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縣是在源港市附近的一個小縣城。
天災人禍總是在不經意間來臨, 誰也無法提前預知。
前一刻,許放還跟戰友們在吃早飯, 下一刻上級便來了通知。因為他們所在的駐地是距離A縣最近的部隊, 所以被派發到現場支援。
這還是許放第一次出任務。
所有人瞬間停止了笑鬧,氣氛凝重得不像話, 按照指揮行動。
地震是在夜裡發生的。
此時天還沒大亮, 一群著裝整齊的軍人動作迅速俐落,帶上救災物資,坐上車, 車子發動,向前開。
車內很安靜。
許放拿出手機,舔了舔唇,給父母和林兮遲都發了短信。
編輯完給林兮遲的那條短信, 許放點擊發送。他正想關掉手機,動作一頓,眼睫微顫,又輸入了三個字, 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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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比想像中的還要惡劣。
整個縣城幾乎都成了廢墟, 耳邊是歇斯底裡的哭聲和哀嚎聲, 還有無助的求救聲, 一聲又一聲。
天空也是陰沉沉的,似乎要壓到地上來。
像是世界末日。
一群人被分散到不同的區域支援。
許放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 拿著工具將坍塌的石頭挖開, 將被埋的較淺的傷者扶起來, 聽著他們因為重見天日而慶倖的哭聲。
隨後又做著同樣的事情,來來去去,永無止盡。
不知過了多久。
面前通往重災區的道路被堵住,軍人們用工具打通了一條道路。
身下的地面又開始搖晃了起來。
遠處有人在喊叫,聲音粗獷而沙啞,帶著些許慌亂:「餘震啊!快過來!」
許放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抬眼看。
落石區,大小不一的石頭紛紛往下砸,劈裡啪啦響,不遠處有個小孩被砸到,摔到了地上,張嘴嚎啕大哭。周遭響起了尖叫聲,人們紛紛往前跑,想跑出落石區。
打通的通道不算大,一次就能過三四個人。
此時因為著急的關係,場面十分亂,人群擠壓,甚至要將出口堵住。
許放跑過去抱住那個小孩,將他抱起,迅速把頭盔戴到他的頭上,喊道:「快過去。」
旁邊是自己朝夕相對的戰友,面對不斷向下砸的石頭,眼也不眨,疏散著人群,高喊著:「群眾先過!快!不要推其他人!」
許放冷靜地讓指揮著著急向前跑的人們,將摔倒的人扶起。後腦勺忽地一痛,他下意識伸手捂住,摸到一手濡濕。
視線漸漸模糊。
原來密集的人群在指揮下漸漸疏散開來,逃離了落石區。
許放的眉頭稍皺,在戰友的催促下,往前跑,跟在群眾的後頭。
「喂!」
「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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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兮遲等了一天,都沒等到許放再給她發短信。
今天是大年初二。
林父和林母又過來了,此時正在客廳跟外公聊著天,有說有笑的,跟房間裡的安靜沉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林兮耿坐在她旁邊,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能乾巴巴地安慰她:「你不要擔心,肯定不會有事的。」
林兮遲的眼皮耷拉著,沒有說話。她低下頭,抿著唇看著手機,全是形形色色的祈福微博,還有一些新聞網在公佈餘震造成的傷亡人數。
那上面的數字幾乎要刺傷林兮遲的眼。
心中那股不安越發強烈。
林兮遲把手機扔到一旁,突然爬了起來,從衣櫃裡翻出衣服往身上套:「現在怎麼去A縣?」
她的動作很大,把林兮耿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她:「你瘋了!現在怎麼能過去!那邊餘震還沒停啊!而且你過不去的,現在都封了——」
被她吼得一頓,林兮遲愣了好半晌後,眼裡不由自主地掉出了淚,很輕很輕地問:「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林兮耿的眼睛也紅了,手忙腳亂地安慰她:「那邊應該沒信號吧,而且許放哥肯定也沒時間……現在那邊亂的很。」
「哦。」林兮遲像是聽進去了,點點頭,用手心抹掉眼淚,喃喃低語著,「肯定是沒信號……」
聽到了她們兩個的動靜,外公走了進來。
敲了三下門,門被推開。
注意到兩人通紅的眼,外公一愣,走過來說:「還在想?你不要擔心了,許放那小子厲害得緊,不會出事的。」
林兮遲點點頭,輕聲說了句「知道了」,隨後起身到衛生間裡去洗了把臉,出來後折回房間裡,開始換衣服。
林兮耿很警惕,過來攔著她:「你還想過去?」
林兮遲搖頭:「沒有,我去找許叔叔和許阿姨,他們應該也很擔心。」
林兮耿遲疑地鬆開手,這次沒再攔著她。
出了客廳,除了林玎坐在角落,拿著手機在看。其餘三人齊刷刷地把視線投了過來,放在她的身上。
看著她著裝整齊的模樣,林母愣了下:「你去哪?」
「許放家。」
隨後,林父問:「許放給你打電話了沒有?」
林兮遲沒回答這個問題,走到玄關處穿鞋。
身後還傳來林父的聲音:「我就說軍人這職業不好……」
