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大雨, 把雲彩都下成了薄紗,天空湛藍如洗,傍晚的夕陽隔著薄薄的雲彩,把薄雲照成了晚霞。
臨近傍晚, 太陽西斜,白天燥熱的暑氣消散了些。姜格跪在地上,桃花眼眼眶內瞳仁盈亮。伴隨著最後一滴泪落下, 鏡頭外, 黃映喊了一聲「cut」。他喊完後, 安靜的劇組工作人員和演職人員齊齊歡呼鼓掌。
在喧鬧的氣氛中,姜格收起戲裡的情緒,從地上站了起來。這是《情嗜》劇組最後一幕戲, 《情嗜》殺青了。
殺青的劇組往往十分歡騰, 蔣萌拉著姜格的胳膊直接跳了起來。青春洋溢的少女,熱情飽滿, 往往組能感染人的情緒。姜格被她拉著胳膊晃著, 沒有打斷她。旁邊黃映剛被製片和編劇塞了杯香檳喝完了,手上拿著空酒杯, 黃映看著歡脫的蔣萌,笑著問道:「殺青這麽高興麽?」
他正站在攝影師後面, 看著姜格剛剛拍得那幕戲的回放。他說完以後,蔣萌的「囂張氣焰」被掐斷, 灰溜溜地跟在姜格後面, 笑著說道:「被感染了。」
姜格走到黃映身邊, 和他一起看自己剛才演的那幕戲。
「這幕戲你是第二次演了。」黃映看著姜格道:「第一次是在茶莊,給我試鏡。」
姜格進了劇組後,黃映很少提起那天的事情。再回想那個時候,時間也不過才過去了幾個月,但因爲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太多,姜格再回想,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姜格說:「謝謝黃導當時給我這個機會。」
對於姜格的感謝,黃映不以爲意,他笑了笑,道:「你和她很像。」
黃映說的「她」,是《情嗜》的女主角。姜格抬眸看他,女人的眼睛裡帶著她固有的冷淡與疏離。這只是一種下意識的眼神,幷不代表她真的如此。接觸日久,黃映也漸漸摸透了姜格的脾性。
「你當時投入自己的情感進去了麽?」黃映看著長鏡頭裡,女人的獨白,問姜格。
姜格的父親也是吸毒販毒,母親被父親家暴致死,妹妹重病,她獨自一人來南城闖蕩,掙錢把妹妹養大。
鏡頭裡,女人正說著自己躲在衣櫃裡親眼看著母親被父親殺害的事情。回憶中,這個場景經常出現,而現在再想起來,她的衣櫃裡却滿是玫瑰花。
她的過去被季錚給一刀切斷了,陰暗的、晦澀的、掙扎的、痛苦的,張牙舞爪地掉入了深淵之中,她現在以及未來是燦爛光明的。
「沒有,演戲是演戲。」姜格淡淡地說完,停頓一下後,補充道:「而且我和她也不一樣。」
女人身上的戲服還沒換下,扎著馬尾,耳後的碎發搔過她鋒利的下頜綫,她的眼神冰冷堅韌。黃映喜歡她的長相和氣質,不論什麽時候看,都有一種向死而生的力量感。
性格决定命運,姜格人生如此,但她從未屈服過,一直在拼搏抗爭,所以她和戲裡的女主角不一樣。她有著更璀璨的未來,妹妹病情穩定,父親入獄,還有隱秘强大的愛人在背後扶持她,她不是孤獨的。
黃映笑起來,應了一聲:「對,你和她不一樣。」
劇組鬧騰了半個小時,工作人員收拾設備,演職人員換下了戲服。太陽朝著西方正斜斜落下,現在已經傍晚五點,距離殺青宴還有兩個小時。
姜格坐在車內,懷裡抱著西瓜。過會兒的殺青宴在郊區的山莊舉行,她準備回家洗澡換身衣服,順便把西瓜放下。
車上李楠和小螃聊著今晚殺青宴和姜格明天工作的事,姜格拿了手機,屏幕明滅,通知欄空空如也。
季錚今天一天沒有消息,她給他發了兩條微信,但他都沒有恢復。射擊訓練需要專注,姜格沒再打擾。
李楠正和小螃聊著天,從內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姜格。姜格一直都不太說話,上車後,只是抱著西瓜,時不時會看兩眼手機屏幕。
眼神示意了一下小螃,李楠開了口,問道:「姜爺,要不要打電話問問錚哥什麽時候回來?山莊挺偏的,他到時候別找不到。」
「我打一個。」小螃說著,拿出了手機。
她正拿著手機的時候,姜格淡淡說了一句:「我打了。」
