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桐一開始幷不確定她是否被人跟踪,這幾天她上學放學, 都會看到一個穿著連帽衫的男人。她本來沒有在意, 但她今天下午放學回到臥室準備做作業的時候,往窗外看了一眼。那個連帽衫的男人就站在她家窗外的花壇邊, 似乎正往她這裡看著。
姜桐嚇得跑去找宋百合,宋百合打電話聯繫了保安。保安過來時,人已經不見了。宋百合害怕得厲害,還報了警, 但警察過來幷沒有發現异常, 忙活了半晚上, 最後不了了之了。
最後思來想去,宋百合讓姜桐給姜格打了個電話。
姜桐說完, 聲綫微顫:「姐, 他是不是出來……」
「不是。」姜格截斷了她的話。
姜桐不吭聲了。
她想相信姜格, 但從窗口外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時,她封印了七年的記憶浮現出來, 伴隨著刻入骨髓的恐懼, 焦灼和不安,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她自己。
「你和小姨在家不要出去, 門窗鎖好。」電話那邊風聲很大,把姜格的聲音都削得蕭瑟了,她交代完, 道, 「我讓蔡紀派保鏢過去。」
姜桐那邊沒了聲音, 姜格踩著沙灘,她的身體像是陷了進去,冰冷沉重。海邊的月光皎潔,泛著冷光,姜格牙齒輕顫,語調鎮定。
「姜桐,你不會有事。」
「姐。」姜桐的聲音比剛剛低了些,「你也害怕的吧?」
姜格身形一緊。
「你害怕你不能保證你自己沒事。」姜桐說完,聲音輕得像風:「又怎麽能保證得了我沒事。」
蔡紀派了兩個保鏢過來,一夜風平浪靜後,宋百合早起做了早餐,去姜桐臥室叫她起床。
姜桐今天不太一樣,往常要她叫個三四遍才醒。今天她剛敲了一次門,姜桐就打開門走了出來。
她眉頭蹙得很緊,帶著厚重的起床氣。當看到客廳裡坐著的兩個陌生男人時,她眉頭蹙得更深了。
宋百合感受到了她的低氣壓,昨天的事情對她造成了衝擊,這讓姜桐根本睡不好。前半夜沒睡著,後半夜一直在夢魘,到黎明前時才將將睡安穩。
好不容易睡一會兒安靜下來,醒來看到兩個保鏢又讓她想起昨晚的事情來。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必然沒什麽好臉色。
「先吃點東西。」宋百合拉著她的手往餐廳走,安慰著。
姜桐被帶著去了餐廳,桌子上是早餐,她沒什麽胃口。身體和精神都有些難受,姜桐說:「小姨,我不吃了,我去上學。」
姜桐說完,客廳兩個保鏢看過來,宋百合眼底閃過一絲爲難。
「在沒抓到跟踪你的人前,不確定那人跟踪你的目的是什麽,這段時間你不能去學校。」沙發上的保鏢道。
熟悉的房間裡,有了陌生的聲音,姜桐抬眼看過去,眼梢透著一絲冷意:「那要是抓不到,我這輩子就一直躲著不出門了是吧?」
她從剛起床時就就有些衝,保鏢拿錢辦事,沒有在意,語氣沒有起伏道:「我們也是爲了你著想。」
牙齒咬緊,姜格死死盯著保鏢,半晌後,她轉身進了臥室,不一會兒,拿著書包朝著門口走去。
她還沒到門口,保鏢眼疾手快已經攔住了她,姜桐身形一僵,抬眼死死地盯著他,語氣發狠:「滾!」
保鏢巋然不動,道:「您不能出去。」
壓抑了一天一夜的情緒徹底爆發,姜桐掄起書包,朝著保鏢砸了過去,歇斯底裡地喊著:「滾開!要這樣被關一輩子,我寧願死!」
宋百合眼眶通紅,她溫柔地抬手去抓發瘋一樣的姜桐,邊勸解她,邊和保鏢說著道歉。姜桐現在完全無意識,手上的書包差點掄到了宋百合身上,保鏢一把抓住了姜桐,姜桐死死掙扎著,怒吼:「放開我!」
客廳裡一片狼藉,只有姜桐的嘶吼聲,刺耳又尖銳。宋百合哭出聲,在這片嘈雜中,客廳裡的幾個人聽到了敲門聲。
另外一個保鏢去了門口,警惕地問了一句:「是誰?」
外面那人回答:「季錚。」
季錚坐的最早一班飛機從黎城飛回南城,剛下飛機,他就直接來到了山遙小區。從電梯下來時,姜桐歇斯底裡地吼聲從薄薄的門板傳來,絕望又空洞。
