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輕輕推開了晏明修,雙腿發軟地坐倒在沙發上,空洞地看著對面早應該被淘汰的電視機。
晏明修在原地僵立了一會兒,抹了把臉,長長吁出一口氣,情緒才鎮定下來。他扭身去了廚房。
周翔聽到廚房傳來微波爐工作的聲音,他恍惚地往廚房看了一眼,不知道晏明修在幹什麼。
過了一會兒,晏明修端了兩個骨瓷碗出來。那小瓷碗潔白如玉,身上印著淡粉的山茶花,是當年他和晏明修閒逛的時候買的,倆人幾乎是同時一眼就看中了,不過周翔看到價格就想走了,晏明修卻把那套餐具買了下來。
倆人同居的後半年,他們用得一直是這套餐具,他甚至能想像那套山茶花餐具被擺在家裡那張就餐桌上的樣子。瓷白淡粉的山茶花,襯著洗得發白褪色的紅白格子桌布,是那麼溫潤素雅,充滿了家的氣息。
周翔就那麼愣愣地看著晏明修把瓷碗放到茶几上,碗裡面盛著銀耳枸杞羹。
「我今天出門前做的,我就知道要喝酒。」晏明修的聲音中還帶著輕微的鼻音,他輕聲道:「可能做得沒你做得好,嘗嘗吧。」他端起一碗銀耳羹,舉到周翔面前。
周翔伸手接了過來,他嘆了口氣,吃了一口。
晏明修有些期待地問,「好吃嗎?」
「晏總,你不用這樣。」周翔放下碗,靜靜地看著晏明修。
晏明修咬牙道:「不准再叫我晏總。」
他無法想像,當週翔叫他「晏總」的時候,心裡帶著怎樣的嘲諷。當真相昭然若揭的時候,他甚至是有一絲恨周翔的,因為他被瞞了自己一年之久。和周翔分開得越久,痛苦越是成倍增長,這些沒人會懂,只有他知道,徹夜難眠是什麼滋味兒,在夢中哭醒是什麼滋味兒,滿世界的找一個人而不得是什麼滋味兒,最可怕的是,一味的騙自己那個人沒死,卻親眼見到那堆屍骨時,是怎樣毀天滅地的絕望。如果不是大師提點了他,他恐怕不會想再走出那間農戶。
所以,當他知道周翔就在他身邊的時候,當他知道他所有的猜測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恨周翔,但他更恨他自己。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挽回周翔,因為失去所愛會變成什麼樣,他自己最清楚。
周翔沉默了一下,道:「我明天會搬回來,但是,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不要再在公共場合做出些讓人說閒話的事。」今天晏明修拉著他上台,已經讓他坐立難安。
「沒有人敢說我的閒話。」
「是,但他們敢說我的。」
「不用在意,周翔,他們說什麼都影響不了你,你想當明星,我會成全你。」
「我並不是……」周翔想解釋,又覺得徒勞。他並不是想當明星,而是相當一個有穩定收入的演員,太大的名氣是種負累,他是個性格懶散、容易滿足的人,不過,又想掙錢又不想被人盯著,那就不應該在娛樂圈混,可惜他又沒有別的本事,說自己不愛名,未免矯情。
「你想要什麼,儘管說出來,我什麼都會滿足你。」晏明修扳過周翔的下巴,認真地看著他,「說出來吧。」
周翔淡道:「我的事業發展得很好,你不用做多餘的事,給我留點好名聲吧。」
晏明修的手指抖了抖,「你現在的名聲,是靠著蘭溪戎起來的,我不希望你到現在身上還貼著蘭溪戎的標識。別再去拍那些MV,檔次太低,我正在籌劃一個電影,我要讓你演男主角,我來給你配戲。」
周翔皺眉,「晏明修,我很喜歡我現在做的,我不用你捧我。」
「三年前,我曾答應給你投資電影,可是那天你跑了。」晏明修的聲音有一絲脆弱,因為那是他見周翔的最後一面——曾經那個真正的周翔,即使是現在想起來,依然是錐心的痛,他啞聲道:「我說過,你失去的,我都會補償你,周翔,我沒法讓你起死回生,但是其他的……只要我能給你的,我全都會給你。」
周翔知道說什麼也沒用,儘管晏明修變了很多,有一點卻永遠不會變,那就是他的本性,晏明修決定的事,那就是決定了的事,他就是那麼強勢霸道的一個人。
也正因為他如此驕傲,所以周翔相信要不了多久,晏明修就會受不了這樣討好他,繼而主動放棄。死了不能復生的人,那是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可人要是還活著,那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想看看這樣的日子晏明修忍得了幾天。
周翔搖搖頭,「隨便你吧,我先回去了。」
晏明修一把抓住他,「你去哪裡?」
「我先回去。」
「不要回去,明天我幫你搬家,今晚住在這裡。」晏明修的眼神熱切而深沉,完全不容周翔拒絕。
周翔幾乎笑出來,「晏明修,你覺得就咱倆現在的情況,適合上床嗎?」
晏明修臉色微紅,「我沒那個意思,我只要你留下來就夠了,你不想做,我不會勉強你。」
「那你想怎麼樣?躺著聊天」
晏明修竟然認真地點頭,「留在我身邊就行,做什麼都行。」
周翔煩躁地抓了把頭髮,然後硬邦邦地點點頭,「我去洗澡。」
周翔起身往裡屋走去。
狹窄的走廊,簡陋的浴室,樸素的書房,舒適的主臥,周翔情不自禁地把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都看了一遍,指尖撫摸著略微粗糙泛黃的牆面,那種熟悉而溫暖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心。
爸,媽,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晏明修在背後靜靜地看著他,這個人在這間房子裡隨意走動的畫面,是他一輩子寶貴的回憶,現在,那些畫面終於重現了,他以前從不信天信地,現在卻相信命運中的點滴都早已經注定,而周翔就是他命定的那個人,否則,周翔就不會死而復生地回到自己身邊。
這重來一次,彌補錯誤的機會,他死也不會放手。
周翔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他的浴室很小,熱氣不容易散開,雖然夏天通風有點問題,但是冬天洗澡特別暖和,那種久違了的溫暖讓周翔分外感動,浴室裡的一切擺設,都親切無比。
他洗完之後,發現自己忘了拿睡衣,正準備套上之前穿的衣服,浴室的門被輕輕叩了兩下,晏明修的身影就在浴室外面。
「我給你拿了睡衣,換上吧。」
周翔打開門,見晏明修拿著睡衣看著他,也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
周翔接過睡衣的時候,手微微一顫。
這是他買的其中一套情侶睡衣,他那個時候為了給晏明修心理暗示,買了很多情侶配套的東西,睡衣、杯子、牙刷、內褲,就是希望晏明修能有和他成雙成對的感覺,當時晏明修也沒有拒絕,周翔還雀躍的以為晏明修是接受了這樣的暗示,結果後來才知道,晏明修根本就不在乎這些無聊的細節,任憑他在哪兒瞎興奮,又能影響晏明修什麼?
