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他的目光, 姜格看了過來,日光穿透了她淺棕色的瞳仁,她定定地看著他,問:「你不娶我嗎?」
她穿著絳紅旗袍, 黑髮紅唇,膚白如雪。她靠在他的身邊,他聞到了她身上的冷甜的氣息, 季錚陰霾遍地的心底像是被一束光給驅散了。
光芒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胸口堅硬的心臟緩慢地變熱、變軟, 感官鮮活起來。像是PTSD患者終於分清了現實與夢境,他從催眠的夢魘中被她拯救了出來。
姜格鮮活得坐在他面前,幷沒有被他射殺, 季錚深沉得看著她, 點了點頭,道:「娶。」
姜格笑起來, 旁邊的李楠和小螃也隨著笑了起來。兩個人的一言一行, 甚至連對視都散發著甜蜜,小螃開心而感動, 她看著西瓜正往姜格裙擺上爬,指著西瓜笑著說:「哎呀, 小西瓜也要照。」
姜格回過神來,抱起了西瓜, 她靠在季錚的肩上, 笑著說:「那我們一起照一張。」
話音一落, 李楠應聲拍攝,畫面定格。
客廳裡人多了,氣氛也熱鬧,小螃和李楠鬥著嘴,空曠的客廳裡多了一絲喧鬧和鮮活。季錚坐在沙發上,身邊姜格笑著看著李楠和小螃,手上還逗著西瓜,溫馨歡快。
季錚慢慢收回心神,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照完照片以後,姜格和季錚去換了衣服。李楠和小螃本來是要走的,却被姜格叫住留下來吃了午飯。
姜格在厨房忙活,李楠和小螃受寵若驚,在外面站著,也沒法進去幫忙。常年都是他們照顧姜格,現在姜格給他們做飯,一時間有些受用不起。
抬眼看著門口站著的兩人,道:「去沙發坐著,做好了我叫你們。」
季錚在裡面洗菜,聽她說完後,衝著李楠和小螃一笑。
李楠扒著門框,看著姜格嫻熟地做著飯菜,感慨道:「姜爺,我真沒想過你是賢妻良母型的。」
他一說完,姜格把鍋蓋蓋住,抬眸淡淡掃了他一眼。這一眼,和平時的姜格完全一樣,眸光冰冷而鋒利,厨房裡的氣壓都瞬間變低了。
李楠嚇得咳了一聲,慌忙找補道:「我一直以爲姜爺你是女强人嘛。「
姜格還是冷冷地看著他。
旁邊小螃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插刀,道:「女强人也可以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厨房啊,李楠你對姜爺有偏見。」
「我沒有啊!」李楠可憐地辯解,眼睛向季錚發出求救的信號。
季錚收到信號,輕笑了一聲,身邊姜格臉色依然綳著,他掀開鍋蓋看了一眼菜,低聲道:「別這樣。」
他一說完,姜格轉頭看向他,眼角彎下來,笑著說:「我嚇唬他的。」
女人聲音清甜柔軟,哪有了剛剛冷冰冰的樣子,戰戰兢兢地李楠:「……」
四個人吃過午飯,姜格又陪著西瓜玩兒了一會兒,李楠和小螃準備走了,姜格和季錚出去送他們。
一行人出了青石巷,李楠拎著猫籠,想起什麽事兒來,回頭和姜格道:「對了姜爺,我昨天晚上聽到消息,錢穎導演的新戲可能要提前開機了,因爲要趕在十二月份送審東京電影節。」
姜格問:「錢穎導演那邊聯繫我們了麽?」
「還沒有呢。」李楠道:「這也是小道消息,還不一定準確,我只是先跟你說一下,讓你有個準備什麽的。」
錢穎導演的電影三部曲都是想在東京電影節上斬獲的獎項,這個資源對於姜格來說很重要。這次電影送審東京電影節,就算拿個提名,也是亞洲電影節的提名,姜格可以憑藉這個提名,事業更上一層樓。
別的通告可以暫且推開,這個可不等人,所以有點風吹草動,李楠就和姜格報備一下。
姜格應了一聲,道:「知道了。」
