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新年來的比往年都要早。
林兮遲的生日還沒過去一個星期,就迎來了春節。
溪城的第一場雪剛來臨, 整座城市被白茫茫的一片覆蓋, 掉光了葉子的梧桐樹像是失去了生命力, 偶爾還能看到幾隻不知名的鳥兒飛過。
林兮耿的假期加起來不到半個月, 年初七就要返校。就算是除夕,她沒花時間跟林兮遲鬧,一早就爬起來,坐在書桌前開始刷題。
被她這股勤奮的勁兒影響,林兮遲突然覺得自己過去幾天格外頹廢。
她也跟著林兮耿一早爬了起來,占了床的位置, 背靠床頭, 戴上眼鏡, 拿著一本動物醫學相關的書籍翻閱著。
不知不覺就度過了一個下午。
把這一部分看完,林兮遲放鬆了下眼睛, 側身拉開床頭櫃,又翻出了一個木質的小盒子,盒子的開口處被扣上了一把鎖, 沒法打開。她低頭瞅著, 上下翻來覆去地把玩。
林兮耿被她的動靜打擾到, 轉頭:「你幹嘛。」
「你說。」林兮遲突然坐直起來,問她,「許放是不是有病。」
「……」林兮耿默了下, 摸著一旁的手機, 「我不知道, 要不我幫你問問他。」
林兮遲沒在意她的話,晃了晃手裡的盒子,裡邊不知道放了什麼東西,沒發出任何聲音。體積不算大,比她的手掌大一些,也輕。
她又用力晃了晃,只有鎖頭發出了清脆的哢噠聲:「這個是許放給我送的生日禮物。」
「啊?這個盒子嗎?」
「不是。」林兮遲搖頭,腮幫子鼓了下,「是裡面的東西。」
「……」
「他自己留著鑰匙了。」說到這,林兮遲用力揪了揪那個鎖頭,「他說送我這個,然後把盒子鎖起來了,自己留著鑰匙。而且他說找時間會把鑰匙給我,我跟他天天見面他都沒給我……」
「這正常嗎?」
林兮遲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話,抬起頭才發現,林兮耿並沒有在聽她說話,而是垂著腦袋,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敲打著,像是在給人發短信。
聯想起她剛說的話。
林兮遲湊過去看:「你還真給許放發……」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注意到林兮耿給對方沒給對方備注,隻顯示著一串陌生的手機號碼。
林兮遲眨眨眼:「這誰啊。」
「我也不知道。」林兮耿按了鎖屏,一臉茫然,「之前除了爸媽之外,總有另一個號碼打給我,號碼歸屬地是源港市的,我還以為是你拿別人的電話打給我的,我就接了。」
「然後呢。」
「那邊一直不說話啊,我以為是打錯了,我就掛掉了。」林兮耿說,「然後沒幾天又打過來,一直不說話,我覺得很煩,我就把他拉黑了。」
像是靈異事件一樣,林兮遲來了興致,繼續問:「那這個是誰。」
「我感覺是同一個人吧……」林兮耿的表情有點難以形容,略帶煩躁,「反正我拉黑一個就來一個新的號碼,每次都不說話。最近號碼歸屬地變溪城這邊了,我昨天寫試卷的時候又接到了,我就很生氣,沒有掛掉。又問了一次是誰,但那邊還是不說話,我就把他罵了一頓。」
說到這,林兮耿補充了句:「很狗血淋頭的那種。」
「……」
「然後他就說話了。」
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林兮遲好奇道:「說——」
她還沒問出口,就被林兮耿的手機鈴聲打斷。
本以為還是那個人打過來的,林兮耿的眉頭一皺,正想直接掛掉的時候,突然就瞥見來電顯示不是一串陌生的號碼,而是——爸爸。
林兮耿的表情似乎更煩了,糾結了一陣,把手機丟到旁邊,沒有接。
沒響幾聲,那邊便掛斷了。林兮耿驀地鬆了口氣,但又覺得自己這個做法不太好,想裝作沒事發生那樣,縮回桌前繼續寫題。
沒多久,客廳的電話鈴聲響了。
外公此時正在廚房做年夜飯,沒時間聽電話。
林兮遲跳下床,蹦躂著跑到客廳,接起了電話:「您好,哪位呀?」
電話那頭一頓,成熟低沉的男聲傳來,略帶疲憊:「遲遲嗎?你讓耿耿接一下電話。」
林兮遲嘴角的笑意一僵,不知道回什麼,很快便哦了一下,起了身。
恰好外公聽到動靜也從廚房裡出來,他用圍裙擦著手,問著:「誰的電話。」
「就。」林兮遲往房間走的腳步停了下來,看向外公,低聲嘟囔著,「爸爸的,他讓耿耿接電話,我去喊……」
「不用。」外公打斷了她的話,之後便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林兮遲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聽他們的說話內容,回了房間。
此刻,林兮耿也沒了繼續學習的心情,坐在位置上發呆,很快便回過神,低頭拿起了筆,在本子在亂塗亂畫。