林兮遲的動作頓住,回頭看,因為心情不佳,說話的語氣都衝了些:「我覺得挺好的。我忘了跟你們說了,不過我已經跟外公說過了,等許放回來,我和他就結婚。」
場面停滯片刻。
林父似乎有點受不了她這樣近似忽視的態度:「遲遲,你可想好了。這次他去救災你的反應都那麼大,要是他出了什麼事情,缺胳膊斷腿的——」
這個話題讓林兮遲瞬間炸了,她突然抬眼,冷著臉說:「什麼缺胳膊斷腿。」
因為她的態度,林父也火了:「我說的是事實!除非你讓他趕緊轉業,不然我不同意結婚!許家這混小子也太自私了,想讓我女兒毀在他身上嗎!」
聽到這話,林兮遲的表情僵住,視線挪到了林玎的身上,想起她那時候跟自己說的話。
——「後來爸爸給許放打了個電話,感覺說的話挺過分的。」
以及那晚,許放跟她說的話。
——「你爸爸讓我等轉業之後再跟你結婚。」
她深吸了口氣,不可置信地問:「你跟許放也說了這樣的話嗎?」
林父愣住:「什麼話?」
因為這越發拔刃張弩的氣氛,林母在一旁勸著和:「你們都少說幾句,遲遲你不是要去許放家嗎?快去——」
林兮遲的眼睛紅了,打斷她的話,聲音揚了起來:「我說,你跟許放說了,他以後出任務可能會缺胳膊斷腿這種話嗎?」
林父的嘴唇蠕動著,因她這副模樣,遲遲沒有說出話來。
這完完全全就是默認了的態度。
林兮遲閉了閉眼,單手捂著眼睛站在原地,覺得這件事情可怕又可笑:「你怎麼可以跟他說這種話……」
林母的眼裡也冒出了淚,湊過去安慰她:「你爸那時候就是著急,他沒有那個意思,你那時生我們的氣,我們也……」
「你們不要自以為是了。」她別開腦袋,自己用袖子擦著眼淚,「我今年二十五了,我需要你們關心的是十五歲的時候,並不是現在。」
「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們,我也自認為,我從來沒對你們說過什麼過分的話。」林兮遲的眼睛烏黑又沉,裡頭的情緒破天荒地多了一點恨,「這次我第一次說,也是我最後一次說。」
「你們不要再管我了。」
「我覺得很煩,真的覺得,煩人透頂。」
林母站在原地。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因為把林玎弄丟的事情,她情緒崩潰了很長一段時間。為了照顧她的情緒,丈夫收養了當時才一歲大的林兮遲。
可哪有母親認不出自己孩子。
哪裡能用別的孩子來代替自己的孩子。
林母更受刺激了,立刻尖叫著讓他把孩子帶走。
那時候,林兮遲剛學會走路,居然也沒被她的歇斯底裡嚇到,睜著一雙大眼睛,咿咿呀呀地笑,柔軟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像是在安撫。
像是上天派來的小天使。
這麼多年來,她的很多快樂都是從林兮遲身上獲得的。
與其說是他們把她收養,給了她一個很好的環境,不如說是她把他們帶出了一個困境。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面對她的時候,林兮遲好像不喜歡笑了,每天也沒有開心的事情想要跟她分享,跟她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
好像真的做錯了事情。
是像多年前因為大意,將林玎丟失那樣,
是無法挽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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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兮遲拿著自己的東西,走出了門外,迅速地跑下樓。她捏著手機,邊往前走,邊用袖子一點點地把不斷向外掉的眼淚擦掉,忍著嗚咽。
下一刻,手機響了。
是陌生號碼。
林兮遲的呼吸一滯,懇切地,帶著乞求地接起了電話。她的聲音帶著鼻音,發著顫,仿佛怕打擾到對方一樣,很輕很輕地問了一句:「許放嗎?」
那頭的氣息頓住,很快便道:「哭了?」
社區的路道裡很安靜,除了她看不到其他人。
聽到這個聲音,林兮遲的眼淚再也無法克制住,一顆一顆地向下砸。她彎腰蹲在了地上,毫無形象地,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
許放從來沒有聽她這樣哭過。
她從來都是小聲地抽泣,克制地掉著眼淚。
就連喝醉酒的時候都不會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哭出來。
許放不知所措地安慰著:「我操,你他媽哭喪呢?我昨天被石頭砸了一下腦袋,就出了點血,沒事情。你哭個屁啊……我,我他媽手機不知道丟哪了,而且這邊信號很差……」
半晌後,林兮遲開了口。
「屁屁,我、我之前跟你說過,你要是不早點跟我結、結婚,我還有好多選擇……」她一抽一噎著,眼淚掉到水泥地上,呈現出了深色的印子,「我騙你的,我沒有別的選擇了。」
她用手掌抹著淚:「我沒有了……」
「你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要受傷,不要缺胳膊斷腿,不要讓自己疼。」她一個一個的說著,完全按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說,「如果發生了不可避免的事情,也沒有關係。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我一輩子都會對你好的……」
不是不委屈這樣的離別和等待。
只是因為。
你也是我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