沒想到,時過境遷,如今竟是晏明修用同樣的方式在試圖喚起他的感覺。他終於明白晏明修這種可以在腳下任何一塊土地上買房子的人,為什麼非要和他搬回這個七十多平米、房齡超過三十年的老房子裡住。因為這裡到處都是他們的回憶,大到每一個房間、每一處佈局,小到一個瓷碗、一套睡衣,都是他曾經愛過晏明修的證據,晏明修就是希望他想起這些。
晏明修做得很好,因為這些小細節他從來不曾忘記過,在這屋子裡,更是被放大了無數倍,他被逼著回憶他和晏明修的點滴,一遍遍,越想越痛苦。
果然,臥室裡的床品是他們當時一起挑的,木地板上的毯子是晏明修買回來的,用了十多年的地燈是晏明修半夜起床踢壞了之後,他親手修好的,現在還能看出修補的痕跡,甚至,晏明修從浴室出來時,穿著和他一模一樣,僅僅是大了一號的睡衣。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時光倒流,他們被無形的手拖著回到了三年前,周翔被迫體會著那些曾經甜蜜的情節。
晏明修的頭髮軟趴趴地貼在臉上,看上去年輕了幾歲,跟當年那個傲慢冷漠的少年竟是那麼地相似,唯獨那雙眼睛,已經深沉得讓人似乎看不透。
當週翔對上晏明修的眼睛的時候,他感覺晏明修彷彿看穿了他心裡在想什麼。
晏明修一步步走到了床邊,慢慢壓了上來,濕漉漉的劉海貼在了周翔的額頭上,冰涼的水珠順著他的眉心滾落到眼窩處。
倆人靜靜對視著,彼此貼得極近。
晏明修輕聲說,「翔哥,謝謝你回來。」
周翔的心一顫。
「在這個房子裡,我要讓你想起一切,尤其是你對我的感情。」那語氣中充滿了篤定。
晏明修吻住了周翔柔軟的嘴唇。溫柔地吸允揉碾,盡情品嚐著那清爽的味道。
這是晏明修第一次吻他,應該說,吻現在這個樣子的他。
他跟了晏明修半年,他們做愛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提親吻,晏明修的每一次發洩,都不想看到他的臉。
他最初以為晏明修還把他當成汪雨冬,卻沒想到,他自己成了自己的替身。如此荒誕的情節,竟真的發生在了他身上,不過,既然他能從別人的身體裡醒來,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那種被無形之手戲弄的感覺,確實愈發強烈,讓周翔膽顫心寒,生怕這又是老天爺編排好的新的鬧劇,只待他再一次入戲過深的時候,猛地將他弄醒,讓他再次墜入萬劫不復。
濕滑的舌頭破開了他牙齒的屏障,鑽進了他的嘴裡,和他的舌頭糾纏在一起,周翔眼前一花,情緒不由自主地被晏明修這熱烈的吻拉了回來,他下意識地推了推晏明修,卻把抓住了手,更重更用力地被晏明修壓制著。
他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個越來越狂熱的吻,晏明修把這個最初清淺的吻,發展成了帶著濃濃思念和情慾味道的深吻,那些激烈的情緒以燎原之勢席捲了倆人的大腦,周翔瞪大了眼睛,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親吻竟也能透著悲傷到絕望的味道,而且那悲傷是那麼地有感染力。
就在倆人幾乎都要無法呼吸的時候,晏明修才放開了他,並且無力地癱倒在他身上,緊緊摟著他的腰,喃喃地說著,「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周翔克制住了想去碰觸他的衝動,不知所措地躺在床上,任晏明修重重地壓在他身上。
晏明修調整了一下姿勢,幾乎把周翔的上身整個抱在懷裡,他溫柔沙啞的嗓音在周翔耳邊輕輕響起,「翔哥,睡吧,以後的每一天,我都希望能這樣抱著你入睡。不要放棄我,因為我永遠也不會放棄你。」
周翔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晏明修抱著周翔,就像抱著他的整個世界。
這就是他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