在他自我介紹後,裡面的人確認是自己人開了門,客廳裡比他想像中的要更糟糕一點。
客廳裡狼藉一片,還殘留著剛剛衝突留下的火、藥味。兩個保鏢站在一旁,其中一個保鏢脖子被抓傷,脖子的位置有一塊淤青,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季錚走進去,宋百合站在沙發邊,看著沙發上的姜桐,正在無聲地哭著。姜桐的頭髮散在肩側,因爲剛剛的掙扎變得有些亂,她無神地望著某個方向,握著書包背帶的手指指節泛白,手背泛紅。
她坐在沙發上,瞳色和唇色極淡,像極了情緒不受控時的姜格。聲音剛剛吼得有些啞,姜桐眼底一片頽敗,看清門口站著的修長挺拔的身影,姜桐說:「別和我姐說。」
姜桐現在十分抵觸陌生人在她的生活範圍內,季錚讓兩個保鏢先回去,接下來是他來保護姜桐的安全。
早上鬧了一通後,姜桐就坐在沙發上發呆,窗外的陽光隨著時間推移,將客廳漸漸照亮。宋百合出去買菜了,家裡只剩下了季錚和姜桐。
山遙小區是三室一廳,房子面積不大不小,布置得十分溫馨。季錚在房間裡確認一遍門窗,和門窗的環境後,回到了客廳。
男人的身影很高大,不容忽視。從冷靜下來後就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在沙發上的姜桐,抬眼看了看走進客廳的季錚,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季錚的視綫從客廳小陽臺上收回,陽光充裕,房間裡好似也漸漸回溫。這裡雖然小,但比姜格住的白鷺湖公寓要更有生活氣息。
「你姐讓我過來的。」季錚說。
姜桐道:「不是派了其他保鏢麽?」
季錚微抿了抿唇,道,「她說其他人她不放心。」
姜桐抬起的眼睛,瞳孔一散,半晌後,她低下了頭。
姜桐第一次見季錚,是在姜格的公寓,那時候他正在厨房裡給姜格做飯。姜格是個敏感多疑的人,她對任何人都持有警惕心,但對季錚沒有,她對他有著絕對的信任。
她把她最信任的保鏢派來保護她的安全。
門窗關閉,客廳裡沒有空氣流動,姜桐體內的力氣和精神像是被抽乾,無力感讓她閉上了眼睛:「我真不想這樣活著,我要是死了多好。」
姜桐的聲音很輕,季錚側眸看過來,唇綫緊抿。
「可我姐想讓我活著,我要是死了,她肯定也撑不下去了。」姜桐抬起頭,看向客廳裡的裝飾木架。
她們從北城離開,躲到了南城七年,將曾經的那段陰暗恐懼的人生放在廢弃的角落。這七年來,姜格在外打拼,忙著賺錢養她給她治病,她在小姨的保護下風平浪靜的生活著。她的所有事情都是小姨教給她,小姨幫她解决,姜格只有偶爾才回家一趟看看她。七年的時間,或許姜格都覺得,她好像和小姨才是一家人。
可姜桐心底不是這樣想的,姜格貫穿了她一半的人生,在那段陰暗恐懼的記憶裡,她的生命裡只有姜格,她和姜格是密不可分的。
姜桐是很矛盾的,她的病不穩定,那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獄,姜格爲了她沒日沒夜地跑通告掙錢,她不想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也不想讓姜格這麽辛苦,結束這種生活的最好辦法是她死。
但她不能死,她知道她是姜格的精神支柱,如果她死了,姜格肯定也撑不下去了。
她就這樣矛盾地活到了現在,現在這個矛盾的平衡點,馬上就要被打破了。
姜桐望著某個方向出神,季錚抬眼看過去,看到了客廳裝飾木架上的照片。這張照片有些年歲了,是姜格和姜桐的合影。
照片裡的姜桐也就十歲左右,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坐在姜格的懷裡,臉色虛弱而蒼白,却甜甜地笑著。姜格也才十六七歲的樣子,臉上還有去表演回來沒卸下的妝,成熟得妝容與她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格外不符。她坐在病號床上,四肢纖細,將姜桐小心地抱在懷裡,眼底帶著淡淡的笑意和溫柔。
