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已經起了睡意,正抱著個縫成月牙形的小枕躺下,聽見這話便知盈月是意欲為何,忙掀開幔帳,道:
“不必留燈,你也無須去月洞門外守他,顧長晉不會來這睡。明兒要早起,你與盈雀也快些安置吧,夜裡不必給我守夜。”
盈月無奈應下,吹滅最後一盞燈前,忍不住往床榻看了眼。
只見自家姑娘穿著身月白的裡衣,因著睡意,眸子裡潤著一層水,玉芙蓉般的小臉被微弱的燭光照得格外美豔動人。
忍不住心裡又是一啐:自家姑娘這樣好的顏色,那勞什子狀元郎真是個睜眼瞎!
翌日一早,容舒草草用過早膳,披著件淺青色的披風便出了松思院,往大門去。
她這一趟回門,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侯府住個三五日的,張媽媽身子還不爽利,容舒便讓盈月留在東次間照料著,隻帶了盈雀一人回侯府。
門外停著輛鑲金嵌玉的華蓋馬車,盈雀正在點著帶往侯府的回門禮,見容舒出來,忙碎步貼上前來,悄聲道:“方才奴婢出來清點東西,常吉也跟了來,給奴婢塞了幅春山先生的畫以及一串大慈恩寺的佛珠,說是姑爺給侯爺同老夫人特地備的禮。”
承安侯愛風雅,尤愛建德年間的大才子春山先生的山水畫。春山先生行蹤縹緲不定,這十來二十年已經沒有新的畫作問世了,顧長晉能弄來這麽一幅畫實屬不易,可見是用了心思的。
盈雀那張俏麗的臉難掩喜色,掩著嘴兒笑道:“奴婢瞧著,姑爺心裡還是看重姑娘的。”
容舒一愣,忽地想起,上一世也是有這麽一遭。
那時她也同盈雀一般,喜不自勝,以為顧長晉是特地為她費的心思。
“那畫和佛珠在哪兒?”
盈雀往車內一指,道:“我怕這兩樣東西放禮車裡會弄丟,便裝進了一個小箱籠,放到馬車裡。想著到了侯府,再搬回禮車,讓人送進荷安堂。”荷安堂便是容舒的祖母容老夫人住的院子。
容舒點點頭:“一會不必搬進侯府,就在馬車裡放著吧。等過幾日回來,你再送去書房還給二爺。”
盈雀瞪大了眼,欲開口問一聲為何,眼角卻瞥見顧長晉正往大門來,忙又閉了嘴。
容舒自也瞧見了顧長晉,朝他福了福身,喚了聲“郎君”,道:“今兒便坐這馬車回侯府,成麽?”
薄薄的曦光裡,少女梳著高髻,穿了條繡工精致的遍地金繡垂枝碧桃百褶裙,藕色的襦衫束在淺青色的腰帶裡,顯得纖腰楚楚,像一朵沾了露水開在清晨裡等著人采擷的嬌花。
常吉在心裡歎了聲:這容家大姑娘當真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兒了。可惜花嬌還得要有惜花人,自家主子那顆泡在千年玄冰裡的石子心,還真沒甚憐花惜玉的柔情。
他小心地覷了眼顧長晉,果見他眉眼不動如山,點了點頭便抬腳往馬車走去,端的是冷漠無情。
大抵是察覺到常吉的視線,顧長晉扭頭瞥了瞥他。
常吉心裡一個“咯噔”,忙上前打開車門,殷勤地放下腳踏,對二人道:“主子、少夫人,快上車罷。”
容舒跟在顧長晉身後上了馬車,與他面對面坐著。
這馬車是容舒從前在侯府時,沈氏尋人給她專門造的。裡頭空間極大,坐七八人綽綽有余。車底鋪著金絲地毯,中間立著張檀香木桌案,上頭擺著一個瑞獸香爐、一套掐絲琺琅茶具,桌案兩頭還有兩個雞翅木小幾。
盈雀說的小箱籠便放在其中一個小幾底下。
容舒目光在那小箱籠頓了片刻便收回了眼,扭頭挑開一邊的車簾。
外頭梧桐巷的鋪子早已開了市,吆喝著賣炒餅、賣熱漿、賣甜酒湯圓子,一派熱熱鬧鬧的人間百態。
涼風並著這喧鬧聲吹灌而入,容舒半張臉撞入光裡,她望著窗外熟悉的街景,唇角微揚,漸有一股喜悅之感湧上心頭。
松思院不是她的家,顧家也不是她的歸宿,她隻當自己是個借宿之人,行事自是要謹慎,時間久了,難免會覺著壓抑。
眼下出了顧府,浸潤在梧桐巷熱熱鬧鬧的煙火氣裡,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她是真的活過來了。
活著真好啊。
她在這廂看得入迷,壓根兒沒察覺到顧長晉略帶探究的目光。
成親三日,他日日都是早出晚歸的,二人不怎麽碰面,也沒說過多少話。顧長晉原以為容舒這樣嬌滴滴的高門貴女,不管如何都會鬧上一鬧。
畢竟,他顧家與承安侯府到底是差了些門楣。容舒若是要鬧,也是有底氣的。
可她偏偏規矩得很,不吵不鬧,恭敬之余還帶了點兒疏離。
是的,疏離。
顧長晉能察覺到她對他的疏離。
他因著幼時經歷,又兼之在刑部歷練了兩年,算得上是人情練達、世事洞明,等閑之人在他面前藏不住心事。
便比如容舒,大婚當日,喜帕被挑開的瞬間,她那雙清潤的眼浸滿了對他的愛慕。可第二日再見時,她眼底那些纏纏綿綿的光忽然便沒了,隻余下規規矩矩的疏離。
許是因著沒圓房又被冷淡對待了兩日,這才死了心?
顧長晉低下眼,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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