「啊?」小螃回過頭去,姜格的手機貼在頰邊,電話已經撥出去了。
李楠和小螃對視一眼,兩人笑了笑,沒有說話。
電話很快接通,聽筒裡傳來了悠長的呼叫聲,姜格坐在車上,看著車窗外的行道樹快速後退,視綫垂落。
在呼叫聲響了好久以後,男人低沉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了過來。
「喂。」
姜格眸光微動,西瓜抱著她的手指啃著,姜格道:「殺青宴定在了卿行山莊,晚上七點開始。」
電話那端沉默半晌,他似乎在思考,而後他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淡淡一笑,道:「已經五點多了。」
說話間,那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天邊紅霞漫天,山高悠遠,射擊訓練場上仍然空無一人,燥熱的風吹過,季錚拿著手機,低聲道:「我馬上過來。」
女人應了一聲,沒有多說,挂斷了電話。季錚掐斷電話,抬眼看了看遠處的靶子,清黑的眸子裡一片平靜。
「隊長……」李可站在他的身邊,欲言又止。
季錚單膝跪地,將槍械拆了放進行李箱,他神色沒什麽起伏,把槍械封存進行李箱後,遞給李可,道:「我明天還過來,你不要過來了,耽誤訓練。」
「可是……」李可想要說什麽。
季錚眸光一抬,眼底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這是命令。」
李可心情複雜,手上的狙擊槍行李箱沉甸甸的,他站直身體,朗聲道:「是!」
眸底重歸溫和,季錚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朝著訓練場外的車上走去。
姜格回家洗澡換了衣服,給西瓜倒好猫糧,她和李楠還有小螃去了殺青宴所在的山莊。山莊在南城郊區的山上,燈火璀璨的都市裡,這麽一處僻靜的地方,格外遺世獨立。
黃映喜歡中國風,不管是吃飯還是喝茶都喜歡來這種古樸素淨的山莊。山莊定位高端,亭臺樓閣,幷不是一般人能消費得起的地方。
殺青宴一般都比較隨意,劇組包了一個大包厢,開飯前,先在裡面玩兒起了游戲。蔣萌活潑,和副導演帶頭,大家很快玩兒成了一團。包厢內熱熱鬧鬧的,姜格坐在角落的卡座裡,沒有參與。
姜格從來了包厢後就坐在那裡,蔣萌過來拉她過去玩兒游戲,姜格擺了擺手,起身出了包厢。李楠和小螃要跟著,姜格沒讓。
出了包厢就是走廊,包厢門一關,包厢內的喧鬧被斬斷。走廊裡空無一人,偶有冷風吹過,外面的竹子隔著半人高的鏤空木窗探進枝葉來,世界好像安靜了下來。
在一個角落停下,姜格拿出了手機。
白宗昀記不得有多久沒見姜格了,好像從上次她從醫院離開後,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面。姜格甚至連和爾嘉傳媒的解約,都是由陳銘全權負責,完全放任不管,最後解約成功,她徹底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白宗昀手臂搭在走廊木窗的窗臺上,他穿著深色的西褲和白色的襯衫,襯衫領口微敞,露出修長的脖頸和鎖骨。他下頜微揚,狹長的雙眼微眯,手指間夾著香烟明滅,氣質慵懶性感。繚繞的烟霧中,男人的皮膚泛著冷白色的光芒,有些透明。
他透過扇面鏤空的木窗看向姜格,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姜格像是拓印在窗子裡的一幅畫。
吸了口烟,男人輕呼出一口白霧,漆黑的眸底倒映著粼粼水光,白宗昀起身,朝著姜格走了過去。
角落僻靜,大家都在包厢內鬧著,沒人出來。姜格看著季錚回復的微信,微抿了抿唇,剛要敲字回復,背後脚步聲響起,她回過頭,淺棕色的瞳仁裡倒映了男人修長的身影。
