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治不是她親舅舅。
容舒手裡的茶杯差點兒離手,難以置信道:“那舅舅是誰?我在沈家從不曾聽旁人提過這事,連阿娘都不曾。”
“沈治扛起了沈家嫡支的香火,誰會提起這些舊事?”路拾義淡淡道:“沈老爺與沈老夫人十分恩愛,隻得你娘一個女兒。老夫人逝世後,沈老爺也沒想續弦,在你娘四歲那年,收養了你外祖母家的一個男孩兒。那會你舅舅仍叫譚治,沈老爺本想著你娘一及笄,便讓譚治入贅的。”
“然而你娘十四歲那年,譚治從上京回來後,也不知為何,忽地就被沈老爺納入了沈家的族譜,改名為沈治,自此成了你娘的兄長。三年後,當今聖上登基為帝,你娘與承安侯府定下婚約。”
原來,最開始與阿娘有婚約的人是舅舅。
阿娘十四歲那年,舅舅已經十八歲了。外祖父是個深明大義的人,若舅舅從一開始就不想入贅沈家,便他同外祖父說,外祖父也不會強人所難。
他一直拖到十八歲時才同外祖父說,只能是從上京回來後變了心意。
當初她同阿娘說她喜歡顧長晉時,阿娘撫著她的臉對她道:“阿娘一定會讓我們昭昭嫁一個你真正喜歡的人。”
從前容舒總覺得,阿娘在她嫁顧長晉這事上,比她還要執著。
是因著阿娘不能嫁一個……她真正喜歡的人嗎?
容舒握緊了手上搖搖欲墜的杯子。
回沈園的路上,她想了許多阿娘與舅舅的事,腦子裡亂糟糟的。直到進了垂花門,聽到那道熟悉的嗓音,方徹底回過神來。
“昭昭。”沈治背手立在影壁旁,含笑看著她。
他是個極溫文爾雅的人,聲音亦是如水一般溫和。
容舒抬眼,望著幾乎沒怎麽變老的男人,強壓下心頭的千思萬緒,抿唇笑喚:“舅舅。”
又提起裙裾,笑著往沈治走去。
沈治垂眸打量了她片刻,道:“張媽媽說你一回來就跑去辭英巷了?不是說了,那裡住著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等閑莫要去。”
“拾義叔是昭昭的救命恩人,我既然回來了,怎能不給他送兩壇好酒?”
沈治搖了搖頭,有些無奈:“下回讓江管家替你送去,你如今是大姑娘了,可不是從前的小孩兒。”
沈治將容舒領到三省堂,讓人上茶,端出一副要同她詳談的姿態。
他呷了口茶,道:“你娘說你這趟是回來揚州散心的,先同舅舅說說,你為何要和離?”
“就是不喜歡了,也不想一輩子拘在後宅。”容舒看著沈治,笑意盈然道:“我聽拾義叔說,阿娘未出嫁前經常跟著舅舅、外祖父一同出外談買賣的,那時阿娘過得可痛快了,隻如今被困在侯府,日子過得一點兒也不舒爽。祖母總是苛待阿娘,父親也與阿娘離心。昭昭實在不願意再步阿娘的後塵。”
聽容舒提起沈一珍,沈治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清澈的茶液映著他難辨神色的眸子。
“你娘嫁入侯府是為了守住沈家,她從來是個顧全大局的人。”沈治微抬眸,看著容舒道:“倒是你,怎可一聲不吭就和離?你可知當初你娘為了讓你嫁到顧家費了多大的勁兒?以後莫要再任性了。”
說著揉揉眉心,又道:“罷了,既已和離,那便好生陪陪你娘。你想在揚州玩兒多久?”
容舒不滿道:“舅舅怎麽好像不喜歡昭昭來揚州?我還當舅舅見到昭昭會很高興,誰知道一開口就問我什麽時候走,早知如此,我便不來了!總歸不來揚州,我還有別的地兒散心去。”
聽到她這孩子氣的話,沈治失笑道:“誰說舅舅不喜歡你來?你愛住多久便住多久,舅舅不催你走了,行了吧?舅舅這段時日有要事要忙,你若要出去,記得讓江管家派個人跟著,莫要四處亂竄。”
容舒這才眉開眼笑道:“我有落煙姐姐陪,哪裡還需要江管家派人跟著?舅舅怎麽還當昭昭是小孩兒?方才明明還說我是大姑娘的。”
沈治不否認,他心裡一直拿容舒當小孩兒看待,也知曉這孩子性子跟珍娘一樣倔,聞言便歎了聲,道:“隨你罷,只能在城裡玩,若要出城一定要讓府裡的人陪著。”
容舒笑著應好,回到漪瀾築,她眉眼的笑意漸漸斂去。
阿娘從來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不可能會主動同舅舅提及她在侯府的處境。可方才聽舅舅說的話,他似乎一直很清楚阿娘過著什麽樣的日子。
知道卻放任,是以前世才不管阿娘的死活嗎?
張媽媽從廡廊下迎過來,笑道:“姑娘可是又被大爺說了?”
容舒下意識看向張媽媽。
張媽媽……也是沈家的人,當初阿娘難產,生下她後昏迷了大半月。
張媽媽便是那時來到她身邊給她做乳娘的。
這念頭一出,容舒便是一怔。
她不信任舅舅,不信任沈家的人,但怎可不信任張媽媽?
且不說張媽媽的身契捏在阿娘手裡,便是張媽媽待她的那顆心,她難道還不知?
前世常吉要送她去四時苑時,本是不欲讓旁人跟著的,張媽媽把頭磕得血肉模糊,就為了求常吉讓她一同去,直到她死,張媽媽都一直不離不棄。
張媽媽見容舒愣愣地看著自己,慢眨了下眼,柔聲道:“姑娘這是魔怔了不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