遠。
吃飯的時候不斷地有人來主桌敬酒,主桌的人也相互敬,周翔作為主桌上資歷最淺的,把桌上所有人都敬了一遍。在敬到晏明修的時候,晏明修站了起來。
這真是給足了周翔面子,之前所有人敬酒,晏明修一次都沒起來過。
王總抿嘴笑了笑,「周翔,你和晏總在貴州拍戲還算順利吧?」
周翔點點頭,「沒給王總丟臉。」
王總哈哈笑道:「等這部電影上映,你的身價可就不一般了,到時候你可要好好謝謝明修,要不是他,你可沒有機會演那個角色。」
周翔淺笑道:「謝謝晏總,謝謝王總,我再敬你們一杯。」
他拿起酒杯給王總和晏明修分別倒了淺淺一口,自己倒了滿杯,舉杯道:「我幹了,您二位隨意。」
他剛要喝,晏明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周翔一怔,桌上所有人都看著他們。
晏明修的手乾燥溫暖,掌心的皮膚細膩柔軟得像女孩子的手,這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周翔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不知道晏明修想幹什麼。
晏明修深邃幽黑地眼眸默默注視了他半晌,然後把他杯裡的酒大半倒進了自己杯裡,仰頭喝了個乾淨。
桌上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晏明修的舉動太過反常,再結合那些流言,所有人看周翔的眼神都有些閃爍。
氣氛有點尷尬。
王總搖晃著自己的杯中酒,看著站著的倆人,露出意味深長地笑容。
周翔笑道:「晏總,我真是受寵若驚,其實我胃已經好了,能喝了,我要是不能喝,也不敢敬您啊。」
這話雖然是人都聽得出來是託詞,卻多少解了圍,周翔跟王總碰了碰杯,把酒乾了。
王總笑道:「胃病這個東西,是要終身防患,不是你今天不疼了就能隨便糟踐了,記住啊小周。」
「謝謝王總關心。」
周翔剛撂下杯子,蔡威馬上站起來敬全桌,適時把這段兒不同尋常的小插曲帶了過去。
吃完飯後,眾人逐漸離席,周翔正打算做蔡威或者蘭溪戎的車回去,王總把他招呼了過來。
「小周,你跟我走吧。」
周翔道:「王總,不麻煩您了,有不少同事順路,我搭個便車就行。」
「唉,搭什麼便車,走吧走吧。」
蘭溪戎欲言又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翔跟著王總走了。
王總喝得有點兒多,出門之後,抓著周翔說話,給周翔描繪著他未來的美好藍圖。
周翔非常熟悉王總這一套,王總的嘴很厲害,他要是想給人畫大餅,保證給人畫得又圓又飽滿,讓人嚮往不已,周翔跟了他久了,也就知道這些話水分有多少,就笑呵呵地聽著,但沒往心裡去。
最後,周翔扶著王總走到了酒店門口,酒店外停著幾輛豪車,這個時間記者基本都走光了,這些大小明星才敢從正門走,他看到蘭溪戎已經上了一輛車,司機很快把車開走了。
王總緊緊抓著周翔的胳膊,半真半假、半醉半醒地笑著對他說,「周翔啊,我看你年紀不大,性子還是挺穩的,一點都不浮,我很看好你,王哥跟你說些真心話,你好好聽著。」
周翔點點頭。
「這個圈子裡,長得漂亮的男男女女,海了去了,為什麼有人能紅,有人不能呢?因為那些紅不了的,要麼沒抓住機遇,要麼連遇到機會的機會都沒有,你,你非常幸運。」王總指著他的鼻子,「周翔,你要聰明一點,有機會擺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你要是錯過了,你就是傻子,蠢蛋。」
周翔轉著眼珠子,在想王總指的究竟是什麼。
他很快就知道了。因為王總抓著他下了台階,主動給他打開了一輛賓利的車門,把他推了進去吧,「行,我話說這麼多,讓晏總送你回去吧。」
周翔一看,晏明修果然坐在另一邊,靜靜地看著他。
周翔一怔,就想站起來,肩膀剛好頂到了王總厚實的手,他的身體呈現一個不上不下的姿勢,僵住了。
王總含笑看著他。
周翔額上冒出了冷汗,他勉強笑了笑,重新坐了下來。
王總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他關上了車門。
司機把車開了出去。
周翔坐在左側,晏明修坐在右邊,倆人中間不過隔了一個座位的距離,卻彷彿那是什麼難以踰越的障礙,沒有人先越過去。
周翔微微側過頭,「晏總,我家住東邊,你這是往西四環開了。」
他說給晏明修聽,也說給司機聽,結果這司機跟木頭似的,頭都沒動一下,執著地往相反方向開。
