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領人衝入這屋子時,烏日達用火銃往他胸膛開了一炮,好在被勇士營的人推了一把,那顆鋼珠擦肩而過,在肩上撕開一條深可見骨的口子。
柳元撿起烏日達用過的火銃,細細端詳。
這火銃改良過,殺傷力比從前更強,也更精準。倘若今夜四方島的海寇用的都是這麽精良的火器,這場水戰怕是不易打。
難怪烏日達敢如此膽大地偷襲揚州,今夜若叫他得逞了,揚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柳元冷笑一聲:“把烏日達的屍體與錦繡閣的掌櫃一並帶走,好生看緊,別讓那掌櫃死了。余下的人隨咱家護城去!”
城牆下,七信正在差人把容舒備好的藥抬進城隍廟,一位勇士營的人急匆匆在他耳邊落下一語,他登時便紅了眼,須臾,面色一厲,道:“快把藥放好,全都給咱家打起精神來,今夜誰都不許耍懶!”
夜色裡,十來名老大夫背著藥匣子帶著數十名藥童匆匆來到城隍廟,還有許多挽著婦人髻的女子成團結隊地從家中疾步行來。
就連秦樓楚館的丫鬟婆子都過來幫忙。
煎藥的煎藥,剪布帛的剪布帛,井然有序地做著力所能及的事。
容舒左腳夾著定骨的木板子,使不得力,只能用右腳一跳一跳地蹦到廟門外。
轟隆隆的炮火聲漸漸逼近,她抬眼往向遠天。
盈月高懸,星河璀璨。
忽然便想起前世,顧長晉從揚州回來後,許是知曉都察院那位顧大人因著護城差點兒丟了命,梧桐巷的老街坊們又悄悄送來了許多吃食。
不僅僅是吃食,還有從大慈恩寺求來的平安符,以及山野裡開的野花。
容舒將那些花插入青玉瓶裡,笑著對他道:“郎君這次立下了大功,百姓們又送了不少東西來。”
顧長晉那會才將將醒來,聽罷這話,便靠著個迎枕,掀眸看她。
“守住揚州,非我之功。”他道。
男人長發披肩,面色蒼白,目光卻十分沉靜。
“許多人同我一起守住了揚州,有路邊的小乞兒,有風月館裡的龜公,甚至還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家。”
他看著她,用低沉的聲嗓緩緩道:“他們讓我明白,再是謙卑的軀體,流淌的血液裡亦有山河日月。再是柔軟的骨頭,亦是可撐起家國風霜。”
“是以,守住揚州城,非我之功。”
那是個晴雪日,暖融融的日光從支摘窗湧入,男人慣來冷峻的眉眼難得溫和。
花間晨露滴落在指尖,容舒心神微微一顫。
不過寥寥數語,她眼前仿佛勾勒出了戰火烽煙裡,無數人守衛故土家園的場景。
那會她還覺著可惜,可惜不能陪著他在烽煙炮火裡堅守故土。
如今她人倒是在揚州了,隻心境卻大不一樣了。
她不是與他一起堅守,而是與無數人一起堅守。堅守這片土地也不是因著她是顧長晉的妻子,而是因著她是大胤的百姓。
再沒有哪個瞬間讓她如此深刻地意識到,何謂家,何謂國。
何謂,不啻微芒,造炬成陽。
容舒不知為何這一世海寇襲城的事會提前發生,隻她想,有這麽多人一起努力著,這一次,定然會比上一世好。
至少烏日達提前死了。
烏日達死去的消息,容舒還是從七信嘴裡聽說的。
前世烏日達是在海上交戰時,被廖繞拉著同歸於盡的。這一世他在潛入揚州時被殺,四方島的海寇群龍無首,興許這一戰能結束得更早,那位廖總督興許也不會死。
隻容舒沒料想烏日達的兩個弟弟在知曉自家兄長死後,竟會發瘋似地攻打廖繞的戰艦。
“廖總督亦是殺紅了眼,受了傷也不曾下戰艦。”七信外巡歸來,對容舒道:“還有顧大人,今晨他已從四方島歸來,領著蛟鳳底下幾千名海寇從背後襲擊了烏日達的人。”
七信說到這刻意頓了頓,道:“聽說顧大人還受了點傷。”
這位七信公公幾乎每日都要給容舒說外頭的戰況,今兒還是頭一回聽他說起顧長晉。
對於顧長晉受傷這事,容舒已經是司空見慣了。
前世他在揚州被人用火銃在後背豁出了兩個血窟窿,差點兒沒命,眼下只是身上受點傷,委實算不得什麽。
是以聽罷七信的話,容舒也只是淡定地點點頭,轉而問起了蛟鳳。
“先前一直暗中相助梁將軍的可是蛟鳳?”
七信心裡雖奇怪她半句不問顧大人,但還是如實回道:“正是她,如今蛟鳳與那些追隨她的海寇已被招安,成為守備都司裡的一支水軍。”
容舒彎起了唇角,“既如此,潘貢士的罪名大抵也可以洗清了。”
七信也跟著笑笑。
廖繞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手殺了烏日達,怎麽看都像是在殺人滅口,再有蛟鳳的證詞,廖繞多半逃不了罪。
七信倒是挺感激廖繞殺了烏日達,若不然死的就是主子了。
唯一遺憾的是,至今都未能找到廖繞與二皇子私通的證據。
廖繞說廖夫人知曉他們想要的東西在哪?
這話是何意思?
他們想要的東西自然是廖繞與二皇子私通外敵的證據,廖夫人這些年一直在幫他們找,若是知曉,定是已經將東西交給老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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