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廁所裡傳來的水聲,林兮遲坐在床上, 神情有點懵, 過了幾分鐘才爬起來把衣服穿上,然後又開始發呆。
這次許放在浴室待的時間比往常都久。
林兮遲覺得渾身黏糊又濕, 難受得緊,身上的熱氣半分沒散。她抬手捂了捂臉, 從床上找到空調遙控,把溫度調低了些。
然後趴在床上玩手機。
心思卻半點都沒放在上面, 注意力時不時的就偏到浴室那邊。
等了二十分鐘,林兮遲有點鬱悶了, 蹬開被子,起身到浴室門口, 拍了拍門:「屁屁, 你怎麼洗個澡那麼久。」
大概是水聲太大,掩過了她的聲音,許放沒回應。
林兮遲加大了力道。
嘭嘭嘭——嘭——嘭——嘭嘭——
下一刻, 林兮遲隱隱聽到了許放悶哼了一聲, 然後又是嘩啦啦的流水聲, 剛剛那一聲就像是她的幻覺。她手上的動作僵住,抿了抿唇, 回到了床上。
林兮遲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繼續拿起手機, 面上不動聲色, 內心戲倒是比往常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多——
就說了, 他每次在廁所都是在做這種骯髒的事情。
之前還不承認。
這次被她抓到了,就說他尷不尷尬。
不過剛剛為什麼要停,又不是她讓他停的,還敢口出狂言說以後要……要……
哦,是因為沒有避孕套嗎?
想到這,林兮遲愣了下,歎息了一聲,覺得許放真是什麼都不懂,她磨磨蹭蹭地挪到床頭櫃旁,小心翼翼地拉開櫃子。
果然。
林兮遲從裡邊拿出了一盒嶄新的避孕套。
恰在此時,許放打開浴室門,從裡頭出來。他又重新洗了個澡,薄荷味的沐浴露味道很濃,氣息鋪天蓋地的襲來。
林兮遲往後看了一眼,剛好和他的視線對上。
許放的眼睛濕亮,稍稍向下垂,看到了她手裡的東西。
氣氛停滯一秒。
許放的喉結滑動著,挪開了視線。
林兮遲莫名覺得手中的東西有點燙手,她舔了舔唇角,又想跟他科普一下,聲音磕磕絆絆的:「屁屁,那什麼,你懂吧,酒店一般都會提供這個的。」
許放沒說話。
林兮遲再接再厲,指著床邊的櫃子:「一般就放在那個櫃子裡……」
「知道,你快閉嘴。」
本以為自己不回應她就不會再揪著不放,許放忍無可忍,走到她的面前把她手上的東西扔回櫃子裡,隨後神情僵硬地躺到另外一張床上,拿起一旁的手機看了起來。
林兮遲眨了眨眼。
又開始不懂剛剛許放停下了的原因。
她的身上黏糊糊的,此時也想再去洗個澡,便爬了起來,往包裡翻了翻,拿出一套新的睡衣,然後不小心扯出了兩片衛生巾。
看到這個,林兮遲一愣,立刻抬頭跟他解釋:「屁屁,我沒有來大姨媽呀,我這個只是拿著備用的。」
「……」
許放看向她,面無表情地問:「你想說什麼。」
林兮遲很認真:「我就提醒你一下,我怕你不懂。」
「沒有,我都懂。」
這下林兮遲是真不懂了,撓了撓頭:「哦,那你剛剛……」
怕她再說出什麼話來,許放提前打斷了她,嘴唇一抿,很生硬地說:「我不想在結婚前做這種事情。」
「……」
林兮遲的嘴唇張了張,啊了一聲,像是沒反應過來,很快,她的神情變得古怪了起來,盯著他,目光幽幽的:「看不出你這麼保守。」
隨便扯了個原因,許放乾脆一直咬著不放,語氣懶散:「是啊。」
「……」
許放的嘴角一揚,吊兒郎當道:「所以你就不要總想方設法地得到我的肉體了,讓我有點困擾啊——」
尾音刻意拉長,聽起來格外欠揍。
林兮遲莫名覺得有點憋,但想到剛剛自己一直試探許放的話,確實好像是有種想方設法爬他床的感覺。
她收回了視線,不再搭理他,拿著衣服進了浴室。
等聽到浴室的關門聲後,許放的眼皮耷拉下來。回想起林父剛剛的話,他突然就抬起眼,像是輕歎了一聲,神情看起來隱晦不明。
-
接下來的幾天。
兩人都比較隨意,一般都是當天決定當天去哪。想到想做的事情便出門,想不到便能在酒店裡窩個一整天。
出乎林兮遲的意料,這幾天父母一直沒給她打電話,她雖覺得奇怪,但倒也鬆了口氣,樂得自在。
想著許放的話,林兮遲還刻意地跟他保持了距離。因為訂的是雙人標間的關係,她原本還有個半夜去爬他床的想法,也瞬間因此而消失。
林兮遲的假期放到三十一號,但許放三十號晚上就得回學校。
許放想給她改簽三十號回去的機票,被林兮遲攔著了,纏了他一天之後,到點了才把他送到了學校門口,之後才自己一個人回酒店。
她一個人在一個不算熟悉的城市,許放格外不放心,在她回程的一路上,還跟她講了一路的電話。
等確定林兮遲回到了酒店,兩人又說了幾句,她才掛掉了電話。
林兮遲垂頭看了眼手機,突然注意到她和許放打電話的時候,有個B市的號碼打了進來,時間在十分鐘前。
她也沒想太多,想著應該是騷擾電話,便放下手機,到浴室裡去洗澡。
等林兮遲再出來的時候,她坐到床上,看到一旁的手機時,又想起了剛剛那個電話,莫名有種強烈地想打回去的**。