林兮遲坐回床上,慢騰騰地拿起書本,盯著其中一個字一直看。
房間裡變得很安靜。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外公朝這邊走的腳步聲,然後敲了敲門,頓了幾秒後便推門而入。
外公的表情比剛剛難看了些,眉頭皺成川字,對著林兮耿說:「耿耿,你收拾一下東西,一會兒你爸過來接你。」
林兮耿的嘴巴微張,訥訥道:「我想待在這……」
「他們年後去B市,新年你過去吃個飯。」外公的聲音緩和下來,「你爸說了,明天就把你送回來。」
林兮耿抿了抿唇,點頭。
外公這才出去了。
林兮遲盤腿坐在床上,看著她,突然問:「爸媽知道林玎會打你嗎?」
「我沒說過。」林兮耿低著眼把桌上的課本往書包裡塞,「應該不知道。」
「那他們有給林玎請心理醫生嗎?」
「十月份就有在說要帶林玎去B市看醫生,但奶奶不讓,說會讓人說閒話。」提到這個,林兮耿低嘲了聲,「說別人都會說林玎是神經病,說多了爸媽都給聽進去了,也不讓她出門,就讓她待在家裡。而且,現在他們覺得林玎已經慢慢好起來了,什麼事情都沒有。換個環境肯定會更好。」
「……」
「反正平時是挺正常的。」林兮耿想了想,「其實林玎打我的次數不多,她大部分時間就待在房間裡,也不說話,就偶爾突然會開始哭開始尖叫。」
半晌後,林兮遲突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跟爸媽說過。」
「什麼?」
林兮遲的眼睛睜大了些,繼續說:「林玎打我這件事情,我跟他們說了,我以為他們會讓她去看醫生,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就讓我來外公家住。」
「……」
「沒關係啊,反正我住的也不是很開心。」林兮遲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說,「這裡,外公對我很好,許放也還是會像以前一樣過來找我一起上學,你也會給我打電話……」
林兮耿低著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我以為按正常的情況來說,是我住在外公家,少去她面前刺激她,爸媽一直堅持帶林玎去看醫生。時間久了,她病好了,我又可以回家了,然後我們再繼續像之前那樣住在一起。」
「……」
「但好像不是的。」林兮遲的聲音很輕,表情淡淡的,「可能是同時養三個孩子,實在太辛苦了吧。」
林兮耿不知道該說什麼,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林兮遲歎了口氣,很認真地說:「讓他們帶她去看病吧。她生病了,生病了要去看醫生,要吃藥,這樣才會好。」
「誰都會生病的,這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
林兮耿出門後,林兮遲便到廚房裡去幫外公的忙。
爺孫倆有一下沒有一下地扯著話,多是林兮遲在說,偶爾外公會將視線從鍋裡挪到她的身上,樂呵著罵她幾句臭丫頭。
只有兩個人的年夜飯,也一點都不顯得冷清。
把所有的菜都端到餐桌上,林兮遲到廚房裡盛了兩碗飯出來。
外公正坐在主位上,接過她手裡的飯:「吃吧。」
林兮遲乖巧地應了一聲,坐到他的旁邊,開始給他夾菜。
良久後,外公才開了口,說:「當時你爸領養你這事情,因為手續太多,有些條件滿足不了,到處請人幫忙。後來手續辦完了,把你帶回家之後,你媽媽說不要養,讓他把孩子送回去。」
林兮遲的筷子一頓。
「我和你外婆聽了,說孩子又不是物件,怎麼能說要養就養,說不要就不要了。」外公的聲音沉穩又慢,繼續說,「我和你外婆就把你抱過來了。」
林兮遲訥訥道:「然後呢。」
「後來不知道你爸跟你媽說了什麼,他們又要把你帶回去。我們帶了好幾個月,也捨不得,但你媽一直在哭,就讓他們把你帶走了。現在你住這了,反倒好,算是完璧歸趙了。」
氣氛安靜了很久後。
「真的嗎?」林兮遲的眼圈紅了,捏著筷子的力道加重了些,在誰面前都沒說過的話,在此刻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他們不要我,你也會帶我回家嗎?」
外公點點頭,摸了摸她的腦袋:「真的。」
林兮遲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但她此刻,真的太想,也太需要這個回答了。
「你看耿耿那麼好……」林兮遲的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像個孩子一樣用雙手抹著淚,「林玎如果,如果沒發生那樣的事情,她一定也會成為那麼好的人……」