白宗昀眼角微乜,他站在走廊的燈光下,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垂落在了姜格的身上。他比她要高,姜格抬眸看著他,眼睛落在了他的右手臂旁,手臂上沒有包扎,傷口已經好了。
兩人現在不算朋友,不是公司同事,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但一碼歸一碼,他替她挨的那刀,姜格還記得。
走廊裡寂靜無聲,姜格安靜地站在那裡,神色平靜。白宗昀垂眸看著她,細細描繪著她的眉眼。長挺的眉,桃花花瓣輪廓的眼睛,長卷的睫毛下,瞳仁內清冷疏離。
她一如既往,對他無視慣了,他以前會追著她跑,但在那件事情發生後,現在已經物是人非了。
白宗昀曾動搖過。
在陳銘來爾嘉傳媒解約前,他曾動搖過,他覺得自己做錯了,如果愛姜格,就不能不能讓她那麽痛苦,如果陳銘晚來幾個小時,或許他已經讓公司的公關團隊動手給她闢謠了。
但陳銘的到來,讓他知道他原來一直被姜格當成一個傻子。
她幷不是什麽獨立自主,冰清玉潔,只是她知道他喜歡她,所以吊著他,讓他覺得新鮮,但就不讓他吃到口,這樣他就會一直喜歡她。
白宗昀沒成年就流連在女人的溫柔鄉,他見識過那麽多女人,以至於現在他能一眼看透女人的心思,甚至連李思辛這樣的,他也能一眼看穿。
然而,他却獨獨被他喜歡的信任的姜格耍得團團轉。
她真是手段高超,她不選擇他的幫助,是因爲她有更好的依靠。在她眼裡,他就是一個笑話。而他偏偏中了她的邪,即使現在這樣,他竟然……
白宗昀眼底複雜的情緒戛然而止,被一抹嘲弄掩蓋住了。他微揚著下頜,喉頭微動,唇角輕勾,道:「看到我來了很失望?」
他的語調聽不出友好來,姜格語氣沒什麽變化,道:「我不是在等你。」
白宗昀嗤笑一聲,點了點頭,道:「是啊,我這種不學無術的富二代,自然沒資格讓你等。你等的是那種白手起家,家世雄厚,能讓你完全無後顧之憂的人。」
白宗昀的話一說完,姜格眉頭輕蹙,白宗昀的譏諷清晰可見,她的耐心也到此爲止了。空氣中氣氛逐漸變化,姜格下頜綫綳緊,轉身朝著包厢走。
女人走得毫不猶豫,白宗昀牙根一緊,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格的身體被拉住,在體力上她拼不過白宗昀,她停住身體,抬眸看了他一眼,眼梢微挑,帶著警告。
「放開!」女人聲音冰冷。
白宗昀不爲所動,他的手指收緊,冷嗤,「怎麽?和老東家解約後,連碰都不讓我碰了?」
姜格對他的耐性徹底消失,她抬起手腕,衝著旁邊的窗臺砸去。眼看她的胳膊就要砸在大理石窗臺上,白宗昀心下一懸,將她的手臂拉回,鬆開了手。
被白宗昀捏過的地方火辣辣得疼,姜格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望著女人冰冷纖細的背影,白宗昀低頭輕笑了一聲,笑完以後,他眉眼斂起,三兩步追上姜格,抬手抓住了她,聲音壓低,像是低吼。
「你說,季凡有什麽好?你爲什麽和他在一起,我哪兒比不上他……」
白宗昀在陳銘來找他給姜格解約的時候,他就派人去查了玟谷集團。原來玟谷集團的盛總,是院綫集團季凡曾經的妻子,所以盛總在死後,把集團留給了季凡。
他知道季凡,他陪著他父親見過,長得確實風度翩翩,但他比姜格大了二十多歲,姜格怎麽能和那種糟老頭子在一起。
白宗昀眼底翻滾著怒氣,手上也用了十成的力量,但他抓住姜格的手腕後,他的手指却被一股大力捏住。那股力量太大,像是把他的骨頭都捏碎了。骨節間發出一聲聲脆響,白宗昀的手被從姜格的手腕上拿開,他抬起頭,看到了站在姜格面前的季錚。
男人清黑的眼底,少有的沒有保持溫和,他把姜格拉到他的身後,垂眸淡淡地看著白宗昀。
「不是季凡。」季錚鬆開了白宗昀被他捏紅的手指,沉聲道,「白先生,我也姓季。」
白宗昀眸光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