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她沒留燈,整個內殿黑燈瞎火的,什麽都看不清。
倒是外殿留了盞燈,薄薄的燈光照著棉布簾子,在底下的縫隙處落下一條細長的光影。
容舒偏頭望向布簾,見那條本該敞亮的光影暗了一大半,抱著月兒枕的手忍不住一僵。
“顧長晉?”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夢囈一般。
靜坐在外殿裡的人卻聽見了,喉結輕一抬,“嗯”了聲,道:“是我,莫怕。”
容舒自是不覺怕,隻覺得困惑。
他今晨離去時,還道最早也要明日方能回京的,怎地這大半夜的就回來了?
忖了忖,容舒拿過一盞銀嵌玉宮燈,緩步走過去,挑開布簾子。
男人同先前一般,靜靜靠坐在牆下。
容舒挑開簾子之時,他側頭抬眸,沉默著望向她。
良久,他啞著聲道:“結束了,容昭昭,都結束了。”
第105章
“結束了,容昭昭,都結束了。”
薄光拉出一層光紗,輕輕罩在男人深邃的眉眼裡。往常那雙寒潭似的眸子,此時像是落了火星子一般,翻滾著火焰。
叫容舒一時想起了除夕那夜,綻放在雪夜裡的焰火。
雖然從不曾開口問,但容舒知曉顧長晉今晨離開東宮是為了蕭馥。
他離去時,她曾撩開簾子定定看了他半晌,看出她眸子裡的擔憂,他還溫聲安撫她:“我會平安歸來。”
這句話,顧長晉常對橫平幾人說。
從他們立誓效忠他的那一日起,他就知曉,他的命不僅僅是他一人的。
唯有他活,橫平他們才能活。是以前程未卜、吉凶難辨之時,他總會說上這麽一句話,叫他們安心。
可同樣一句話,與她說,又是不一樣的。
不僅僅是想叫她安心,更想叫她等他。這句話,安的也是他的心。
她與他之間,實則許多話不必開口。
容舒沒問他要去做什麽,他也沒說他為何要離去。概因她知曉他要去做什麽,他也知曉她知曉他要去何處。
“我知道。”她知道他會平安歸來,就像從前的許多次一樣,受再重的傷他都會回來。
顧長晉唇角微提,又道:“若是順利,我明日一早便能回來。”
容舒輕輕“嗯”了聲。
鳴鹿院與大慈恩寺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顧長晉本該繼續留在大慈恩寺處理後續的事的,可他實在是想見她。
想同她說許多話,說他這些年如何一日日走到今日的。
如何不敢看回頭路,不敢想起那些死去的人,也不敢放縱自己松懈哪怕是一個呼吸的片刻。
他怕自己看了想了放縱了,便會走不下去。
直到她來到松思院。
那繡著石榴花開的幔帳只要落下,他便能做回他自己,做回浮玉山的歲官兒。
畫簾輕輕一晃,容舒從內殿走出,在他身邊坐下。
住進東宮的這些日子,他每夜都會給她守夜,但她從不曾踏出過內殿,始終安靜地站在這卷棉布簾子內。
今夜,是她頭一回跨出這棉布簾子。
容舒放下手裡的小宮燈,下巴抵著膝蓋,問他:“你是不是有許多話想說?”
關於浮玉山,關於他的至親。
顧長晉道:“從大慈恩寺策馬回來時,的確是有許多話想與你說。可真回到了這裡,忽又覺得那些話都不必說了。”
容舒輕輕頷首。
他若想說,她便聽。若不想說,那也沒什麽。
外殿燒了地龍,但沒擺炭盆,與內殿相比,要冷上許多。容舒下榻時就隻披了件外袍,這會坐在涼颼颼的金磚地,忍不住縮了縮腳。
她這小動作才剛做完,一件帶著雪松氣息的大氅忽然從天而降,牢牢罩在她身上。他這衣裳委實是大,容舒被攏在裡頭,瞧著就像是一株扎在地裡沒了柄的蘑菇。
顧長晉望了望她,旋即半落下眸光,壓了壓眸底的笑意,方抬眸,問道:“可還覺得冷?”
容舒搖頭,他又問:“方才嚇著你了?”
“沒。”容舒道:“我知道是你。”
她頓了頓,“蕭馥是不是死了?”
“嗯,她為你準備的那顆‘三更天’,我還給她了。”顧長晉道:“陪她一同吃下‘三更天’的,還有譚治。”
容舒猜到蕭馥會死,卻沒想到譚治竟也被顧長晉從揚州送到大慈恩寺,與蕭馥共赴黃泉。
“譚治他……也死了?”
“死了。”顧長晉淡漠道:“他們吃下‘三更天’後,我站在門外,直到他們咽下最後一口氣方離開。”
蕭馥與譚治便是不吃“三更天”,也活不了多久了。若是顧長晉想,在梵青大師說出蕭馥的藏身之地時,他便可以殺了她的。
隻他想看蕭馥前世是如何逼死容舒的,也想叫她嘗一嘗一個人的信念被摧毀的滋味兒。
讓她知曉他的身份,知曉她殫精竭慮謀劃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笑話,看著她陷入絕望,又因著死後都要與譚治糾纏而發瘋。
痛快麽?
痛快的。
譚治咽氣前的最後一個時辰陷入了許多幻覺裡,有一幕便是他在大慈恩山撞見蕭馥作畫。
蕭馥畫技卓絕,十三歲那年便以“春山先生”之名名揚大胤畫壇。譚治在大慈恩山裡無意中的一瞥,便認出了眼前作畫的少女便是他尊崇不已的“春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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