外公拍了拍她的背,語氣帶了慈愛:「你也是個好孩子。」
「我都不敢……不敢去指責他們……」
「外公知道。」
林兮遲抽噎著,把這幾年來的委屈全部跟他說,聽著外公的安慰,把這幾年憋回去的眼淚全部都流了出來。
一直以來的戰戰兢兢和小心翼翼,在此刻,似乎都隨著眼淚,一滴又一滴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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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兮耿沒有在大年初一就回來,反倒在那邊待多了好幾天。
等林兮耿開學之後,林父和林母帶著林玎和奶奶去了B市。林兮遲的假期也沒剩多少,每天就留在家裡陪外公,偶爾有空會騎著單車去嵐北找許放玩。
大一下學期開學後。
新的一學期,林兮遲的專業課比上個學期多,加上部門的事情,過得比之前忙碌了不少。她跟許放在課表裡找了個相同的空位,選了同樣的選修課。
除此之外,兩人除了吃飯,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圖書館。
而許放這個學期過的日子,跟他的朋友們有了很大的區別。
他的朋友還睡得昏天暗地的時候,他背上書包,在林兮遲的催促下,背著一大堆專業書往圖書館走。
他的朋友在宿舍裡打遊戲的時候,他背上書包,在林兮遲的催促下,背著一大堆專業書往圖書館走。
他的朋友打完籃球,準備去外邊喝酒撩妹的時候,他背上書包,在林兮遲的催促下,回宿舍裝了一大堆專業書往圖書館裡走。
……
……
許放覺得自己現在過的比高三還艱難。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太好,林兮遲還哄過他,笑嘻嘻地說:「這樣的生活你不覺得很充實嗎?每天都排的滿滿的,一點時間也沒浪費。」
許放壓根不想搭理她。
-
儘管許放總是因為她喊他去圖書館這件事情,不給她好臉色看。但每次林兮遲一催他,十分鐘之內他一定會出現在圖書館的門口,從來沒試過晚來一分鐘。
兩人一起選的那節選修課是一節水課,林兮遲專門上學校論壇看了,說是這個老師的課格外好過,才決定選的。
這天。
林兮遲午覺晚起了些,到課室的時候比許放要晚。她原本以為許放會選後三排的位置,結果一過去在後排找了半天後,終於在座位的第一排發現了他。
寬闊的教室,能容納一百人的教室裡,大多數學生都擠在後幾排的位置。
唯有許放一人坐在最前排,十分醒目。
鈴聲已經響了,此時拉著他換位也有些尷尬,林兮遲想拋棄他去別的位置坐又覺得良心不安,只能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坐在他的旁邊,低聲問:「你怎麼坐第一排。」
許放瞥她一眼,語氣不太好:「不是你叫我好好學習?」
「……」可她沒說過包括水課啊。
林兮遲不想打擊他這種積極向上的心態,扯出個笑容,點了點頭。她從書包裡拿出課本,又翻了翻,拿出一套英語六級的試卷來寫。
許放沒管她,聽著老師講的課,在課本上記著筆記。
林兮遲的注意力忍不住被他吸引了過去,往常兩人一起上這節課的時候,她要嘛倒頭就睡,要嘛就在幹別的事情,很少注意他的動靜。
這麼一看,林兮遲發現他前面也做了不少筆記。
清雋俐落的字跡,整齊又密。
按他這種狀態,林兮遲也能聯想到他上別的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了。
林兮遲頓了頓,突然就放下手中的筆,抓住他的左手,像是在逗他玩一樣,把玩著他的手指。
許放眼也沒抬,下意識回握住,抓住了她的幾根手指,用力道固定著。
兩人的力氣差距太大。
林兮遲完全動彈不得,便伸出另外一隻手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等她把第五指掰開,許放又同時重新握住。
反反復複,周而復始。
林兮遲的耐心格外好,連掰了四五次,興致仍舊很高的樣子。她正準備等許放再握住,讓她掰第六次的時候,他突然沒動靜了。
她抬頭。
就見許放的眉梢皺起,一雙眼漆黑又沉靜,唇線繃直,看上去像是被她影響到了,模樣不太高興。
「別鬧了。」
林兮遲眨眨眼,剛想說些什麼。
她還沒說出口,許放的眉眼舒展開來,語氣吊兒郎當的又帶了點報復性。
「比起你,我對學習更感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