幾人在青石巷口說完話,李楠和小螃回到了車上,車子發動,兩人打開車窗和站在青石巷口的季錚姜格揮手告別。
車子駛離大道,姜格轉頭看向季錚,道:「回家吧。」
現在是下午一點,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日光耀眼,剛出來這一會兒,身上都冒了一層細汗。季錚應聲,轉身朝著老宅走去。臨走時,他牽住姜格的手。姜格沒讓他牽,他笑著看了她一眼,姜格笑起來,從後面跳到了他的背上。
男人後背寬廣,姜格體重太輕,她衝撞上他的後背,他的身體甚至都不會動一下,穩穩地接住了她。
「季太太太輕了。」季錚背著她笑道。
姜格抱著他的脖頸,臉頰歪在一側,笑眯眯地看著他,說:「是季先生力氣太大。」
夏日的午後靜悄悄的,只能聽到蟬鳴,夏風吹過,帶來一陣濕潤燥熱的草木清香。巷子裡只有兩個人,耳鬢厮磨,甜蜜溫馨。
回到家後,兩人先去把餐廳和厨房收拾了一下。收拾完,兩人各自洗澡,然後上床午睡。
臥室裡開著空調,剛洗過澡,身上是溫凉的,皮膚摩擦在一起,細膩又滑潤。姜格乖巧地窩在他的臂彎,季錚抱著她,兩人都沒有著急睡。
季錚的手指微彎,指頭滑過女人的柔嫩的臉頰,他想起李楠臨走時和姜格說的話,看著姜格,季錚問:「錢穎導演的戲要提前開機的話怎麽辦?」
他這幾天一直在做射擊訓練,指腹好像比以前又變得粗糙了些,男人的紋路滑過,身上微微有些酥麻,姜格靠在他的手指上,道:「你好了我就去,你不好我就繼續陪著你。」
「這個資源很重要。」季錚提醒道。
「但你更重要。」姜格說,「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
在兩人獨處時,她向來不吝於說情話,直白大膽,又擊中人心。季錚的心跳動著,血液都慢慢沸騰了些,他看著她,低頭親了親她的唇角。女人沒有躲開,她迎合著他,抱住了他。
兩人淺淺吻著,不關乎身體,隻關乎精神。
關於季錚今天催眠的結果,姜格一直沒問。現在的季錚比剛剛離開部隊醫院時,放鬆了很多。姜格抱著他的臉頰,最後一吻落在他的鼻尖,男人五官深邃精緻,剛洗過澡,氣質清爽又乾淨。
她看著季錚,問他:「今天催眠的時候,你想起了什麽?」
男人眼底的溫柔一滯,他停頓半晌,眼神定定地看著她,像是在確認什麽。確認完畢,季錚眸光微動,抱著她說:「想起不太好的事情,我殺了很多人。」
而且最後一槍,他射殺的姜格。那是毒販頭目給他的假像,但回顧當時的場景,仍然對他的精神造成了重創。
「不要被你想像中的我影響。」姜格想起和章廷的談話,季錚的心理障礙來源於內心的負罪感,他認爲他是罪惡不堪的,不符合他在她心中的樣子,他做了那樣的事情,不會被她理解原諒。
姜格看著季錚,道:「在真正的我眼裡,你做什麽,都是會被我原諒的。」
季錚像一頭困獸,走進了一個死角,他在裡面跌跌撞撞,滿身傷痕,却無從走出。在他絕望之際,姜格走了過來,她安撫他,擁抱他,讓他放鬆下來,然後牽著他的手,走出了那個死角。
女人身上的光芒似乎更亮了,她卸了妝,是她本來的模樣,淺棕色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嫣紅的雙唇,白晰細嫩的皮膚,柔軟清香地窩在他的懷裡看著他。
季錚收緊的心口鬆開,他看著姜格,低頭吻上了她。
夏日的午後也適合做、愛,在冷氣與蟬鳴中,酣暢淋漓地享受著對方的身體帶給自己的快、感。事情結束,身體和精神都放空,姜格沉沉地睡去。
懷裡是女人清淺綿長的呼吸,季錚的腦海裡那抹紅影逐漸清晰,他閉上了眼睛。從出事到現在,季錚從未如此放鬆過,甚至在午睡的時候做了夢。
空氣中是動物屍體燒焦的味道,耳邊嚮導和反盜獵組織的人正在交談著,季錚握著槍,用槍口從屍堆裡勾了一塊東西出來。