房間裡安安靜靜的,光線明亮的有些刺眼。
林兮遲躺在床上,睜著眼盯著那束光,神情有些呆滯。她在床上想著事情,漸漸犯困。很快,她爬了起來,關上了房間的燈。
準備睡覺得時候,電話再度響起。
林兮遲下意識就認為是許放,連來電顯示也沒看,直接接了起來,懶洋洋地問:「點完名了?」
那頭很安靜,遲遲沒給她回應。
林兮遲等了一會兒,納悶道:「你怎麼不說話?沒信號嗎?」
說著她就把手機拿離耳邊,看了一眼。這才發現給她打電話的人不是許放,而是剛剛的那個B市的陌生號碼。
見狀,林兮遲愣了,猶疑地把手機貼回耳邊,小聲問:「您好,您是哪位呀?」
過了幾秒,那頭終於有了動靜,聲音輕而啞,說出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名字。
「我是林玎。」
「……」
林兮遲從來沒想過林玎會有主動給她打電話的一天。
她的呼吸一滯,神情有些茫然,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電話裡安靜了很久,林玎也沒有開口。
林兮遲的眼睫顫抖著,像是忍受不了這樣安靜的氛圍。良久後,她主動問:「你有什麼事情嗎?」
林玎的聲帶像是被傷過,說起話來會帶著點沙,聲音偏中性:「之前你跟爸媽打的電話是外放的,我聽到你說的話了。」
「……」
她的聲音發顫,一字一頓地說:「對不起。」
這是一個意想之外的電話。
這也同樣是一句意想之外的話。
林兮遲握著手機的力道抓緊,喉間一哽,鼻子莫名一酸。
-
零七年,通過DNA資料庫,警方通知了林父和林母,告訴他們找到了失蹤孩子的下落。林父和林母過去之後,當天就把林玎帶了回來。
林兮遲還能記得第一次見到林玎時,她的模樣。
因為營養不良而造成的面黃,頭髮像枯草一樣,瘦得明顯凸起的骨頭,以及走路一跛一跛的模樣。她的表情怯懦又恐懼,茫然地看著四周。
像是一個外來者,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雖然父母從來沒跟林兮遲說過林玎先前發生的事情,但通過親戚的口中,她也大概瞭解了一些。
林玎被拐賣的時候才七個月大,她沒有記憶,思維也還沒成型,被人販子賣到了一個偏僻的村子裡,給一戶生不出孩子的人家。
在此之前,林玎都過得不算太慘,雖說那家人對她不算多好,但也會送她到村裡的小學上學。
但後來,在林玎十二歲大的時候,那戶人家的女主人居然意外地懷上了孩子。
而且還是個男孩。
算是老來得子,他們想把最好的都給那個孩子,卻沒有那個能力和金錢。然後,他們就把主意放到了林玎的身上。
二次倒賣。
他們把林玎再度交還給了人販子,換取了一筆金錢。然後人販子將林玎賣給了另一戶人家,給那家的傻兒子當老婆。
林玎逃跑過一次,然後被打斷了一條腿。
……
……
那些事情多可怕。
林兮遲沒經過那些事情,但只要想到那些話,都覺得毛骨悚然。
可林玎是實實在在的承受過。
她的記憶裡,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是黑暗而絕望的。
把林玎接回來之後,林母專門請了醫生,替她調養了一段時間的身體。
又過了一段時間,林父和林母不希望她整天一個人待在家裡那麼孤獨,問了林玎的想法後,便替她辦了初中的入學手續。
可林玎小學都沒讀完,什麼都跟不上。
那時候林兮遲讀初三,正值要中考的時候,每天在學校就把自己的作業都做完,回家就開始教林玎,幫她補回那些缺失的知識。
她們也曾,十分親密地相處了兩年的時間。
到後來,林玎的歇斯底裡,那像是淬了毒.藥的目光,以及拿著東西往她身上砸,用力地扯著她頭髮的力道——
要說不怪嗎?
怎麼可能呢。
可是在這件事情裡,林玎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她的一生,僅僅毀於林母的一次粗心大意,之後再得到多少的疼愛,擁有多少東西,發洩多少的情緒,
都彌補不了。
-
林兮遲垂下眼簾,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林玎像是也不需要她的回應,很快又道:「後來爸爸給許放打了個電話,感覺說的話挺過分的——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就跟你說一聲……」
她的語氣又帶了點點的怯懦:「那我掛了。」
林兮遲突然喊住她:「林玎。」
林玎一頓。
「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
「那就好。」
「……」
「我也挺好的。」
沉默下來。
良久後,林玎再度開了口,聲音帶著哭腔。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