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頭一回在松思院踢毽時,還是二人成親的頭一個冬日。
那會他還宿在書房,一日提前下值,路過松思院時,聽見裡頭一陣喝彩聲,便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那樣一個朔風凜冽、白雪皚皚的霜雪日,她身上那嫣紅的裙裾在風裡起著舞。
蒼茫茫的天地間忽然便有了濃重的色彩。
銅板拍出一串清脆的丁鈴聲,豔麗的雕羽仿佛有了靈性,在半空中起起落落,宛若正在雪地裡跳躍的雀鳥。
小娘子一面兒踢,一面兒笑著道:“喏,這就是喜鵲登枝,再來給你表演一個獅子滾繡球。”
說著身子輕輕一轉,“叮”一聲地將毽子踢向高處。
兩名燒火丫頭看圓了眼,跟著盈雀、盈月一塊兒拍手歡叫起來。
顧長晉頭一回知曉,原來藏在梧桐巷深處的這間灰暗而寂寥的屋子,也會有這樣如歌快板般的明媚。
有她在的地方,總是熱鬧的充滿生氣的,便是慣來冷肅的東宮也不例外。
“叮”地一聲,毽兒落在了顧長晉前頭的雪地裡。
玩兒得正歡的婢女們瞥見立在月洞門前的身影,個個嚇得花容失色,也顧不得地面冰冷了,匆匆跪了一地。
“太子殿下萬安。”
容舒在毽子落地時就已經瞧見他了,也跟著見禮。
“快起來,不必多禮。”男人疾步朝她走去,“可用過午膳了?”
“用過了。”
顧長晉垂眸看她,又問:“吃什麽了?”
容舒抬起眼,這對話可真真是熟悉。
從前他下值回來,她也會這般問他,在衙門可有按時用膳,若他答用過了,便要接著問衙門的廚娘做了什麽吃食,他又吃了甚。
那會他語氣雖是淡淡的,但依舊會一五一十地回她的話。
如今倒是風水輪流轉,被問的人成了她。
顧長晉見她沒應,便看向竹君。
竹君稽首恭謹道:“姑娘晨起時吃了一碗碧梗粥,兩碟醬菜,一小碟金銀饅頭。午膳時用了一盅冬瓜燕窩湯羹和一碗銀絲面。”
顧長晉聞言便蹙了下眉,望著容舒道:“可還要吃些甜羹?”這是覺得她午膳用得少了。
容舒忙搖頭:“不吃了,我今兒起得晚,早膳也用得晚,殿下自顧去用膳罷。”
顧長晉“嗯”了聲:“明兒我早些回來,陪你用午膳。你若是累了便先去歇晌,下晌我帶你在東宮轉轉。”
容舒隻玩了半個時辰踢毽,倒不覺累,隻這會院子裡不知多少隻耳朵豎著聽他們說話,便含糊地應了聲“好”,隻盼著他趕緊走。
顧長晉一離去,院子裡的婢子們,除了竹君,看她的目光都變了個樣。
帶了點兒欽佩、敬畏、豔羨還有旁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今日便玩到這罷。”
容舒面色平靜地笑著道,她想盈月、盈雀她們了。
那廂顧長晉用完午膳便去了大書房,挑了一摞書冊,差人送去紫宸殿。
容舒方才踢了毽兒,出了一身薄薄的汗,黏黏膩膩的,索性便去了淨室沐浴。出來後見貴妃榻上的小幾整整齊齊放著一摞書,不用問都知曉是誰送來的。
不得不說,顧長晉不僅知曉她愛吃甚,也知曉她愛看甚。
送來的書冊俱都是遊記雜話。
容舒拉開榻邊的簾子,挨著大迎枕,慢慢看起來。
時間在輕微的翻頁聲中緩緩流動,顧長晉處理完公務,算著時辰過來時,這姑娘才將將睡著。
他望了眼天色,差人送來幾本案牘,在外殿繼續忙。半個時辰後,聽到裡頭有動靜,方放下手裡的朱筆。
竹君與蘭萱就在內殿侯著。
顧長晉在外殿批閱奏折,二人在裡頭自是不敢弄出聲響。
竹君是東宮的掌事宮女,心性倒是穩得住。
蘭萱年歲小些,在內殿裡頭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個,連出恭都硬生生忍住了。
容舒一醒來,她如蒙大赦,趕忙上前,想同容舒道太子來了。
可眼睛一挨上容舒的臉,聲音一下子頓住了。
內殿的地龍燒得極旺,又擺了好幾盆銀絲碳,眼前的姑娘白玉般的面龐被烘出了一層粉意,醒來時水潤潤的眸子又帶了點兒迷離。
活色生香的,莫名叫人覺得香豔。
蘭萱的目光一時有些發直。
竹君恨鐵不成鋼地走過去,道:“容姑娘,殿下正在外殿侯著,可要奴婢伺候您梳洗?”
說著心裡不由得感歎,這位姑娘當真是厲害極了。
她在宮中伺候了那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這般卑微的儲君。
讓出寢殿、親自守夜不說,連人姑娘穿的衣裳、吃的吃食都要親自安排,眼下更是為了不吵到她歇晌,一聲不吭地就到外殿默默等去。
竹君心道這哪兒是太子妃,簡直就是祖宗。
饒是心中思緒翻飛,她面上仍舊不顯露半分,隻對容舒的態度是愈發恭敬了。
容舒梳洗好便出了內殿,顧長晉瞥了眼她頰邊兩道狀若兔耳朵一般的印痕,半落下眸光,掩住了眼底的笑意。
她喜歡抱著月兒枕睡,偏生臉龐嫩,一挨著月兒枕上的刺繡,便要落下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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