晏明修低聲道:「去我那裡。」
周翔忍著怒氣,「我不去,你找個地方把我放下吧。」
晏明修轉頭看著他,「周翔,我想找個地方,和你好好談談。」
「什麼地方都能說話,為什麼非要去你家。」
「如果你不想去我家,我可以跟你去你家,我正好想見見你母親。」
周翔眯起眼睛,「晏明修,你究竟想幹什麼。」
晏明修苦笑了一下,「我想幹什麼,你真的不懂嗎?」
周翔張了張嘴,不再說話,車上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倒不是想要給晏明修留面子,只是倆男人的感情問題,他也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兒扯白,更別提,他的故事實在不堪。
倆人都不再說話,二十多分鐘後,他們到了晏明修住的地方。
這裡周翔來過幾次,甚至在這裡過過夜,原來以「別人」的身份進來,反而能無所顧忌一些,並不真的屬於自己的軀殼,就好像一個最安全的保護傘,讓他隱藏在裡面,做那些他認為不光彩的事。現在,他真的不想踏進去。
但他還是進去了,今天不進去,早晚他還是會被逼著進來,王總今天的話一字不漏地刻在了他腦海裡,這就是操蛋的現實。
他想,有必要和晏明修好好談一談,把他想說的話,都說清楚。
晏明修進屋之後,給倆人分別倒了一杯水,他坐在沙發裡,疲憊地嘆了口氣,「周翔,你問我想幹什麼,我只想要一個機會,你重新接納我的機會,你不能不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就判我死刑,我絕對無法接受。」
周翔搖了搖頭,「晏明修,像你這麼心高氣傲的人,如果有人把你當成別人的替身幹了一年,你會不會原諒對方?儘管我沒你那麼高的心氣和那麼尊貴的命,可你對我做的,也遠不止這些。」
晏明修抓著被子的手抖了抖。
「在那一年裡,我挖空心思討好你,我問過你我能不能追你,你不會不懂那意思,我是認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只是把我當炮友,你一開始就該說清楚,我沒那麼**,還死纏著你不放。你是一邊吊著我,一邊從我身上找跟汪雨冬在一起的感覺,我沒說錯吧?」
晏明修臉色蒼白,周翔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無法反駁。
「可能你是挺喜歡我的,不然我也不是什麼天仙,你要什麼樣兒的都有,用不著跟我在那個小破房子裡擠一年。你喜歡我什麼呢?你喜歡我對你好,喜歡我對你面面俱到的照顧,最喜歡的就是他有一個能以假亂真的跟汪雨冬相似的背影。所以那一年裡,你每次上我的時候,都喜歡用後背位,我他媽還以為你就這嗜好呢,如果你上的人真是汪雨冬,你肯定恨不得多看幾眼他那張漂亮臉蛋兒吧。」周翔說到最後,聲音顫得找不著調兒,這些話他憋在心好久,從他跟晏明修翻臉那天,他就想說,可惜他沒有機會。如果不是晏明修這麼逼著他,他還是不會說,因為他也要臉,他也知道自己丟人,他也不想當著這個羞辱他的人的面兒,告訴對方自己有多不堪。
晏明修啞聲道:「不是,不是!周翔,我從十六歲開始,就以為我喜歡的人是汪雨冬,直到我遇到你,遇到你之後,一切都變了。可當我看清自己的心的時候,你已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這些,你就已經不在了。周翔,我從沒想過羞辱你,和你在一起的一年,是我最寶貴的經歷,誰也替代不了,我只是……我只是當時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晏明修紅著眼圈看著周翔,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告訴周翔,自己有多愛他。
他犯下的錯,給了周翔無法磨滅的傷害,無論說多少,都改變不了那些事實,
周翔露出一個比哭還難堪的笑容,「你自己也反駁不了吧,你以為我是傻子嗎?我出事兒了,你愧疚了,心虛了,可是有什麼用呢?如果我沒在這個身體醒過來呢?那我到死都不會知道,原來你對我還有點感情。」周翔攤開手,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晏明修,現在我還活著,所以,把你的愧疚也省了吧,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不要再逼我,我也早已經放下你了,這不是挺好的嗎,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新的一條命,請你讓我重新活吧。」