那應該是姜格和姜桐剛來南城時合拍的,七年來,她們互相爲了對方努力地活著。
「但是怎麽辦?我就要被他殺了。」姜桐沉思了許久許久之後,雙眸通紅地看向了季錚,無助而悲傷:「我要是被殺了,我姐怎麽辦?」
她的情緒像是被衝潰的堤壩,將她的一切感官都淹沒了。
客廳外是明媚的朝陽,柔和的春風,美好的一切似乎都是與她和姜格無關的,姜桐失聲痛哭起來。
姜格給了她力所能及範圍內的一切,她犧牲了自己,澆灌著她,希望她能够健康成長。而她也如她所期望的那樣,朝氣蓬勃的成長著。
可這一切都是假的。
在她的心裡,成長中的傷害已經造成,不可避免,她注定不能像正常人那樣成長。
姜桐幷沒有哭很久,她活得壓抑,但她比姜格懂得如何緩解壓抑。她剛哭,宋百合就買菜回來了。放下東西,宋百合心疼又慌張地去哄她,姜桐在小姨懷裡哭了一會兒,就被領回了臥室。
姜桐和姜格還是不同的,她比姜格善於傾訴,也有宋百合的陪伴。而姜格什麽都埋在心裡,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在姜桐和宋百合離開客廳後,季錚也去了姜格的房間,姜格的房間很乾淨,即使她一年回來住不了幾天,宋百合也用心布置了。季錚剛進去,就看到了擺放在窗臺邊的那個衣櫃。
姜格很喜歡衣櫃,她自己住的臥室裡必然會有,而從老屋離開時,她跟他說她在老屋的臥室裡還缺了個衣櫃。
季錚站在窗邊望著樓下,給姜格打了個電話。她剛拍完早上的戲,今天好像是在學校拍,電話那端還有放學的大學生們的吵嚷聲。
姜格的聲音不大,微有些啞:「姜桐怎麽樣?」
隔著話筒,季錚只聽聲音都能在腦海裡描畫出姜格現在的樣子。她擔心姜桐,但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情緒不穩,所以壓低了聲音。
「沒什麽事情。」季錚回答,「就是不太高興不能去上學。」
姜格停頓一下,道:「哦,她不是本來就不喜歡去上學麽?」
季錚淺聲一笑。
姜格的情緒也鬆懈了下來。
「今天拍攝順利麽?」早上他很早就起床去了飛機場,兩人就在酒店房間裡打了個照面就分開了。
「順利。」姜格說,「戲份提前完成,我這周末就能回去。」
原本《檸檬之戀》也是快要殺青的,姜桐出了事,姜格嘴上不說,却加快了拍攝進度,能提前三天回來。
今天周三,想來不幾天就能見面了。最近事情堆積到一起,她和季錚好像一直在分開。
姜格望著不遠處放學後牽著手離開教學樓的學生情侶,收回視綫,問道:「姜桐發脾氣了麽?」
「嗯,把保鏢打了一頓。」季錚想起保鏢臉上的抓痕,笑了笑。
這是預料中的事情,姜桐的情緒和她一樣,不太受控,所以她們兩個即使相依爲命,也沒少吵架。
姜格說:「她脾氣不好,像我。」
姐妹兩個在某些方面極爲類似,這些表現不是生來就有,而是受了相同成長環境的影響後天形成的。
季錚從她身上看到了姜格曾經的影子,姜桐是沒有發展成形的姜格。
姜格說完後,就沒再說話。
窗外出風刮過,小區裡的山茶花枝丫搖曳,季錚眉眼微垂,道:「我曾經聽說過一段話,像是你和姜桐。」
姜格語氣一頓,問:「什麽?」
手指輕敲了一下手機,季錚道:「荊棘是發育不全的芽,它們硬化了,要是它們生活在一個有利的環境或得到較好的培育,會變成繁茂的枝丫。原來所有的刺,如果呵護的好,本都應是溫柔的葉與花。」【注:1】
「你和姜桐都是這樣。」季錚說。
電話那端,姜格沉默著沒有說話。
「姜格。」季錚沒再兜圈子,他轉身後靠在窗臺上,沉聲道:「姜桐說她要被那個人殺了,那個人是你害怕的那個人麽?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