東西表面被燎了一層黑烟,黑烟下還透著米白色的光澤,季錚俯身撿起,手上戴著作戰手套,輕輕擦拭了一下,那枚東西也清晰地臥在了他的手掌之間。
「花豹的牙齒。」嚮導看到後,用英語和他說道。
他在說話時,眼底難掩悲慟,這是他的家鄉,花豹是他們國家的圖騰,而因爲盜獵者的闖入,花豹數量越來越少。不得已,他們聯繫了聯合國,正在出維和任務的季錚他們被派來援助。
這是他們今天找到的第一個焚屍點,接下來他們要沿著路綫繼續追捕,爭取在明天前追上盜獵組織,不然將會有更多的花豹慘遭毒手。
季錚把花豹牙齒遞給了他,嚮導搖搖頭,笑著說:「留著做紀念吧。」
季錚溫和一笑,道了聲謝,收起了花豹牙齒後,視綫投向了不遠處。
在剛來焚屍點的時候,季錚就已經看到了遠處枯樹邊的那一行人。那些人應該是來拍攝的,差不多有十幾個人,有嚮導,有攝影師,有助理,還有模特。
模特是個女孩,高挑纖細,穿著一身紅紗長裙,在枯樹枝丫旁邊站著。她年紀不大,長髮散落在裸、露的肩側,燥熱的風吹起她的長髮,搔過了她平直精緻的鎖骨。夕陽把她的皮膚染成了蜜色,她神色冷清,看著身邊的花豹吞食著面前的食物。
八月份的非洲草原即將步入旱季,氣候乾燥炎熱。傍晚的紅日染紅了乾枯的草原,她身上紅紗飛揚,像草原上的一把火。
在他看過去時,她似乎察覺到,鴉羽般的睫毛下,微垂的眸色抬起,一雙漂亮危險的桃花眼,警惕淩厲地看向了他。
草原上的風是有聲音的,像季錚的心跳,在漫無邊際的草原上翻滾。季錚把槍一收,伴隨著草原的風,朝著她的方向走了過去。
在他過去時,女孩的身體和精神明顯緊綳了起來,他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她旁邊的花豹,開始和她攀談。
「害怕麽?」
「不怕。」
「不怕怎麽臉都白了?」
「我本來就白。」
「確實挺白的。」
女孩沒再說話,只是抬眼看著他,眼底的緊綳和鋒利消失了,再看向旁邊的花豹時,後知後覺地帶了些害怕。
季錚的心微微一緊。
姜格這一覺睡得很踏實,醒過來時外面的日光都淡了。斜陽透過臥室的門縫照了進來,帶著些繾綣的慵懶。
她睜開眼,季錚躺在她的身邊,正安靜地看著她。
「醒了很久嗎?」姜格問,聲音有些啞。
午睡睡得時間有些長,姜格還有些恍惚,她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下,但閉上眼睛後,却又像要睡了過去。
剛睡醒的姜格和清醒時的姜格是不同的,清醒的姜格淩厲冷清,而剛睡醒的她柔軟溫潤,甚至在睜眼閉眼間,有一種嬌憨。
比起七年前,她變了些,五官更爲精緻了,也更懂得如何掩藏她的情緒,不會讓人一眼看穿。
但她好像又沒變,在他面前時,她沒有掩飾過自己,她的害怕、緊張和不安,一直都是直接展示在他的面前的。
她打了一會兒盹,察覺到他沒有回答她,隨即睜開了眼,淺棕色的瞳仁上浮了一層水光。她看出他有些不對勁,剛要問他,季錚先開了口。
「漂亮的東西總是被人覬覦的。」
同樣的話,同樣的人,但和七年前又有些不同。
姜格微微一怔。
季錚問:「知道我那時候爲什麽這樣跟你說麽?」
姜格的心臟猛地敲擊了一下她的胸腔,她眸光一震。
季錚看著她的眼睛,他輕輕一笑,低頭吻上了她的唇。這個吻像草原上的風,溫柔却霸道,霸占著她的所有。他漸漸將她壓在身下,雙臂支撑在了她的身側,把她完全收入他的懷裡。
他低頭吻上她的唇,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他沉聲道:「因爲那時候,我就在覬覦你。」
姜格的心跳在她的胸腔內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