晏明修啞聲道:「周翔,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你明明愛過我,難道現在一點感覺都不剩下?所有你以前希望從我身上得到的,我現在都能給你,你只要點個頭,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就是這樣,你都不能原諒我嗎。」
周翔沉默了很久,才說:「我做不到,當我看到我的屍體的時候,我就做不到。」
晏明修彷彿聽到了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他慢慢地抓住了自己的頭髮,腦中嗡嗡直響,一個聲音不停地提醒著他,周翔不肯原諒他,一遍又一遍,又殘忍又清晰。
周翔站了起來,他強迫自己不去看晏明修,轉身往門口走去。
他不能再聽下去,看下去了。這顆別人的心臟被他這縷孤魂傳染了,居然也為晏明修而掙扎不已,這不應該,這不對,他的心應該隨著自己的身體死了。
「周翔,你別走。」背後傳來晏明修空洞的聲音。
周翔的手已經按在了門把手上。
晏明修低啞的聲音幽幽響起,「周翔,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還剩下半年的約定。」
周翔渾身一震,慢慢扭過了身去。
晏明修站了起來,眼圈通紅,表情有一絲扭曲,他一步步朝周翔走了過來。
周翔把手垂了下去,他感到遍體生寒,他想笑卻笑不出來,「晏總,你說我怎麼會把這茬給忘了呢。」他怎麼會把這個給忘了?他居然忘了他拿了晏明修兩百萬和一套房子,賣給了他一年。
這麼值錢的買賣,他可能一輩子都做不起,可他居然忘了,或者說,根本不敢想起來。
晏明修走近了,輕輕摸著他的臉,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感,他輕聲說,「你現在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周翔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冰冷,「到明年五月份。」
晏明修湊了上去,輕輕啄了下周翔的嘴唇,啞聲道:「周翔,我不想這麼做,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從我身邊走開。」
周翔冷道:「我需要錢,但房子我不要了。」
「不行,房子已經過戶了,你不能反悔。」
周翔輕輕顫抖著。
「半年,這半年的時間,按照我們的約定,好好陪在我身邊。」晏明修用指腹一寸一寸地撫摸著周翔光滑的臉,另一隻手,環上了周翔的腰,緊緊抱住了他。
周翔深吸一口氣,屋子裡暖氣開得很足,他卻感到渾身冰冷。
「說句話,周翔。」晏明修親吻吸允著周翔的脖子,在那緊繃的皮膚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周翔低聲道:「我沒什麼可說的,晏總,拿人手短,你贏了。」
晏明修的手臂驟然收緊,周翔被他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周翔,我不想這麼做,我會對你好的,我們好好在一起,我只希望你留在我身邊,你不要恨我,不要怨我,周翔……」晏明修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周翔身上,用盡全身力氣抱著他,生怕他會消失。
周翔眼神空洞地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道該說什麼。
兜兜轉轉,磕磕碰碰,其實他從來主宰不了自己。
真是可笑,他越是想什麼,現實就越是要背道而馳。他想要時,求之不得,他想逃時,避之不及。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能如願。
他以前哪怕是幼年喪雙親,也沒覺得是自己命不好,現在他卻有了這種要命的感覺,就好像的命運已經被編排好了,是一出徹頭徹尾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